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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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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琬就着门廊下灯笼看看鱼缸,透体莹白的细瓷缸子,里头装着半缸水,游着两条两寸来长金色的小鲤鱼。她说道:“这鱼会长大,我屋里的缸子只怕养不下,栖风院有个小鱼池,任三哥不如去送给二姐姐吧。”
  任隽忙道:“养得下的!你院里的天井不是也凿了个小水池么?养这两条鱼足够了。”完了不由分说将鱼缸放到她手上,急急地道:“天晚了,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寻妹妹说话!”而后一溜烟冲出了廊子去,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玉芳噗哧笑出来。
  “这任公子真有趣!”
  谢琬却觉得好生没趣。谁说她喜欢鲤鱼?再说,谁稀罕他的感谢?
  她把鱼缸往玉芳手上一放,说道:“你既觉得有趣,那就你来养吧!”
  翌日早上起来,见谢琅交代吴兴拿着些纸笔一道往前院去,不由纳闷。
  谢琅停步解释道:“隽哥儿今儿回府,我去送送。”
  谢琬算了算,任隽此翻过来也住了有十来日,确实也该走了,便没作它想,转身回屋。
  谢琅道:“你不去打个招呼么?”
  她打了个哈欠道:“我还要回房补个眠,哥哥去就成了。”
  作为王氏起心想巴结的任家公子要回府,送的人大把,她决意对他避而远之,哪里会去凑这个热闹。
  谢琅心疼妹妹,当然不会勉强。
  时间逼近年关,各家里交帐交租走动的人多,愈发热闹起来了。
  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是王氏最为忙碌的时候,今年更是不同。
  谢荣高中了进士,这是整个谢氏家族莫大的荣光,虽然又逢府里二爷二奶奶的大丧,不能大肆操办,新年里更不能到处走亲串门,可是底下这些人却还是知道分寸的,新年不兴走动,年前却没这忌讳,有钱的无不搜罗了些珠玉金器前来恭贺,没钱的也要想法子弄些野味上门孝敬。
  王氏每日里上晌料理中馈,下晌便要接见这些人。
  虽然好些都还是产业上的租户,并用不着亲自招待,可是谢启功发话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现得礼贤下士,方才体现出我百年谢氏的家风。”所以不论身份高低,竟是都要出来露个面,问上几句,然后再视情况请谢启功或者周二出面招待用饭。
  若是女眷来了,则得由王氏或谢氏亲自招待,要么就由周二家的出面代替。
  所以这一向不要说少爷姑娘们难以得见她,就是身边的人要进来回句话,也得算准时间。
  王氏送走林千户娘子回来,素罗便就趁着递茶的机会跟王氏说起:“太太可还记得上回奴婢去查琅少爷跟玉雪通房之事时,提到去黄石镇上碰见被琅少发打发出来的李婆子么?”
  王氏灌了半碗茶下喉,才道:“那李婆子又怎么了?”
  “这回不是李婆子如何,而是她那儿子李二顺。”素罗倾着身子,说道:“方才乌头庄的人过来送狐狸皮时,说李二顺前些日子被人打了一顿,脸上落了两道老长的鞭伤,而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琬姑娘!”
  “琬姐儿?!”王氏抬起头来,讶道:“她怎么会去打李二顺?”
  素罗不慌不忙说道:“奴婢也觉得不可能,于是就追问了几句。那庄户娘子说,琬姑娘是在黄石镇上桥头打的他,原因是李二顺对着姑娘口出不秽。算起来就是前些日子哥儿姐儿们上乌头庄住的那几日里,这事儿有几个人亲眼见着,所以背地里都传开了。那庄户娘子也是顺嘴就说了出来。”
  王氏沉思了会儿,说道:“琬姐儿跑去黄石镇做什么?”
  素罗顿了顿,说道:“原来二房在黄石镇上赁了个铺子,准备做绸布买卖。如今铺子都开张了,请的是当地的妇人。琬姑娘去黄石镇,只怕是为的铺子的事。”
  王氏嗤地一笑:“她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能看什么铺子?”
  素罗道:“便是不能,也能代琅少爷传个话什么的。乌头庄离黄石镇本就近,顺便带个话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把手上茶喝了。
  素罗观其面色,又道:“奴婢另外还打听到一件事,听说二房那租出去的三间铺子,都不再续租了。”
  “不续租?”王氏抬头,“他们要把卖?”
  “太太,”素罗把身子更倾了些,说道:“只怕不是把卖,而是琅少爷他们准备自己做。”
  五间铺子同时开起来,可不是小事,王氏有些不信。“你打听清楚了?”
  “千真万确。话头都是从那些租户口里传出来的。咱们府里的铺子与他们的铺子挨得并不远,每回咱们的消息不也有大半是从他们口里得来的么?整个清苑州就这么大,再没有假的。”
  “他有这能耐?”
