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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醉玲珑[全集]-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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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望,望过了万水千山,遥遥岁月。

  她抬起头,看到了那双苍锐深沉的眼睛。

  眼角几丝皱纹刻下年岁如梭,唯有不变的目光仍旧透过眼底掠入心间。

  相对一瞬,似穿过过往万余个日夜,将红尘光阴定格在那风沙漫漫的大漠,定格在长云蔽日的日郭城前,定格在铁马兵戈的血泪中,眼底那抹白衣身影,从来都没有变过,极淡,却又极深。

  她在这个男人的身前拜服,举起族人的降表。她随他的大军千山万岭离开故土,一去便是一生。

  “这静堂太清冷,你身子刚好些,还是不要久待。”天帝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惊回,本该是柔软的体贴,却仍带着君王的威严,不觉早已入了骨髓。

  她退身,垂眸:“谢皇上体恤。”

  天帝眉心一拧,原本兴致高昂不知为何便淡了下来,看了看她,说道:“凌儿此次带兵出征又大获全胜,朕很是高兴。”

  莲妃心里深深一震,墨玉串珠在指间收紧,带兵出征,不是单单的督察水利。所幸是胜了,却不知人怎样,有没有伤着,是不是疲累,什么时候能回来。千头万绪不言不说不问,仍旧垂眸:“恭喜皇上。”

  天帝站在面前等了一会儿,见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便恢复了沉默,问道:“你就不问问儿子怎样,毫不关心?”

  莲妃静静说道:“皇上教子有方,不会差错。”

  “从领兵打仗到大婚立妃,这么多大事你都置若罔闻,”天帝语气微微沉了下来:“朕有时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他是皇上的儿子。”莲妃的声音低而淡,如同这竹节香鼎中透出的烟,不待停留便逝了在了大殿深处。

  天帝垂首俯视着她,面上难以掩饰的显出一丝不豫:“抬起眼睛看着朕。”

  随着这不容抗拒的命令,莲妃优美的脖颈缓缓扬起,睫毛下淡淡眸光对上了天帝的视线。

  那双眼睛,如同雪峰轻雾下千万年深静的冰湖,几分清寒,几分明澈,带着幽冷远隔着缥缈。分明看着你,却遥远的让人迷失其中,以为一切只是入梦的错觉。

  天帝黑沉的目光将她深深紧住,久久揣摩,终于开口说道:“你知道朕为何要将凤家那个女孩指给凌儿?”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莲妃道。

  天帝伸手一抬,将她慢慢离开的目光带回:“就因为她那双眼睛像极了你的,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和你一样,敢这样看着朕!她配得上凌儿。”

  莲妃目中平静:“皇上识人,断不会错。”

  天帝手下微微一紧,随即颓然松开,那丝不悦的神情慢慢的化做抹痛色哀伤,隐约而无力,“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同朕说话?”

  莲妃轻轻后退一步,俯身请罪:“皇上若不喜欢,臣妾可以改。”

  “莲儿。”天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了她的乳名。

  灼灼之仙姿,皎皎于清波。

  因为这个名字,逆百官死谏册封莲妃,兴天下之精工修造寝殿,莲池宫中美焕绝伦雕满清莲,前庭后苑遍植芙蕖。

  刻痕深寂,寞然相伴流年,残荷已潇潇。

  这两个字,在她心头轻轻划过,极隐约的带出丝痛楚。

  “你恨了朕这么多年,连凌儿也一并疏远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这一生,有多少个三十年!”天帝长叹一声,说道。

  “臣妾并不恨皇上。”莲妃淡淡道。

  “是吗?”天帝语中颇带了几分自嘲的讥诮。

  “是。”莲妃安静起身:“若恨过,也早已抵消了,臣妾只是不能忘。”

  天帝眉目突然一冷,不悦道:“你忘不了谁?”

