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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盛唐烟云-第204章

小说: 盛唐烟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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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白沙尔心疼得直哆嗦。一边赶紧喊人进来向自己解释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用宽大的袍袖去擦经书。经书的封面很快被他擦干净了,然后是第一页。在空白的扉页上,是老师当年用笔写的一行字,“信这经,不要信给你讲经的这个人!虽然他看起来无所不知!”
    “这……”白沙尔的身子猛然僵直,望着自己看了不知道几千遍的话,手和脚不断地颤抖。
    “信这经,不要信给你讲经的这个人!虽然他看起来无所不知!”老师这话,是说他自己么?还是有别的所指?他是希望自己的学生超越老师,还是说讲经人,也会刻意曲解真神的意图?!
    当值的侍卫很快就冲了进来,大声向他汇报城内的突发情况,并且急得额头汗珠滚滚。白沙尔却根本听不见对方在嚷嚷什么,也无暇抬头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用手指在嘴里沾了沾,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二页经书,扉页的背面,还是一段空白。老师用硬笔在那里写着,“真神通过讲经人的嘴,将他的旨意传播到世间。讲经人是真神在世间的嘴巴,耳朵和眼睛。同时,讲经人又是真神在世间的投影。在信徒眼里,讲经人的作为,便是真神的作为……”
    这句话,简直与前面那句自相矛盾。并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有些离经叛道。白沙尔同样读到过无数次,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他本能地忽略了这些言辞。而今天,眼前突然却仿佛又一道亮光闪过,瞬间让他看到了自己从前一直没看到的地方。
    那是老师当年走过的路,跟现在的他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如果不是因为处于逆境,也许白沙尔这辈子都无法走进老师当年的领域。
    没有继续“抢救”经书,他把油污了的封面慢慢合拢,抚平。然后仿佛做了场大梦刚刚醒来一般,向自己的亲卫询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原谅我,人老了,注意力难免不集中!”
    “这……”侍卫没想到平素高高在上的白沙尔会突然变得如此客气。先楞了一下,然后急切地重复,“钟声,钟声是从北城门那边传过来的。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情况好像不妙,请大人早做准备!”
    “还能坏到哪去?!”白沙尔淡然一笑,仿佛放下了身外的一切。伸了伸腰,他慢慢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遍笑着说道:“这么冷天,难道唐人还能打过来么?就算他们能打过来……”
    话音未落,寒风中又传来了一阵嘈杂。有哭声,有喊杀声,好像还有人在低低的抱怨,或者诅咒。快速踏出门外,站在院子里看向钟声最初所在,白沙尔隐隐约约地看见,几点火光从城头直扑而下。
    唐人真的打过来了,并且已经进了城。凭借直觉,他对事态做出了判断。此刻调兵遣将恐怕已经来不及。但至少,他还能带着自己的亲信趁乱突围。然而,白沙尔却没有下任何命令。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直到第一缕浓烟在城中腾起,第一缕火光照亮天空。
    “走吧,大相。这里肯定守不住了!”有名低级武将从外边冲进来,伸手架住白沙尔,试图架着他夺路而逃。却被白沙尔挣扎着推到一边,然后苦笑着反问,“还能逃到哪里去?把灾难再带给别的城市么?”
    “可,可……”武将楞了一下,然后凭着本能回应,“可唐人肯定不会放过您。他们痛恨咱们,最近您一直图谋对付他们……”
    “伊利木和呢?”白沙尔再度推开武将的拉扯,叫着一个自己嫡系将领的名字追问。
    “伊利木和将军已经带着穆特瓦尔们去阻挡唐军了。他命令属下过来带着您出城。”武将跺了跺脚,急头白脸地解释。“他身边那些穆特瓦尔,多数都没上过战场。撑不了太久,您赶紧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白沙尔轻轻摇头,信手从腰间解下一面金牌,交给了武将,“你去,带着我的信物找伊利木和,告诉他,立刻放弃抵抗。向唐军投降。别再给唐军和其他诸侯殃及无辜的借口。快去,立刻!”
    “大人您……”武将再度楞住,徘徊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白沙尔冲着他笑了笑,转过身,慢慢走回了屋子。
    油灯又重新明亮了起来。沙哑地诵读声,慢慢响起。
    “信这经,不要信给你讲经的这个人!虽然他看起来无所不知!”