  王氏双眼微眯,站了起来。想起前次因为搬院子的事在谢琅手里栽的跟头,她又把牙往紧里咬了咬。当初连谢腾在世都不敢出这么大手笔连开几间铺子,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自以为能比他老子还强么?就算他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也要看他够不够本事吞得下这几只羊!
  她说道:“等忙完了这几日,你把李二顺带过来。”说完又道:“算了,过几天我要上舅太爷家去,到时候让他到榔头庄来。”
  她本有兄弟姐妹七个,那些年灾荒就死了五个,后来仰仗王氏再嫁,好歹留下了年纪最大的哥哥王恩,如今已有近七十岁了,与两房儿孙在郊外榔头庄守着二十亩田产过活。
  王氏嫁入谢府之前王恩并未娶亲,一直到收了谢启功三百两聘金之后才娶了河西冒家的女儿为妻,等生下长子时王恩已年届四十,所以两个儿子王耿与王发年纪与谢家几位爷反倒不相上下,王耿王发的儿女也与府里哥儿姐儿们年岁相当。
  王氏十分看重娘家,所以每年腊月廿八日总要回娘家一趟,送些鱼肉补品什么的。
  谢琬前世并不知道王氏娘家境况,到了廿七日去上房时,见得周二家的张罗起她翌日出门的事务,回房后不免就问起吴妈妈王家的事来。
  前世二房根本不怎么与祖屋来往,更别提王家。
  齐氏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女子,因为王氏的缘故,也甚有些不大待见王家人。因而吴妈妈所知的也仅是这些,就连王耿王发所生儿女各有几个,婚嫁不曾,都还需要临时打听。倒是罗矩出去了一转后回来告诉谢琬:
  “王耿娶妻贺氏,生下了两个女儿,长女叫做王安梅,十四岁,次女王安娣,十岁。王耿因为连生两胎女儿,所以对贺氏很是没有好脸色。王发的妻子符氏倒是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做王埕,今年七岁,次子王都,九个月里就夭折了。”
  惹得吴妈妈笑骂道:“真是机灵鬼儿投的生,赶明儿可得相个精明能干的媳妇儿管住你才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媳妇儿三个字从吴妈妈嘴里说出来,谢琬就禁不住想起吴兴已经十五岁了,而秀姑还在乡下给人种菜。
  前世吴兴是在上街卖菜的时候,在南源县菜市遇上秀姑的,秀姑从小没了父母,跟着叔父过活。婶母苛责她,她后来就出来给人种菜了,孑然一人的她在菜市上被人欺负,让吴兴看到后救了下来。秀姑是最懂得知恩图报的女子,吴兴又喜欢她的心地善良,后来便就带了她回齐家来了。
  大家也很喜欢秀姑。
  进了齐家的秀姑把所有人当成恩人,大冬天里谢琬的炭火熄了,半夜里她冻得直发抖,秀姑爬上床把她的双脚捂在肚子里。舅舅过世后舅母揽了针线活来做,秀姑就把家里的菜地农活全包了,齐如绣的蚊帐破了,她整夜整夜地拿蒲扇给她拍蚊子。谢琅被打断手脚在床无法动弹,她在床前不眠不休照顾了他整半个月。
  谢琬想起善良无私的秀姑,流了眼泪。
  不知道今生的她还被人欺负不曾?
  她叫来罗矩,“你上铺子里拿两匹好些的绸布,再备两样补品送到齐府去,就说是我和哥哥给舅舅舅母的辞年礼。然后顺便上南源菜市上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个来自雀儿村的,叫做秀姑的女孩子。”
 

032 谢荣


 王氏从王家回来的时候,罗矩也从南源回来了,并没有发现秀姑。
  而当日下晌,谢荣派来打前站的长随庞炎后脚也进了府。
  “三爷明儿早上巳时之前一准到府,请太太和三奶奶不必记挂。”
  庞炎是庞福的次子,谢启功疼爱谢荣,所以特地把庞福的儿子指给他使唤。
  谢启功、王氏和黄氏收到消息十分高兴,立即吩咐大厨房预备明日的酒菜吃食,黄氏房里则早就作了准备,将三房里的书房里外清扫了干净,然后又把谢荣平日惯用的砚台笔墨拿了出来。
  谢琬也有丝期待,谢荣是谢府最有力的支柱,最可靠的未来,如今他们在明她在暗,能够近距离观察他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所以当谢启功交代下来,说翌日起大伙都要早些到上房来迎接谢荣归府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谢琬清早起来,穿了身素色缎长衣长裤,外罩了件同色镶毛边的比甲,吃过早饭后来到前院。
  谢琅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尚且不知道谢荣日后的强大会对他们俩带来什么样灭顶的威胁,在他眼里,谢荣就是读书人的榜样,是他奋进向前的目标。所以他穿了身簇新的石青色的袍子,腰间坠了块洁白的美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更加显得俊眉星目,帅气逼人。
  谢琬瞧了他一会儿,却上前将他腰间的玉取下,又对银琐道:“把那件八成新的湖蓝色袍子给哥哥换上,然后腰间挂个装着用了一半的墨条的荷包即可。”
  谢琅愣住,“这样好吗?”
