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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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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小麦初时不懂,顺着他的话细想一层,逐渐也就明白过来。

    对陶知县来说,那库丁若是丧了命,此事反而简单。他一死,这事儿就了了,之后不过是多派些人手,四下缉拿贼人而已。但倘他平安回来,过后再给钱库带来甚么损失……

    至于那“不得不盼着他回来”则更好解释,说到底,还是众人都在看着的缘故。那陶知县在芙泽县这地界任职近三年,素来是个勤政爱民清如水的父母官儿,形象经营得如此成功,怎肯轻易留下黑点子?

    最糟糕的是,整件事的处理过程中,连顺镖局必须万分小心,如果有半点闪失,就难免在陶知县那里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这长久以来积存下的名声、信誉都会受损不说,惹得官府不喜,往后这路绝对不好走。

    可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间镖局而已啊,外头人瞧着这营生挺体面,实则真遇上这样事体,即便只是想进老百姓家中查查,都得处处赔小心,说白了,谁叫你不是衙门的人?大伙儿一般都是平头百姓,不想让你进门,你还能强闯不成?

    相处了许多年的兄弟没了,孟郁槐心中不知怎样伤痛,却连半刻消停都无,必须马上打起精神来处理各样事务……

    想到这里花小麦就头疼,直想攥拳头发狠——为什么被掳走的偏偏是个守钱库的库丁!

    孟郁槐不想她太过担忧,与她说了几句,便拍拍她的肩:“镖局里的事,不消你多想,你只踏踏实实留在家中便罢。我最近只怕顾不上,你同娘两个好生在家,莫劳动得太过。”

    花小麦闷闷地点头,一言不发站起身,快手快脚给他拾掇了几件换洗衣裳,回头有点犹豫道:“你是现在就走,还是……”

    “我……再歇半个时辰。”孟郁槐转头望望窗外天色,勉强冲她笑了一下,“现下不是强撑的时候,精神不济反而误事。”

    “嗯。”花小麦应了一声,“那你先眯一会儿,我去给你张罗点吃食。”

    说着便理理被褥,推着他上榻,见他阖上眼睛,才开门走了出去。

    将将一脚踏出门口,便见得外头人影一闪,须臾就不知晃到了哪里去。

    “瞧见您了……”她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娘在外头听着呢,您就别藏了。”

    孟老娘闻言,讪讪地从堂屋里又晃了出来,摆摆手:“我不是偷听你俩说什么,是见郁槐那脸色委实难看,所以……”

    “我知道。娘您不必解释的。”花小麦冲她抿了一下嘴角,“他转头就要再回镖局去,恐怕好几日都不得回来。我让他歇一阵,这就煮碗面给他。”

    这一次孟老娘却是再没有反对。跟着她一块儿进了厨房,在旁帮着切葱切蒜或是递递拿拿,看她揉面煮水,又拈了块酱牛肉出来,便赞同地道:“牛肉长气力,郁槐这两日免不了奔波,多吃点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因又道:“不是我埋怨你,你这蠢丫头,也太没眼力见儿。前两日我让你跟着我一块儿睡,你都老大不自在。仿佛片刻离不得似的,今儿他都难受得那样了,你怎地也不多劝劝?那大忠与他在镖局里相识七八年,平常与他是最好的,他能好过得了?——也不是指望着你真能帮忙。你原也派不上用场,但你高矮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他啊!”

    花小麦偏过头去看她一眼,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肚子,再叹口气:“如今我这情形,连去大忠哥家里看看都不能够。不计说什么,都是在讲大话逞能,照应好自己别给他添乱,就算是帮他了。”

    孟老娘咂摸一阵,也便点点头:“也倒是……这么个理儿。那你动作快些,让他吃得饱饱的好去忙,喙,怎么就摊上这样糟心事!”

    ……

    所幸如今小饭馆儿里暂且歇业,收获的番椒也都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家里没别的事体,送了孟郁槐出门,花小麦便老老实实地回了屋子,心里盘算着最近这段时间,就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倘若实在闲得无聊,干脆让孟老娘教自己做点针线活,打发时间之余,保不齐还能给肚子里的娃娃做两件小兜儿。

    那边厢孟郁槐回到芙泽县城,径直去往柯震武家的宅子,到了方知他已赶到连顺镖局,忙又匆匆往这边跑,甫一踏入大门,便见院子里围了几个人,正小声嘟囔什么。

    其中一个叫侯昌的盘腿儿坐在地上,嘬着牙花儿不阴不阳地道:“折腾了大半日,半点消息都无,再这么下去,哼……你们只瞧着吧,经此一事,那陶知县不知会怎样埋怨咱们,开镖局的得罪了官府,啧啧,是什么后果还要我说?早晓得当初吕斌他们走那阵儿,我就跟着一块儿去得了!听说他们那镖局在省城已开了起来,生意委实不错,那地界有钱人多,不比在这小县城里窝着强?”