    “真神通过讲经人的嘴,将他的旨意传播到世间。讲经人是真神在世间的嘴巴,耳朵和眼睛。同时,讲经人又是真神在世间的投影。在信徒眼里,讲经人的作为,便是真神的作为……”
    注1:伍麦叶家族,白衣大食的王族。被阿巴斯家族驱逐。大食遂被称为黑衣大食。
第六章 雪夜 (六 上)
    第六章雪夜(六上)
    无论是在柘折城,还是在俱战提,天方教的传教曼拉都具有超然的地位。他们平素不仅仅可以“指导”城主、国主们处理政务,对地方的军事、司法乃至王位继承,都有权横加干涉。因此白沙尔一下令投降,整个城市的防务瞬间便宣告土崩瓦解。来自柘折城的残兵败将们率先放下兵器,退出层层把守的街道。俱战提本地的传教曼拉见大势已去,也跟着带领麾下向唐军缴械投降。
    当地守军虽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毁,奈何孤掌难鸣。被宇文至带领着大军猛攻了几回,便从城门附近退到内城,随即又狼狈地退入了王宫之内。
    待到东方的天空开始变白,王宫亦岌岌可危。俱战提国王达武特自知已经无法免于破国之祸,派出自家的总管麻木帖儿打着白旗,出外向唐军讨饶。请求宽限些时间,容自家体面地向天朝使节请罪。宇文至知道对方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Rou,便不再想多牺牲麾下弟兄的Xing命。上前狠狠踢了麻木贴儿一脚,大声喝道:“要投降就投降,还玩这些多花样干什么?老子没那么多耐心烦,只能给你半个时辰。等到太阳升到城墙高,如果达武特再不自己给老子滚出来,他就永远不用再出来了!”
    “是,是,将军大人。我家国主稍作安排,立刻就出来。立刻就出来!”麻木帖儿在地上打了个滚,陪着笑脸回应。“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别讨价还价!”宇文至猜到对方肯定还想提条件,一口回绝。
    “不敢讨价还价,不敢讨价还价!”麻木帖儿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碎米,“只是,只是先前想与大唐作对的,是白沙尔和胡提尔两个传教曼拉。我家国主一直被他们困在王宫当中,什么事情都做不得主。如果他们两个因为投降得早没受到惩罚,我家国主却因为投降得稍慢了些而获罪。未免有损于天朝公正之名。所以,所以……”
    “这个你尽管放心,钦差大人明察秋毫,自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宇文至撇着嘴,将“坏人”两个字咬得非常清楚。
    宋武在旁边见状,唯恐达武特被吓得顽抗到底,徒增伤亡,赶紧又替他补充了一句,“你告诉达武特,即便他真的有罪,钦差也不会立刻杀了他。顶多送他去长安做几天客人而已。”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这就去!”闻听此言,王宫总管麻木帖儿心中总算有了个底儿,赶紧点点头,连滚带爬地往王宫里跑。唯恐跑得慢了,门外的煞神们再改变主意。
    “德行!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宇文至不屑地冲着麻木帖儿的背影撇了撇嘴,低声冷笑。
    “他说得也许是实情!”联想到大军刚进城时,天方教徒们身上表现出来的狂热,宋武低声替别人解释。“信了天方教的人,心里便再也没有自己的国主。达武特先前曾经向咱们示好,随后却又收留白沙尔等人,暗地里给咱们下绊子,前后表现如此不一,恐怕其中另有……”
    “管他是不是实情。反正从今以后,看哪个再有胆子捣鬼!”宇文至笑了笑,不屑一顾地打断。
    在他眼里,这些弹丸之地的国主、城主,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管他们冤枉不冤枉,一个个都送到长安去做人质最为干净。等到他们在长安学会了做人,安西军也将此地消化得差不多了。届时国主大人回不回来,基本已经无关紧要。
    宋武知道好朋友天Xing凉薄,也不跟他争论。笑了笑,低声道,“赶紧约束一下军纪,请将军入城吧。待会儿达武特出来,总不能你我两个出面接受他的投降!”
    “你我,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宇文至耸耸肩,满脸狂傲。
    话虽然如此,他却不能真的抢了独属于王洵的这份殊荣。当即吩咐齐横带领一队兵马,清理城门通往王宫的街道,弹压乱兵,约束军纪,迎接主帅入城。
    齐横也是白马堡出来的老人,把几位上司的脾气秉Xing早就摸了个透。猜出宇文至是怕王洵看见城中百姓的惨状,心中不快。所以才迟迟不愿意让人接其入内。故而一路上大力整饬,将诸侯们及其属下全赶进了不起眼的小胡同。又将街道上的尸体梳理草草了一番,尽量让摆在明处的皆是身穿铠甲之人。待一切看上去都差不多了,才装出了幅急急忙忙的模样,赶到城外帅帐,报告战斗胜利结束。
    王洵正在与几个随军郎中安抚受伤的兵卒,想都没想,便顺口问道:“王宫已经拿下了?怎地这么快?白沙尔和达武特二人捉到没有?俱车鼻施呢,他在不在城里面?!”
