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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世家再醮记 作者:华飞白(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3-16正文完结)-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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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崔渊送完老岳父回来,王玫已经回了他们住的院子里,正跽坐在书案前挥墨勾勒着图案。元十九之事,她比自家阿爷阿娘大概还知道得早些,一哂之后,去了一趟青光观,为前身与郑氏娘子做了道场。恶人得了应有的下场,再不须她时牵时挂、忧心不安,心境便彻底宁静了下来。往后,除去崔家、王家之事还须挂念之外,她就只需全心全意地思考自己的事业了。
    崔渊悄悄来到她身后,俯首看着她勾勒出的线条,不由得有些惊诧:“这是……舆图?”舆图这般紧要之物,正是属于兵部下的职方曹管辖。崔敦这位兵部尚书,当然藏有最新、最细致的大唐疆域舆图。崔渊不但见过自家所藏的舆图,还以自己的丰富见闻及精准记忆校正了部分舆图。因此,他一眼便能看出她所绘的山川河流。
    他并未纠结爱妻为何能绘出舆图,而是以充满赞叹的目光,看她将那些名山大川的位置都描了出来——王玫并不知道此时大唐的疆域,也不能顺手就将后世的雄鸡图和各省都绘出来,只能画出山川的方位以确定自己要找的地方。
    “九娘遍读杂记,竟能就文字而绘出山川方位?”崔渊也提起笔,蘸满墨,替她补充完整。他发现,这随手所绘的舆图虽然简洁,但并无任何错漏之处。且个别山川位置,仿佛也更准确了一些。
    “若说是老君托梦所得,四郎信不信?”王玫似笑非笑问道,“不然,天下分十道,每一道又领数州,我若见过舆图又怎会不知?”道、州、府、县,是大唐的行政区域划分。因须学习官制的缘故,她也将这些常识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崔渊毫不犹豫地回道。
    王玫抬眼,望着他毫无瑕疵的侧脸,轻轻地搁下笔,垂目思索起来。自后世穿越而来的身份,是她最大的秘密。刚过来的时候,她宁可装作对外界一无所知、毫无反应,暗地里搜寻信息,学习雅言切韵,也不愿作失忆之态,急切行事,免得出了纰漏,反遭丹娘、青娘等怀疑身份。待到言语有所积累之后,她才借着兄长前来的契机,顺水推舟地“活”过来,继而慢慢移了心性,变成原本的自己。
    她继承了前身的身份、祸患,也获得了前身拥有的家庭与亲情。她濡慕王奇、李氏如同亲生父母,敬爱王珂、崔氏如同嫡亲兄嫂,爱护侄儿侄女,内心的秘密反倒不能与他们透露半分。那些超出身份所知的见识,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来。
    而崔渊却正相反。他不因她是王玫而娶她,只认她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灵魂。而且,他们已经许诺相互坦诚,很多事情她亦无意在他面前隐瞒——以他的智慧,她也很难隐瞒得住。若是此刻她用这个谎言掩饰过去了,往后呢?继续用托梦这种一听便知虚假的谎言继续欺骗下去?就算是有再多的苦衷,夫妻之间的信任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欺瞒。
    想了好半晌,她才收回注意力。再低头看时,崔渊已经将他所知的大唐疆域都勾画得清清楚楚,十道底下的州、府也写得明明白白。县委实太多,他虽将名字都记住了,却也很难一一标明它们的位置。
    这是王玫首次得见大唐贞观时期的地图——这是一块比她想象中更加广阔的疆域。因破□□厥的缘故,北部设下定襄都督府与云中都督府,并逐年继续向北推进,与薛延陀时战时和,实际控制了后世蒙古国南部地区。西北部灭高昌,设安西都护府,实际控制着后世新疆天山南北附近地区,且正在与西突厥拉锯当中。西部便是强盛的吐蕃,占据后世西藏、青海及四川、云南部分地区;西南则有六诏等族群,据云南大部分地区;东北有契丹、室韦及高句丽等,据后世东北三省与内蒙东部地区。
    说实话,大唐实际控制版图比那只雄鸡要小些,让王玫颇有几分不习惯。她细细地看着各道、州、府,在自己中意的地方画下几个圈,而后道:“这舆图,确实并非老君托梦所得。而是我自己梦见的。”
    崔渊伸出食指轻轻点着她画下的圈,神色认真地听着她的话。
    “去岁之初,我一时愚蠢撞入圈套,被张五郎送到洛阳郊外尼寺中软禁。后又因忧思过度小产,伤了身子,于是想不开投缳自尽了。虽被灵和法师救了回来,但那时却昏迷了一阵,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去了千余年之后,经历了另一次人生。以至于回来时,不知是庄公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公了。”
    王玫觉得,只能用彼此能够理解的话来阐述穿越之事,才能将这件事合情合理地说明白。不过,其实有时候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迷糊——她到底是王玫王九娘,还是后世来的一抹孤魂?是她的记忆真实,还是眼下的生活更真实?