    其余几人各自揣着心思,也没人接他话茬。

    那侯昌却是犹自嫌不够,又接着道:“那孟郁槐这会子倒回了家,让咱们跑腿儿,自个儿落个自在……要我说,当初他就不该把这事儿丢给大忠!他那拳脚功夫比咱们都强些,昨晚上若去的是他,说不定根本没这档子事!”

    韩虎也在一旁石阶上蹲着,有点听不下去,立起来皱眉道:“你说的什么?敢情儿夜里在外忙活了一宿的不是郁槐哥,是你?这事转到大忠手里之前都是郁槐哥亲力亲为,一个来月不曾归家,他就是铁打的?这活儿咱们接下的时候,可没见你反对,挣的钱你也一个铜子儿没少拿,如今出了事,你就想把自己往外头摘了?”

    “我是没反对,但我也没让他接啊!”侯昌直着脖子叫嚷,“一会儿是去桐安城给人看家护院,一会儿又是替县衙保护库丁,还不够他忙的呢!我不贪财,平日里咱走镖挣得就不少了,原本就是刀尖上的营生——他也不过是帮着柯叔照应镖局罢了,偏生要折腾到这地步!”

    韩虎登时便恼了,提起拳头要揍他,高声道:“那陶知县亲自发了话,郁槐哥纵是想拒绝,也要拒绝得了才行啊。如今死了兄弟,你但凡有点人心……”

    “都闭嘴!”孟郁槐听得发烦,怒喝一声,那两人回过头一见是他,便立刻闭了嘴。

    侯昌仿佛有点心虚,抓抓后脑勺,冲他讪笑一下:“郁槐哥,我不是那意思。”

    孟郁槐扫他一眼,目光冷得如刀。半晌方将目光转向众人,沉声道道:“我再说一次,无论是谁,想走的,没人留。”

    话毕,立刻拂袖进了前厅。


 第二百四十二话 消息

    云层厚的很,临近午时,那太阳仍是未能挣扎着冒出头来,室内光线晦暗不明。

    柯震武一人面对前厅门口而坐,手中捧一盏茶,正不知垂首琢磨甚么,三五日不见而已,就好似又老了几分,白发更多。

    孟郁槐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不声不响走入去,径直来到他面前立住,半晌没说话。

    老者抬起头来,面上居然是带着笑的,嘿然道:“罚站呀?这样绷得笔直,我光是瞧瞧都替你嫌累,还不快些坐下说话?我今儿带了些旁人送我的六安瓜片,记得旧年里你挺喜欢这清馥之味,眼下这闷热的天气喝着正合适,尝尝?”

    说着也不理他答不答应,径直倾出一盏,推到他面前。

    孟郁槐默默接了,随便拣张椅子坐下,却仍是不做声。

    “这是干嘛?”柯震武往他脸上一瞟,“头先儿侯昌的那些混账话我都听见了,敢是为了那个心里不自在?”

    “不曾。”孟郁槐晃晃脑袋,轻描淡写地答,“只不过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我……”

    “你怎么样?”柯震武偏过脸去咳嗽一声,气咻咻道,“你便满心里觉得愧疚,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哼,若真是如此,我平日里倒看错了你了!”

    孟郁槐并不是糊涂人,不会胡乱就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搂,但方才听了那侯昌的话,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思忖,如果昨晚负责护佑那库丁的人是他自己,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但这念头,可不是说压就能压得住的啊……

    “别的都还犹可,至多不过是多花些力气找人。在陶知县面前陪着点小心,倘他大发雷霆骂个两句,我受了便是。左右我也不是那起气性大、忍不得的性子。我忖度着,大忠兄弟家里。丧葬事咱们合该帮着办妥当,再多给些钱钞——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一场兄弟,到头来除了给钱,却是甚么也做不了……”

    “这是真话。”柯震武赞同地应了一声,见他仿佛没了心气儿似的,越说声音越低。便把脸一板,稍稍提高些声量,“我晓得你在琢磨什么,你是比他们强些不假。但昨夜那种情形,换了谁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倘若你有个闪失,你老娘媳妇又怎么办?”

    说着又叹口气:“按说你家人口少,小麦如今有了。又是头胎,你该在家多照应着才是。可咱们镖局……自打吕斌他们走了之后,能用的得力之人就没两个,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一时半会儿你也闲不下来……”

    “那倒不算什么。”孟郁槐抬起眼皮去看他。脸色稍缓,“我媳妇与我娘现下处的不错,她又暂且在家歇着不必张罗买卖,很不需要我操心。”

    柯震武闻言便是一笑:“小麦那性子与你娘还能凑到一处去?挺难得。”然而紧接着,他却又立刻朝外张望一眼,压低声音正色道,“莫说我没提醒你,此番祸事,最要紧的便是要抢在衙门前头寻到那库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伙贼人,也是越早有音讯越好。想那些衙役,不过都是吃干饭的,咱们镖局的人再不济,还能在他们面前落了下风不成?”