    “王宫已经被我军重重包围,随时都可以拿下来。达武特请求宽限他一段时间,以便从容投降,宇文将军不想伤亡更多弟兄,便答应了他。白沙尔束手就擒,已经被宇文将军派人看起来了。还有俱战提的传教曼拉,也兼任他们的大相,亦被宇文将军关了起来。城内还没开始挨家挨户搜查,不知道俱车鼻施在不在!但抓到了白沙尔,不难问出此人藏在哪里!”
    “嗯!”王洵信手帮一名伤兵整理好胸前的绷带,继续问道,“那就再给他半个时辰好了。待会儿你让宇文将军把他们都押送到这里来。顺便通知他,既然战事结束,就尽量约束军纪。毕竟咱们是大唐王师,不能做得太过分!”
    “诺!”齐横肃立拱手,表示接受将令。随即,又笑了笑,低声提醒道:“达武特既然是主动出宫投降,将军最好亲自去受降。毕竟您才是一军之主。至于军纪,宇文将军已经约束过了,咱们,咱们的人,基本上做得还不错!”
    “哦!”王洵轻轻皱眉。“那我就去见他一见。弹丸小城之主,还挺多讲究!”
    说着话,他叫过沙千里,将收治安抚伤患的事情交给对方,然后快步走向坐骑。沙千里为人仔细,从齐横的话中,已经听出城内此刻的景象恐怕不太好看。又知道王洵素来心软,便悄悄地冲黄万山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跟上去,相机行事。
    黄万山轻轻点头,跟在王洵身后,策马缓缓入城。一路上,尽量拣些战斗细节安排方面跟王洵讨论,以期待分散对方的注意力。饶是如此,还没走到一半儿,他自己也忍不住悄悄皱眉。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被烟熏火燎过的街道两侧,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尸体。有些伤者尚未完全断气,兀自在尸堆中间挣扎呻吟。有些尸体却已经冻得僵硬,被晨风在表面凝上了一层白霜。
    层层叠叠的黑与白之间,则是大片大片的猩红,那是血,融化进雪地里,然后凝结成冰。在晨曦中发出刺眼的光芒。
    昨天的杀戮的确太过了些。看到此景,饶是做惯了马贼,刀下横尸无数的黄万山都觉得于心不忍。悄悄地回头偷看王洵的脸色。却看见自家主帅紧绷面孔,双目僵直,嘴角如木刻石雕一般坚硬。
    死的不止是守城的士兵和那些狂热的天方教徒。还有大批大批的普通百姓。与铠甲齐全的士兵们和头包黑布的狂信徒们相比,百姓们的生命更加脆弱。没受过丝毫战阵训练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躲避羽箭。有些人被当胸****个正着,有些人则是背后中箭,到死,还保持着逃命的姿势。
    齐横曾经命手下人收拾过一番,但是却无法将那么多尸体都藏住。横死的百姓太多了,根本无法用地方阵亡士卒的尸首遮盖住。在天色未完全亮之前,还能敷衍个马马虎虎。当白昼完全取代黑夜,真相便完全暴露了出来。
    “这些人,昨夜,昨夜被天方教众煽动着堵,堵路。”负责带路的齐横唯恐王洵发怒,回过头,主动向上司解释。“当时情况太乱,天色又黑,弟兄们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凡是手里拎着家伙,不肯让开者,就全,全驱散了!”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毕竟战斗结束得越早,局势对唐军越有利。一旦长时间被堵在街道上,甚至被迫打起了巷战,伤亡就不止是区区数百了。
    王洵心中对此也很明白。事实上,当城中火光一起,他就猜到这场战事难免要殃及无辜。然而他却没想到,无端横死的普通人会这么多。虽然他可以找到足够的理由为弟兄们的行为辩解,也不畏惧任何人因此弹劾自己。此刻心里边却如同被压了块大石头般,沉甸甸地非常难受。
    街道两旁,基本上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所有着火的地方已经被人用冷水浇灭,断壁残垣中,露出一根根坚硬粗大石头柱子。每一根上面,都裂满了巨大的瘢痕,如同一张张裂开的大嘴。
    这座在西域屹立了近千年的城市,没毁在匈奴人之手,没毁在突厥人之手,没毁在被视为猛兽妖魔的大食人之手,却硬生生毁在了自己手里。望着那一根根无声的石头柱子,王洵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样,跟高仙芝当年有什么区别?我来到此地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人可以给他答案。这一刻,他是孤独的旅人,只能在黑夜中独自寻找方向。作为大唐的将军,作为天朝上国子民,王洵曾经十分鄙视那些大食人,因为后者只懂得破坏,不懂得建设。而在此时此地,究竟是哪个,破坏得更多,造下的杀孽更重?
    他不是食古不化的腐儒,也从没想过用那些儒家的仁义道德来约束自己。但是此刻,作为一个正常的年轻人,他却在内心深处愧疚得无以复加。三个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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