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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秦女乐师 作者:颜昭晗(晋江2014-07-04完结)-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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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宫乐府有宫女三十六人,大多是貌美的歌舞姬,会奏乐的倒不多。宫女沐安顿好瑾娘后,便嘱咐她道:“好生击筑,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宫女沐姓公孙,督亢人(荆轲刺秦时所献的地图便是督亢地图),会鼓琴击缶,亦善歌舞。她为人宽厚慵懒,只听瑾娘随意击了几个音就点头称好,打发另一女琴师去给瑾娘安顿下处,她自己伏在琴案上打瞌睡。
  这女琴师名叫阿瑞,自称姓嬴。她约二十岁上下,十分活泼。阿瑞边抱怨宫女沐太懒,整天就知道睡,边热心帮瑾娘把铺盖铺在她的床褥旁边,又张罗着烧水给瑾娘擦洗,让她换上宫女所穿新的白色深衣和青蓝色罗裙。
  打扮一新的瑾娘,阿瑞瞧了直称好看,引她去宫内的铜镜前去看。
  秦朝时铜镜还是稀罕物事,瑾娘好不容易能照到镜子了,不由在镜前流连许久。瑾娘的确是美人,穿着宫装时,更添些端庄从容,只是大约揣着心事,眼波流转之间,便含了些忧郁,有如烟雨迷蒙之时的江面。
  阿瑞在一旁惋惜地叹口气:“只可惜,再漂亮,若是不得陛下之幸,也只能闷死在深宫之中。”
  瑾娘倒不以为意。她盼的,只不过是陌上斯人回首一笑,然后对她说:“瑾娘,我教你击筑。”
  高渐离……
  只要一想起高渐离,瑾娘就十分失落。她想,她真的是爱上高渐离了。她没有机会挣扎,也没有余地选择,就这样爱上一个人,不论贫贱,不计后果。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燕宫中的人待瑾娘倒还都不错,起码没有故意刁难纠缠的。到夜间锁了宫门之后,宫中不知为何一派阴风惨凄。偏生到晚上睡觉时,阿瑞还要凑到瑾娘耳边讲鬼故事。她说这怪风是燕宫以前死去的宫女无脸回乡,在宫里徘徊。
  “这里以前死过人?”瑾娘问道。
  “可不是吗。大概受不了宫里的日子吧,过来没多久就从复道上跳下去了呢,我亲眼看着的……摔死的人,其实没流多少血,偏偏就死了。对了,你知晓燕宫复道在哪吧?”
  瑾娘本来想说她连复道是什么都不知道,偏生脑海里此时跳出来《阿房宫赋》中的一句来:
  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阿瑞笑得颇有坏心眼:“她生前可就是睡在你现在睡的地方呢。”
  瑾娘一惊,觉得被窝里似窜出飕飕冷风,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也许这阿瑞对她的好,也不全是善意的。
  第二日清晨,姬荑带着瑾娘拜见燕宫中三位夫人。分别是一名美人,一名良人和一名少使,三人都姓姬,乃是燕国女眷,燕国国破后被掳至此,名分上是始皇嫔妃,却从未被幸过。
  可能是在这阴森森的燕宫待了太久,人多少都有点变态,瑾娘觉得这三名嫔妃神神叨叨的,要么是枯瘦的爪子紧攥衣裙,不管来人是谁,都瞅着冷笑,要么是在腿上放张没有弦的琴作势在弹,或者眼神发直,口中念念有词。
  想不到这燕宫,也是个神经病院。
