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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秦女乐师 作者:颜昭晗(晋江2014-07-04完结)-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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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酒入喉,暮色越来越深,点上灯烛后,一切都笼罩了层暧昧朦胧的色彩。女人的衣裙窸窣夹在着环佩叮当,脂粉香气令人眩晕,筑声仿佛是这缭绕华美宫室间的熏香,令人眩晕。嬴政兴致很高,甚至离席走下阶来,凑近高渐离去听他的筑声。
  “今日不知为何,你的筑,声音有些低沉。”嬴政对高渐离说道。
  高渐离在咸阳宫中伺候也有两年多了,嬴政自认为对他的脾气还是了解的。不过是懦弱的贪生怕死之徒,些许有点士人的傲骨,又喜欢音律,这种人不能委以重任,只适合留在身边侍奉。
  “心沉,故声沉。”高渐离回答。他的眼睛看不见嬴政,但是却仿佛是在觅着嬴政的方向,他的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显得有点古怪。
  李斯离席,跪在案边说道:“陛下,乐人乃是六国之人,恐会伤及陛下,请离他们远些。”
  嬴政不悦,喝道:“退下!”他凑近高渐离。乐师分明是在奏一首楚国小调,调中却又金戈杀伐之意,让他有些好奇。高渐离也似猜透了嬴政的心思,微笑道:“请陛下靠近来听。”
  嬴政又走进了两步,他几乎和高渐离是面对面了,甚至能听得到乐师的呼吸声,连沉闷的筑弦颤动声都掩藏不了的他的呼吸声。嬴政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什么名堂,正想要开口询问,忽然只见高渐离扔了筑尺,双手搬其筑来,对着嬴政的方向,用力一砸。
  筑未击中,落到地上,哐当一声巨响。这声音让整个宫中霎时间都静默住了,宾客手中的酒樽落下,美酒泼在地上。嬴政反应迅速,连连向后退了数步,筑弦断之声细微,琴板裂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铅块来。
  铅块沉重砸在甘泉宫地板上的声音,让嬴政的心脏都随之震了一下。所有这一切几乎是瞬间便发生了,如匕首划破所有歌舞升平的锦缎,一切戛然而止。座上宾客愕然向阶下看来,那两名楚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直往嬴政的身边跑过来。
  座中有好几名武将,急忙都跑到阶下来。虽然他们并没有携带武器,但徒手制服高渐离也并无困难之处。大批的禁卫军涌进来,所有的刀锋剑尖都对准高渐离,只待嬴政一声令下,便让他身首异处。
  嬴政喘着气站稳,面容阴骘,打量着被王贲等人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高渐离,他的手臂被拉脱臼了,以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被拧在背后,脸疼得扭曲,看起来依然带着笑一般;纵然如此,乐师的面容依旧俊秀,却让嬴政恨不得拿刀将其毁去……这张脸,似乎和几年前血染殿上的荆轲重合,但他只是个乐师而已……为什么就连这样一个瞎眼的乐师也要杀自己?
  六国之人,高渐离是燕国人。他根本就不应该信任六国的遗民!只恨不能将那些心存不满的人尽数杀去,才留得今日这般狼狈。嬴政越想越恨,就像是走路时被石头绊了一跤,虽然没有受伤,心里却恨得直痒痒,只想把那石头化作齑粉。
  两名楚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直往嬴政的怀里躲。嬴政正想把软玉温香搂在怀中,转念又想,她们俩也是六国之人,是楚国的美女。瞬间,柔若无骨的美人也成了沾满毒药的蛇蝎,窥伺着,要取他的性命。嬴政一拂袖,将两名美人都推到一边去,也不管她们的痛呼和委屈的低泣,双眼只紧紧盯着高渐离。
  赵高快步走上前,及时地扶住了嬴政。嬴政靠着赵高,仿佛才堪堪回过神来。他是天命的皇帝,一个刺客同党,瞎眼的乐师想要杀他,何其可笑。他抚平了狼狈后退时被弄皱的衣襟,恢复了冷静沉着地模样。
  “先问清楚,他有没有同党?”
  “陛下,依臣来看,高渐离应当是秉承荆轲之愿,故为此事,想来也没什么同党。不若把他在宫中的几名同乡,无论男女老幼,全杀了就好。”李斯走下台阶,泰然自若地说着。
  赵高把目光朝胡亥瞟过去,这孩子面无表情,他并不打算阻止李斯的决定。说是高渐离在宫中的同乡,其实也就宋瑾一人,如果杀了她,胡亥还可以再用李代桃僵之计,这孩子对那名女乐师的执念不可谓不深。
  高渐离纵声大笑,只是那声音被压在胸腔里,听起来格外沉闷:“赵政,你是独夫,你这天下根本坐不住,不消我杀你——”话没说完,王贲往他头上踢了一脚,高渐离的嘴角流出血来。嬴政见惯了血,此时不觉有些恍惚。
  “同乡……他的同乡在咸阳宫中有哪些人?”嬴政没有去问赵高,而是问另一名主管后宫的宦官。
  那名宦官说:“只有靖夫人一人。依仆看,她是名女子,应当不知此事。而且在几天之前,高渐离每日对靖夫人谩骂不止,想来两人关系并非有多好——”
  嬴政迟疑了片刻,赵高便凑上前对他说:“陛下,此事存疑,您看是否要先弄清楚,高渐离是否有同谋,这些铅块又是哪里来的。”
  嬴政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出神地盯着甘泉宫的房梁,又望向高渐离沾满鲜血和尘土的脸。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朕不杀阿靖,把她贬到燕宫去,现在就把她送过去。朕不想见她。”
  掌管后宫之事的宦官应了一声,嬴政忽然又叫住了他:“高渐离筑中这些铅是从哪里来的?”那宦官说不出话来,额头上汗如雨下。不待嬴政说话,赵高率先发难:“这么大的事情,卿都说不清楚。高渐离一个盲人乐师,怎么可能弄到这么多铅!把与这有关的人全给我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来为止!”