    他忽地往椅背里一靠,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我年纪大了,许多事纵是想管也没心力,此事就全落在你肩头。办得妥当,有好处你领,若出了岔子,黑锅也唯有你来背,你可听明白了?”

    孟郁槐蓦地抬头,就见那老者的眼睛似笑非笑眯缝着,内里透出一丝微光,精明之外,好似还透着深意。

    然而有些事,他眼下却委实无心考虑,只略点了点头,将手中茶碗送到嘴边咂了咂,也不知是甜是苦。

    柯震武低笑着站起身:“老头子不中用,派不上别的用场,挨骂倒是最有经验。走走走,我这就陪着你去陶知县面前走一遭,自动自觉送上门,由得他骂个臭头!”

    明明是个大麻烦,他却说得仿佛去领赏一般,简直迫不及待,将孟郁槐胳膊一拉,大踏步出门去。

    ……

    如此一晃,便是十来天。

    夏日炎如火,将地上烤得又烫又硬,泥土的味道直翻上来,充斥在空气中,呼吸间皆是灼热。

    午后没有一丝风,火刀村田坎上们照旧热闹忙碌,村间小路上却是一个人影儿也不见,大姑娘小媳妇,多数都躲在家中,只待日头没那么猛了,再将熬煮好的解暑汤水送去给男人们喝。

    孟家院子里处处都是番椒,造就一片天然遮阴的红棚子,木架子上的香蕈给晒得香气四溢。

    花小麦坐在靠墙根儿的阴凉处,手中捏着针,时不时胡乱戳个两下,心思却显然没在上头,每隔一阵,便要转脸望望另一头的孟老娘,好几回想说点什么,嘴唇嗫嚅两下,却到底是没出声。

    厨房里倒是悉悉索索传来一阵响动,片刻,周芸儿捧着一个粗陶大盘径直来到她身畔,笑盈盈往前一递:“师傅,你瞧我这牛肉切得如何?可不可以用来做你前儿说的那种能透光的‘灯影牛肉’?”

    “嗯,多练一两月再来问我这问题。”花小麦混没在意地看了一眼,语气极是敷衍。

    周芸儿便把嘴角悄悄一扁:“师傅,我瞧你没甚精神头,可是中午歇的不够?”

    “不曾。”花小麦仍是淡淡应一声,将手里那块布对着光一瞧,便蹙了眉,“啧,又错了针了……”

    “嘿,娶你这么个媳妇我可真长见识,从前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笨的!”孟老娘的大嗓门自院子那头响了起来,“幸亏我只给了你两块杂布,让你练练手哇,否则东西全给你糟践了!”

    “噗!”周芸儿闻声便憋不住要笑,一抬眼发现花小麦脸色不善,忙死死憋了回去,“师傅。你这两天老也心不在焉……跟你说个高兴事儿吧,咱那小饭馆儿竹林子已拢好了,我去看过一回。又幽静又青翠,往里头一钻。暑气都消了两分,还有那鱼塘,也已经开始砌石头……”

    “那边有春喜和腊梅两位嫂子替我盯着,自然进展飞快,我不担心。”花小麦勉强露出一星儿笑意,低头再看手里的针线活,立时发烦。索性一股脑丢到一旁。

    “不是犯困,也不是想着小饭馆儿……那就是在担心郁槐哥了?”周芸儿小心翼翼地也将笑容收了去,另一侧,孟老娘却是抬眼望了过来。

    “别多事。”花小麦低斥一句。继而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如何不担心?那人已经十来天不曾归家,事非寻常,她又不敢贸贸然地跑去探望,就只能窝在家里等信儿,饶是百般告诉自己要镇定。却又怎能心如止水,半点涟漪不起?

    再怎么说,那也是手上沾了血的贼人啊,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个,她家男人本领高强。她信,可……

    孙大圣如今兼顾着珍味园的采买,每隔几日,便要去县城里置办一回,保证用来做酱料的食材,永远都是最新鲜的。

    往来的频密,他便常常听说不少与镖局有关的消息,大抵是晓得花小麦牵挂,总不忘了来孟家院子告诉她一声儿。

    三五天前,他就曾来过一回,说是那贼人当真谨慎小心,躲得极其隐秘,许多日不曾露头,绕了不知多少道弯子,才送了个消息来,说是要让那库丁的媳妇出一千两银,且只要碎银,否则,便不要想再见到自家男人。

    寻常人家,谁能拿得出那么多银两?这钱分明就是管衙门讨的。那意思也很清楚了,区区一个小役性命,晓得你陶知县是不在乎的,但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是不是要任由贼人们草菅人命,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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