  瑾娘忧心高渐离,也曾悄悄向姬荑打听过。姬荑道,这陛下不远千里请过来的乐师,多是先安顿在咸阳宫附近,休整几日,练练琴,才进宫面圣的,哪有一过来就立刻送到宫里去。
  也就是说,高渐离现在还没有见到秦始皇。但这不代表下一刻,始皇不会召见他,也不代表下一刻,高渐离就会有杀身之祸。
  瑾娘的心就像悬在半空中一样,总也放不下去。她又无事可做,只得天天在阁楼上练琴。她触摸筑弦时,就像碰着高渐离的指尖;琴声响起,她仿佛在乐声中看到高渐离的笑容,好像也就没有那么想念他了。
  以往古静拼命作曲是为了赚钱吃饭,如今倒不愁吃穿,她才发现,音乐竟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一头栽进去,她什么都可以得到,也什么都可以失去,丝弦一响,她可以忘怀过去,也不必担忧以后。她拨着筑上的弦,直拨到指尖被割伤流血,也未曾停下来过。
  偌大咸阳城,只有当她的筑声响起时,她才觉得,自己和高渐离是在一起的。尽管彼此不相见,心意却彼此想通。
  弦音寄情。高渐离,高渐离,高渐离……
  古静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旦投入做什么事情,就整个人都扑了进去,不猝死不罢休。燕宫里的宫女闲散惯了,看这新来了琴女昼夜不息地练琴,倒都有点大惊小怪。
  她不是单纯为取悦谁而练琴。只是因为揣着最不测而卑微的信念……瑾娘除了一张筑一个埙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想要救高渐离,也只有靠这两件乐器了……
  如是过了四五天,瑾娘自哀也许今生今世都见不到高渐离了。这日清早,她正用筑拨弄着《风居住的街道》,却听得楼下有车马之声,最后停于燕宫之前。想是宣旨来的,多半和她没有关系。瑾娘也懒得下楼,就停下筑尺,静静在阁楼上等着。
  不多时,她忽然听得匆忙的脚步声,原来是宫女沐快步走上来,满面惊惶。
  瑾娘兀自奇怪,沐向来是恨不得长到榻上去,为何今日这般慌张,跑得连木屐都掉了一只。
  沐见到瑾娘犹持着筑尺,上去便扯她衣袖。
  “瑾,你快些收拾,弄齐整一些。”沐上气不接下气,话都快说不清楚了。瑾娘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仍跪坐不动,沐索性直接拖起她来。“真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陛下宣燕宫乐府进宫。宫里新来了个燕国乐师,说是叫冯襄。今天是他献艺,我们做伴,三公九卿都会来!”
  瑾娘手中的筑尺掉到了地上。进宫……冯襄……她的手心里不知不觉已经全都是汗。思君致千里,她又能见到高渐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荑是姓姬,名荑,排行第四,所以也叫季姬。
  同理瑾娘也可以叫仲宋或叔宋(据说男女分开排,但他家就三个娃,而且仲宋似乎没叔宋好听?)
  瑾娘的嫂子叫孟姬也是因为姓姬,庶出的大女儿为孟,跟孟姜女是一个原理(喂)

☆、金钥玉珂

  瑾娘手里抱着筑,挤在咸阳宫派过来的车上。燕宫乐府里三十七人,挤满了三辆马车,届时齐奏起来想必也是十分壮观的。然而当瑾娘觑见车内许多宫女满头都是冷汗,神色惊惶,甚至抱在一起小声哭泣。起初她还想,不就是被召进宫,至于这么激动么?后来她才了悟,原来这三十多人中,不乏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
  宫女沐与瑾娘同乘。沐倒是看得开,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或有小宫女低泣问她:“沐姐姐,我们只会歌舞,不会鼓琴。当如何?”