  胡亥在阶上说道:“何必要问,白费力气,全都杀了!”他的声音尚有些稚气,然而回荡在甘泉宫中,竟也让所有人噤声,觉得脊背发寒,就连另外几名公子,胡亥的哥哥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静默了片刻后,嬴政挥挥手:“按亥儿所说的去做。”
  赵高又问了句:“那高渐离该如何处理?”
  嬴政和赵高个头相当,然而当嬴政看向赵高的时候,却颇有居高临下之感。赵高低头,唯唯诺诺道:“是下臣糊涂,下臣这就去办。”
  他看向胡亥,见对方依然坐在阶上,手按在腰间,轻轻对着他一点头。
  黑色的大鸟掠过宫殿的房顶,不知道是不是乌鸦。黑鸟在甘泉宫的殿顶立了一会儿,似乎被其中传来的动静所惊吓,又飞了起来,直向冀阙那边飞去了。
  消息从甘泉宫那边传过来,口耳相传,越说越离谱:“高渐离在筑中灌了铅,去行刺陛下,被当场肢解在甘泉宫中!”灯火一一点亮,天穹依然是暗色的。
  瑾娘抬头,她只看到几只飞鸟飞过去,飞向咸阳宫之外。天地仿佛都在旋转着,瑾娘站不住,倚在一边的廊柱上。也许是腰带束得太紧,让她喘不过气来。深秋的风很凉,却也夹杂着血腥的气味。
  她不记得是怎样被一群禁卫军抓住,丢到车上,车轮粼粼,不知道驶向哪里去了;她也不记得阎翩翩对她嘱咐了什么,在一片混乱中是否又看到赵高别有深意地笑容。瑾娘只知道,高渐离死了。史记中记载着他最终会死,他确实也死了,瑾娘花了三年,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成全了又一段刺秦悲歌。
  瑾娘不知道车是要开到哪里的,也许就是到一个荒山野岭,然后把她杀死在那里的吧。毕竟她和高渐离关系非同一般,按照秦朝残酷如斯的连坐制,她肯定难逃一死。瑾娘叹口气,眼泪流不出来,冷汗也流不出来,她巴不得自己也能死去,这样好歹就去陪高渐离了,陪着她爱的男人,不枉穿越来了秦朝这样一遭。只愿黄泉之下,琴瑟和鸣。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马车停在燕宫之前,瑾娘被人拖下车的时候,再度见到仲芈那张营养不良的脸,即使在夜色中,也看得十分清楚。果真风水轮流转,一朝回到解放前……瑾娘千算万算,最终还是到了燕宫。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清霜

  在瑾娘听闻高渐离刺秦之始,她便已经有了死志。不可生同衾,但求死同穴,有缘无份,那就期待来世。
  她在燕宫里像行尸走肉般,只琢磨着如何能自杀,轻轻松松了断了性命,去另一个世界与高渐离相会。然而姬荑却看她看得紧,说是有人嘱咐过她,多盯着瑾娘,以防瑾娘一不留神就寻了短见。至于谁这么无聊,就不得而知了。
  只要瑾娘一想到高渐离举起筑扑向嬴政,灌满铅的筑却又颓然坠地,而他血溅甘泉宫中的景象,她就觉得心脏被揪紧了,疼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不击筑,不梳洗打扮,整日整夜躺在榻上,却始终无法入眠。
  刺秦是高渐离一意孤行,她应当去恨高渐离,可是她恨不起来。
  瑾娘回到燕宫的第三天一大早,被公孙沐给拖了起来。公孙沐絮絮抱怨着燕宫中别人都不肯做事,光把苦差事交给她,一边打来水,那着布巾濯湿了,往瑾娘脸上乱抹。
  “何事?”她也懒得睁眼,索性就任由公孙沐折腾。
  “有人要见你,车就停在燕宫之外,想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公孙沐为瑾娘擦了脸,又拿起篦子去梳她乱蓬蓬的头发,“我说你这进了趟宫,倒是惹来了不少的事。”
  瑾娘苦笑:“我也不想这样。”
  公孙沐叹息了一声:“若人都有选择的余地,谁不愿意称心如意呢?”她为瑾娘将长发梳顺了,本来想要挽个发髻,想了想说:“罢了,如今也不敢称你是夫人,就这样散着头发吧。”
  瑾娘下楼,果然见一驾装饰简陋的马车停在燕宫前的树荫下,周围都用黑色的帐幔罩着,只有马夫站在车下。瑾娘有点慌,转头去问公孙沐:“这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公孙沐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我怎么会知道。你还是上车吧。”
  瑾娘冲着天空默默翻了个白眼,牛皮糖不管甩到哪里都是牛皮糖,甚至可能进化成口香糖不管不顾粘过来,该来的怎么都躲不过。车夫在一旁不住催促,瑾娘别无他法,只得上车。
  胡亥坐在车中,他穿着件黑色的外袍,颈前挂了一串海贝编织的装饰物,没有束冠,见瑾娘上车,也不多理他,只命行车。