    历史并不是她记忆中的历史,那她还是记忆中的她么?
    庄公梦蝶,蝶梦庄公,何其虚无飘渺,又何其寓意深刻。
    “这舆图,便是那一次人生中记得的。这大唐盛世,千年之后也有信史记载。圣人、皇后殿下、太子、魏王、晋王……无不青史留名。”王玫接着道。崔渊缓缓抬起首,轻轻将她揽进怀里:“蝶梦庄公又如何?庄公梦蝶又如何?你只需记得,你是令我心动之人,而今成了我的妻,便足够了。”
    王玫抬手反抱住他,垂首埋进他怀中,闷闷道:“我所知的史书中,有朝堂上诸公,却没有你。”以他书画双绝之名,竟然未能留名青史,确实也有些奇怪。
    “谁又能管得千百年之后的史书中写了些什么?”崔渊禁不住笑了起来,“我正活生生地立在你面前呢。我倒不在意后世留名,不过,阿爷或许会有些难过罢。当然,生前便不比得房相、杜相,死后又如何能赶得上?”
    “……生死之事,怎好浑说?”若教崔敦知道,恐怕又恨不得在演武场上狠揍一顿这个口无遮拦的幼子了。
    “事实如此。”崔渊却回道。
    于是,王玫又道:“……其他事,与我所知也略有偏差。”
    “便是略有偏差,想必也不会差得太多。晋王登位了罢?”崔渊了然。从她一贯的态度中,便知道她并不看好太子与魏王。既然选择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晋王,那么想必便是应了渔翁得利罢。
    “详细之事,我慢慢说给你听便是。”
    “也好。我对千百年后之事,也有兴趣得很。”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亲亲之情

缭绕着松烟墨香的书房内,一对佳偶正依偎在书案边,喁喁低语着。一个正看似淡然地述说着千百年历史的更替,双眸中却涌动着复杂之色;一个仿佛很随意地听着,并未因这些惊世骇俗之语而动容,手却始终不曾停歇地写着什么。
    王玫瞥见细白麻纸上写下的重要人物名字、朝代更迭,不禁问道:“四郎,为何你如此轻易便信了我?连我自己都无法断定那梦中的一生是真是假,所知道的这些事件是否可信。”她当然很清楚他的性情与常人不同,所思所行通常出乎人意料之外。而令她心动的,也正是他不拘泥于礼法规矩的个性,直率随性而又热烈执着的情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心中没有疑虑。
    “既有庄公梦蝶,有黄粱一梦,自然便有梦中千年。”崔渊挑起眉,“为何不信?且你前后的性情转变,也只有这般解释,才能说得更通一些。”他弯唇笑起来:“初见之时,我丝毫不见你眉眼中有被弃之妇的怨怒与憎恨,反倒像是由内而外重新洗练过一般,对万事万物充满了好奇与善意。也只有梦中千年的经历,才能将那些愤懑之情都洗去,如同重活一世。”经历生死之后,能看得开的人如凤毛麟角。更多的人会陷入怨恨之中无可自拔。因果相报无可厚非,但复仇却不应成为唯一的信念。譬如他,逗弄仇人不过是兴致罢了,更重要的仍然是自己的生活。
    王玫微怔,想不到他早便已经看得极为通透了。
    “旁人如何想我不管,我心悦你,自然并非悦你之容貌,而是悦你之性情,悦你之举止。心悦君,自然便信任自己的眼光,更信任你的品性。何况,世间万事万物,千奇百怪,未曾见过未曾听过,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崔渊又道,“我少时读老庄,读山海经,读佛经,还曾想捕一头异兽养着。即使这些年遍寻不见,我也并不认为它们纯粹只是虚幻与臆造之物。”
    王玫心中豁然开朗,最后一丝不安也全然消散了。她怎么忘了,某人是艺术家,最是狂放不羁,又最是浪漫。旁人认为荒诞不经之事,他不以为然。只要符合他的逻辑、他的想法,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便交付出所有信任与感情。
    她何其有幸,遇上了他。
    又或者,漫天神佛将她送到此处,便是为了让他们有缘相遇?