  谢琬道:“不好包在我身上。”
  谢琅哑然,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然妹妹说好,那就好吧。
  到了上房,各房里陆续到齐了,长房三个小辈浑身簇新,谢桦谢桐俱是一身杭绸锦袍,头上束着滴绿翡翠,腰间荷包玉珮及花式络子一样不缺,放出去就是一个现成的公子哥儿。
  谢棋身着翠色衣裙,今儿新梳了双挂髻,戴着绢制的粉红小玉兰花,耳上还戴了对赤金铛。纯金的色地衬着衣裳的颜色,耀眼则耀眼,却显得有些俗气。
  三房姐弟却相对朴素,谢葳还是日常的襦衫加月华裙,颜色也相对素净。头上无钗饰,只手腕上套着只羊脂玉镯子,裙上压着块玉嗔步。
  谢芸也是一身八九成新的青色袍子,十分平常。
  谢琬在打量众人的同时,谢葳也在暗地里打量他们。当见得谢琅装扮低调,谢琬也一身素净,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一屋子分老小说了会话,就听派出去的家丁回来道:“来了来了!三爷已经进了北城门了!”
  谢启功当即起身,“再去打听!”
  这时又听门房来报:“县里何老爷赵老爷孙老爷他们听说三爷回府省亲,都来拜会了!”
  谢启功少不得领着庞福迎出去,这里女眷们闻声则带着孩子们退到了内院。
  一时又听外头喧哗,王氏还以为是谢荣到府了,起身准备出去,来人却又禀说是钱老爷张老爷王员外他们讨茶喝来了。
  如此坐立几回,眼见着漏刻上时辰已将近巳时,门外又传来人大声禀道:“荣三爷回府了!”
  屋里众人才又齐刷刷起身,相互道:“这回没错了!”而后迎出内院门来。
  来客们都在玉兰厅里吃茶,听说谢荣到家,自不免迎出门去招呼。如此周旋得一阵来,等到穿堂处传来庞炎的声音:“三爷给太太请安来了。”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众目相盼之中,一道挺拔身影跨进门槛,微长身量,如谢琬印象中一样,一身湖青色锦绸直裰套在三十来岁的他身上,虽然不显富贵,可材质飘逸的特质却经由他的素简而发挥得淋漓尽致。
  进得门来他先于廊下站定,而后长眉下星目往女眷们立处一扬,薄唇旁的笑容已经如春水般渐渐漾开,温柔怡然的样子,仍如那年除夕夜里,他安静地半蹲在地上看着芸哥儿放烟花,也如那年京师李皇商的府里,他身处于一屋清贵士子中微笑不羁的样子。
  “母亲。”
  “三郎!”
  王氏笑着伸开手。
  谢荣稳步到了她跟前,撩开衣摆,就地跪了下去。
  分别不过三月,并用不着到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等他叩完头,王氏拉着他起身,牵着他进了花厅。
  黄氏和儿女从旁福礼,他欠了欠身,目光里满是回荡不去的暖意。
  这样的男人,如果不是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谢琬只怕也会有心动的感觉。他有着异于常人的自制,像是任何时候都能够掌控全局,而又让人完全摸不着底。
  谢琬觉得,如果不是拥有前世三十年的经验,她未必有胆子跟拥有这样的子嗣的谢府抗衡。
  谢启功很快打发完宾客进来了,众人分长幼在两旁坐下。
  王氏问起京师的情形,谢荣逐一回答,面上一直呈现着完美的微笑。直到问侯完了,才开始让孩子们过来拜见。
  谢荣给哥儿们准备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给姐儿们备的则是一本《烈女传》,一本《诗经》。
  谢琅紧随穿得跟锦鸡似的谢桦后头上前行礼,谢荣目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之后在谢桐上前行礼时,他则又恢复了平常。虽然这并看不出来什么,但以谢荣的城府,能够表现出这些微的一点,已然是有了不同。
  她记得前世每次见到谢荣之时,他从来都是这么低调而淡然,像他这么自信到自傲的人,是不会赞成用华服美饰来掩饰住自身光华的。所以,在如今二房尚需要收敛锋芒沉心蛰伏的情况下,谢琬又怎么会让哥哥逆他的心意而为之?
  午饭在上房吃。
  饭后一起吃了茶,谢荣便告辞父母回了三房。
  谢琬也与谢琅回了颐风院。
  谢琅一进门便大赞起谢荣的风采:“以往不曾如此近距离观察并不见得,如今一看三叔举手投足之间,竟全然没有丝毫官场俗气,又无半点文人士子的孤傲,委实是个让人不知不觉就起了亲近之意的君子!”
  谢琬托腮坐在炕头看他说了半日,忍不住说道:“他才做了多久的官?就是要沾俗气也有个过程。”
  她不想泼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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