  沐连眼睛都不睁,懒洋洋答:“欺君乃重罪,我们一个都别想活。剖腹挖心坑杀而已,死了倒还干净,谁让你们平时偷懒,不好好练琴。”
  那几个小宫女被她一骇,越发惊恐,哭都哭不出来。瑾娘在心里默默给公孙沐比了个中指。
  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在一处宫阙前停下。瑾娘听到车外有人说:“冀阙已至。”
  冀阙是咸阳宫正殿之外的门阙,檐顶近十米之高,阙前是条大道,两侧每隔数步有一侍卫,兼立黑色旗帜。其情其景与电视剧中所见差不多,当人身处其中,更有一种压迫之感。
  荆轲曾经也镇定自若地走过这条路。想必高渐离也走过,不知道他踏过这里的土地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瑾娘方下车,还来不及感慨几句,早被宦官拉过去,检查了她的筑和埙,又在她身上乱摸一气。
  “姑娘见谅,”那宦官低声道,“这是为防有人挟兵器。”
  三十来名燕宫宫女站成一排,被宦官引着走进宫去。
  至冀阙之前,宫女脱鞋进殿,又被引至角落的殿柱后跪坐下,乐器放在一旁。众人皆低头静候,瑾娘也只得以眼睛的余光四处乱瞟。大殿空空荡荡,除了宦官侍卫,不见他人。
  不多时,众公子及百官入内。瑾娘低头,只见一双双臭脚丫子从面前走过。宫女纷纷俯身行礼,可能是因为始皇未至,众人气氛稍为轻松。她听见有人在议论。
  “不知这乐师是多大的来头?”
  “名声都传到陛下耳中去了,定然不凡。”
  “二位说得没错,到时候或许更有趣事发生。”第三人的语气阴阳怪气,满满都是恶意。竟然是尹厂长。
  瑾娘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却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忽然听到殿外有人高呼:“见过陛下。大秦之数,万世恒昌!”顿时殿内所有人纷纷起身,再度叩头拜倒,“陛下”之呼声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要落下来了。
  瑾娘心头大震,她伏在地上,无法贸然抬头,却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与敬仰。
  千古一帝,秦始皇。在此之前,瑾娘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嬴政。
  一双黑履在众人簇拥下从瑾娘面前踏过去。估计那不是黑鞋,而是黑袜子……瑾娘方才明明不甚感觉到害怕,心态好得很,此时也觉得冷汗悄然冒出,沾湿衣裳。殿内众人肃穆,当是多可怕的压迫感……
  黑袜子在跪伏着的宫女之前顿了一下,又大步走过去了。不一会儿,冀阙座上传来声音:“众人都平身吧。”
  瑾娘起身,将筑放在腿上,心砰砰直跳。为何还不见高渐离?
  好在等不多久,便有一宦官拖长了声调喊:“乐师献艺——”
  两名侍从挟着一人而入,瑾娘悄悄抬头,只见白袍下摆,还有乐师的脚踝。
  瑾娘还没有修炼成仅从脚丫就能辨人之神功,但她莫名激动。如高山流水逢知音,她无比笃定,此人就是高渐离。莫名的自信,正如她无来由的情感。
  高渐离在离宫女不远的地方盘腿坐下,调了两下筑弦,右手抬起筑尺,停在弦上,半晌不动。
  百官间传出来极轻微的议论声,好像是下雨时檐上的积水落下来的声音。瑾娘终于忍不住,她抬起眼睛,看向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一袭白袍,依稀易水边人。眉目半敛,不知心系何事,只那双眼睛明亮,连殿内黑色的帐幔都遮不住其中的光。
  筑尺轻轻落下,丁当一声。随后,第二声弦音又跟着而鸣。恰似陌上柳絮轻飞,初春时美人笑靥映桃花,转瞬即逝。
  高渐离所奏是一首燕歌。宫女沐敛了下长睫,右手一扬,清商随发。琴筑相鸣,倒是好听。燕宫的女乐师们也各自捧起乐器,竽音打着颤,瑟声一声一滞,几把琴同时弹着,拍子总也和不到一起去,听来不像是给筑音伴奏,而像是捣乱的。乐声渐杂,恰如座上交谈哂笑之声越来越大。
  高渐离不耐,右手筑尺狠狠一划,音如裂帛,举座皆惊。公孙沐咬紧了唇,率先停下来,微微抬起左手。这是暗示,于是所有宫女都放下手中乐器,俯身伏在地上,面色死灰,只待一曲终了后被治罪。
  筑声复清幽起来,两把筑的声音此起彼伏,却又配合无间,一者如少年郎击竹板而高歌,一者如少女轻轻和着哼唱,闻者无不动容。
  两把筑?