    于是,她浅浅笑起来,完全放松地侧首靠在他肩膀上:“漫天神佛让我生死往来一遭,或许就为了今日罢。”得如此情深意重的郎君,如此宽容可敬的长辈,如此体贴可爱的晚辈,如此温暖可亲的家庭。甚至,还能寻得她想做的事情。
    “以你所知,皇后殿下撑不到如今这个时候,太子谋逆被废,魏王不堪大任软禁于封地。晋王被封为太子,登基之后,却与庶母私通,流放诛杀赵国公(长孙无忌)等诸辅政大臣,立其为后。他为□□扶持武氏,后来却弹压不住,薨逝之后,武氏便掌握废立之事,最终登基为帝?”崔渊已经听了个大概,虽对百年、千年的更替很有兴趣,但于他们更紧要的却是往后数十年之事。
    王玫颔首:“泱泱五千年,也只出了这一位女帝,其谋略手段自不必说。不过,朝野动荡不安,以至于无领兵之将,守土不利,亦是她之过错。且自玄武门起,百年皇嗣传承都不顺利,宫闱内外流血不止,致使大唐由盛而衰。”作为女子要守住自己的权势,付出良多,同时也令他人牺牲良多。不过,归根究底,还是自太宗起,承嗣便不安稳,开了先例的缘故。当然,于太宗是瑕不掩瑜,以最小的代价获取了最大的胜利;于其他人却是血流成河,朝不保夕了。
    崔渊略作思索,道:“我却不曾听过,宫中有受宠之嫔妃姓武。”
    “她并不得圣人欢心。”王玫道,“且似乎是功臣之后。”若是宠妃,恐怕也没有机会能与时为太子的李治暗中私通罢。
    “功臣之后?应国公武士彟?我且查一查此女。”崔渊顿了顿,又道,“你似乎很欣赏她——不过,也确实是位与众不同的女子。”应国公武氏一门乃寒素出身,向来不为世族所喜。武士彟去世之后,因二子皆纨绔平庸之辈,门庭早已寥落。寻常人家也不会刻意关注他们家的小娘子。
    “四郎若是查清楚她的身份,又想如何做?”王玫忍不住问,“她既然如此重要,便是不能随意处置之人。不然,恐怕变数太多,我们更无从防备。且,她这样一位奇女子,委实太过难得。”那可是女皇陛下!
    “一切都尚未发生。”崔渊安慰道,“若让晋王不娶王氏女,不纳萧氏女,不遇武氏女,后宫或可平息许多。至少不会如你所知那般腥风血雨。且若能解去晋王心中郁愤,便能避免他夺臣下之权的手段过于激烈——皇后殿下还在呢,他如今性情之平和也并非假装。”
    王玫松了口气,颔首道:“皇后殿下身子好转,若能劝解一二,圣人也不至于被太子谋逆、魏王软禁之事伤得太狠。”或许,为了保全三嫡子,长孙皇后说不得会更理智一些呢?
    “变数依然存在,且看罢。”崔渊接道,“静观其变,再尽力而为便是。”而后,他便将那些记录下来的纸尽数烧成灰烬,只留下最初那张大唐疆域舆图。“天下若能早定,纳诸胡而教化之,或许盛世之泽能够持续得更长久些。”
    “夷人入华则华之,华人入夷则夷之。”王玫想起一句话,便又道,“元氏、长孙氏、豆卢氏皆胡人高门,如今也已经与汉人无异。”至于皇室的胡人血统,便不必再提了。留在北朝的世家,混入胡人血统的比比皆是。
    “只是,北朝之乱,太过血腥辛酸了。”崔渊道。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丹娘悄悄送来了两杯茶。王玫啜了一口,抬首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外头天色已经渐渐晚了。院子里传来崔简与王旼的笑声与脚步声。两人你追我逐,愈奔愈近。
    “丹娘,青娘,将东厢房给二郎收拾出来。他已经随着十二郎读书了,往后不休沐时便住下罢。家去后,便让他与阿实同住。”这院落里没有崔渊的书房,西厢房是崔简的卧室兼小书房,东厢房之前空着,正好安置王旼。不过,回到崔府点睛堂后,两个小家伙就不得不同居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反感同居生活罢。
    “是。”丹娘、青娘刚退出去,崔简与王旼便进来了,规规矩矩地向他们行礼拜见。
    两人刚骑完马回来,出了一身汗,眼睛亮晶晶的。王玫把他们叫起来,伸手便将他们揽进了怀里,嗔道:“怎么也不擦一擦汗?待汗收了些,便去洗浴。待会儿我们一同去叔母、阿家那头用夕食。”因在别院里,各房也不再分开取食,而是晨昏定省时都聚在一处,也更热闹些。至于午食,便随各自便利了。
    “嗯。”崔简点点头,又问,“王二郎以后都住别院?”他方才听见丹娘、青娘商量收拾东厢房,将床榻都铺陈开,还须得去王家取些王旼惯用的衣物配饰、喜欢的物什等,不教他住得不习惯。
    “不错。免得他早晚都须来回跑。”王玫道,“如今离得近,二郎若想家了,想阿娘、祖母祖父、姊姊弟弟了,亦可随时家去。只是,往后咱们回了胜业坊,却不这么便利了。须得逐渐适应才好。”小小年纪便成了寄宿生,她也满心不忍。不过,小家伙也将满五周岁,启蒙已经不算早了。
    王旼仍沉浸在和小伙伴一起读书的喜悦中,尚未体会到离家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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