  车行一路,两人始终无话。胡亥表情严肃,不去看瑾娘,只盯着车厢中的某一点,甚至连半丝笑容也没有,仿佛与他同车的不是瑾娘,而是一只霸王龙。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车在咸阳城中一处宅院前停下,瑾娘猜测,这大概是胡亥的私宅。
  胡亥下车,她在后面跟随着,从私宅侧门中进去,七绕八绕,拐入了个别院。瑾娘望着胡亥的背影,十二三岁的男孩好像个子蹿起来特别快,胡亥几乎已经与她同样高。也许再过两三年,她就要仰视胡亥了。
  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因为时至深秋,叶子已经落尽了。树下摆放着坐席,胡亥入席坐下,示意瑾娘坐到她身边来。
  这时候,胡亥才正眼去看瑾娘,他的唇角带着一丝奇异的笑,让瑾娘心中惴惴不安。她不明白胡亥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度假play吗?那胡亥为什么又是一副瑾娘欠了他钱的德性?
  两人入席坐定后,胡亥才拍了拍手。很快,两名强壮的家丁挟持一披头散发,大呼小叫的女子走进院中。瑾娘猛地坐直身体,睁大了眼睛,这名女子竟然是荷华。
  当时她从胡亥在终南山中的别墅逃出来,也多亏了荷华给蒙嘉传信。虽然证据能被销毁的已经尽数被瑾娘所销毁,但荷华这个人证落在胡亥手里,瑾娘恐怕也要倒大霉吧……
  正想着,就听见胡亥那边冷声说道:“主人之前,奴仆吵闹不止,当割舌头。”
  荷华挣脱那两名家丁,扑倒在地上,连连叩头,带着哭腔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荷华不是故意要放走夫人的,荷华也有难处,公子饶过荷华吧!”她几下头磕下去,额头马上就见了血,糊了一脸,看起来煞是恐怖。
  胡亥面不改色,只对荷华身后的家丁皱眉,家丁马上将荷华从背后拎起来,一人解下腰间束着的带子勒住荷华的脖子,迫使她眼球突出,舌头伸出来,另一人拔出短刀……瑾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一声不似人所发出的短促尖叫声让瑾娘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
  她撇过头去,却感觉有人走到她跟前,伸手扳过她的脸。这人的手很凉,瑾娘睁开眼睛,看到胡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中闪烁着残忍。
  “你害怕什么?宋瑾。”他这样问着。
  瑾娘的目光错过胡亥,见荷华瘫在地上,头发遮挡住了脸,只四肢在轻微抽搐,不知还能活多久,梧桐树下满都是血。
  “殿下……”她张口,欲言又止。胡亥矮下身体吻住了她,毫无技巧可言的吻,甚至只是单纯的啃咬,令人生厌。亲吻的间隙,胡亥说道:“这个人私通外人,当断其手足。”
  瑾娘吓了一跳,以为胡亥是在说自己,但随后家丁就举剑斩下了荷华的手足。血腥味中人欲呕,瑾娘不断躲闪着胡亥的吻,树下浑身是血的荷华却总蹿入她的视线来。瑾娘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向后翻倒过去;她想要呕吐,却连干呕都呕不出来。
  胡亥抓住了她的头发,瑾娘能清楚地能看到他的表情,他脸上那般比哭能难看的笑容。他头也不回地对着两名家丁下令:“这等废人,留着头有何用?把她的头砍下来,给她家人送过去。”
  这场残杀发生得竟然如此之快,瑾娘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荷华已经化为倒落尘土的血肉。胡亥杀荷华,无非是因为荷华给瑾娘传信,但是选择在瑾娘面前这样做,却实在耐人寻味。
  梧桐树静默地立在院中,胡亥手中仍然紧紧攥着瑾娘的长发,头皮疼得几乎要溢出泪来。然而瑾娘却笑了,只是笑容并不比胡亥的笑容好看:“殿下是想要吓我,还是要杀我?”
  胡亥凑到瑾娘耳边,轻声问:“你想要怎样呢?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除了我父皇,我叫你怎样就要怎样……否则,荷华的下场,你是看到了的。”
  瑾娘说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痛快些,赐我一死。”
  胡亥歪过头打量她,好像在确定瑾娘是否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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