  座上众人伸长了脖子去望,这才看到原来在离白衣的乐师不远处,有一名击筑的小宫女,身穿白色深衣和青蓝色罗裙,众宫女皆停而她不停,柔荑随乐声而动,衣袖子落下来,显出半截雪白的手腕,目如横波,唇似点绛,乌黑的发盘在耳边,于跪伏了一地的宫女间显得格外醒目。
  瑾娘听着高渐离的曲子,随着旋律按下一个个和弦以配合,起初她的手还在抖,她以为是紧张,却又不是。心里像是有什么连身躯都要容不下的强烈的感情直要将她吞没了一样。后来,她看着高渐离,逐渐平静了下来。
  非是不怕因失仪而被莫名治罪,非是不怕死,只是瑾娘在高渐离和自己的琴声中,早已忘怀了这些顾虑。
  她只剩高渐离了。咸阳路远,高渐离一直在她身边,即使是现在,即使在冰冷的咸阳宫里。
  像是被命运注定了的,她会爱上高渐离。
  高渐离的目光似有似无向她这边瞟过来,嘴角边掠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一曲终了,筑弦犹颤,高渐离忽然重重又击出商音,筑尺沿着弦一路滑下,声音激越。瑾娘会意,放下手中筑尺,捧起埙来。
  她的埙吹得并不甚佳,毕竟是以笔筒埙入门的,忽然又换成了梨形埙,吹出的音符总是有点不太遂心。但此刻曲调已不重要,高渐离才是主奏。她只需要分辨出高渐离奏出的曲调,吹出相和的单音和三连音。
  瑾娘忘了是身处咸阳宫,忘了她曾是燕国人,忘了她是穿越而来的。埙筑相和,恍惚之间,她又是在大学学钢琴的古静,在黄昏的琴房里弹琴,暗恋的男神特意坐公共汽车从音乐学院过来看她,站在她的身边拉小提琴,她听着男神的琴声,在黑白琴键上按下和弦和琶音。夕阳在隔了这么多年后,依然温暖地烙在心中。
  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与男神错过了,毕业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不知道男神如今又在哪里……恍惚间,那个男孩子的身影又和眼前的高渐离重叠了起来……
  第二曲亦终,高渐离放下手中筑尺,殿内埙音轻吟,亦停歇下来,余韵未绝,满座宾客无声。瑾娘不敢四处乱看,只得伏身下去,鼻尖挨着地面。
  她能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她。座上的百官和众公子公主,与她同席的宫女,还有九五之尊的皇帝。这些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如剑,有好奇,讶异,惊羡,还有不怀好意,生生要将她刺穿。瑾娘只是因为知道高渐离距她数尺,故而安心。
  不多时,她听见有宦官拖长了音调的声音:“陛下赐乐师酒——”
  此时,座上百官才像复活过来了一样,开始交口称赞不绝,皆称这燕国来的乐师当真不凡,那小宫女亦是聪颖。不多时,有两队身着黑衣的宦官从阶上走下来,每队有三人,领头宦官手中持一托盘,上置酒樽,一队行到高渐离面前跪坐下,一队则是到瑾娘之前。
  瑾娘拜谢之后,拿起酒樽一饮而尽。酒是美酒,但紧张之下,她也尝不出什么味。
  高渐离饮罢酒,伏身道:“谢陛下赏赐。”瑾娘庆幸自己还没有忘却姬荑所教授的礼仪,跟着面朝北边拜谢,言语从容,并无慌张之态。两名宦官随即将高渐离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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