  她看着天帝,竟对他转出一笑。

  尘封多少年的笑,有着太多的复杂纠缠,也无笑声,也无笑形,一径的暗着,“我忘不了你。”

  不是臣妾,而是我,不是皇上,而是你。

  我忘不了你。

  甲胄鲜明凌然于马上的大将军,抬手遮挡了跪服的羞辱,帅旗翻飞,蔽去漫天长沙。

  雄姿英发的少年郎,抬手拭去肝肠寸断离别的泪,俊然朗目,抚平愁绪万千。

  木槿花下,多情人,抬手搭上温暖的衣衫,神色轻柔,暖暖一笑。

  就是这一笑,俘虏了谁,迷惑了谁,沉醉了谁,或许终生都不能相忘。

  天帝浑身微震,伸手握住莲妃,“你都记得吗?多少年了,我以为你都忘了。”

  不是朕,是我,不是爱妃,是你。

  莲妃却轻轻的抽回了手,凝视着天帝双目道:“你叫我怎么忘?我的族人在你的铁骑精兵下家破人亡,我的兄弟非死即伤,我的父亲,在跪降后饮下你送来的毒药,柔然族已是苟延残喘,遭突厥大举围攻,你作壁上观按兵不救。”

  渺渺的柔情,铁血的心。

  何处的因由,此时的果。

  天帝的神情在她一字一句中冰冷,渐生悲戚:“原来你记得的是这些。”

  “只有这些吗?”莲妃神色凄迷,眸中覆上了一层水雾深浓,“你给我希望,却又亲手将我送到别的男人怀中,我认了,可你连他也不放过……”

  “住口!”天帝猛然怒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莲妃面无表情说道:“你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那些丹药我都认得。”

  天帝容颜寒冷,而后缓缓说道:“你怎会不认得,那本就是你自柔然带来中原,亲手进献给先皇的。”

  一道清泪自莲妃面颊潸然滑落,她极凄惨的仰面,望向已陷入深黑的殿堂,道:“我是个罪人,我从一开始便想要他的命。但他对我那样好,我再下不了手,可你却令他沉迷于仙炼之术,频频服用丹药,他还能活吗?”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天帝语气越发冰寒。

  莲妃看着他,目光穿透了他,越到了遥远的地方:“所以我们都活该受到惩罚。”

  长风微动,扬起宫帷淡影,穿过莲妃的长发,吹动白衣寂寥。

  香炉中点点明红燃到了最后,挣扎几下,灰飞烟灭。

  天帝的脸色便如这漫长的冬日,极深,极寒,更透着沉积不化的悲凉。

  死一般的沉默,大殿中静到了极至。

  昏暗中两人面对面站着,仿佛已经站了多少年的日子,对视的双目了无生机。

  唯有这里是心灵安宁之处,却也唯有这里,藏着惊涛骇浪。无力的哀凉生自心底,久久存留。

  很久以后,天帝终于开口说道:“你不是我,永远无法体会那种屈于人下的感觉,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要拱手送至别人怀中。我做了的事,从不后悔。”

  “便是后悔,又有何用?”莲妃淡淡说道:“此生已往,我每日诵念经文,或者可以为你我恕罪。”

  “你何必要自苦于我二人,也更苦了凌儿。”天帝说道。

  莲妃俯身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天帝看着身前这抹淡淡的身影,夜色灰暗渐渐的失去了清晰,在殿前薰染上晦涩的浓重,长叹一声,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我今日是想来告诉你,凌儿是个很好的儿子,让朕极为放心。朕一直以来总觉得愧疚于他,不知现在是否弥补了一二,上一代的怨痛莫要再在他们身上牵连重演了。”

  莲妃柔弱的身姿一动未动,泪却早湿了衣襟。

  殿前,天幕如墨,月如钩。

  十二月壬申,上降御旨,晋莲池宫莲妃为贵妃,六宫之中,仅别于皇后一人之下。

  凌王军功显赫政绩卓然,母以子贵本无不妥之处,然朝中谏议大夫、左右拾遗等官员皆奏表谏言,非议激烈。

  北疆军营,大地冰封,飞雪处,万里疆域苍茫。

  夜天凌将那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恩旨和杜君述等人的密函置之于案,站在帐前放眼看向长风送雪的江山,薄笑清冷。

  却说心事平戎策

  幽州位于天朝北疆边缘,东系涧水,西接勐山,南北两面多是平原,中有低山起伏,阔野长空,连绵不绝。

  北风过,苍茫茫枯原无尽,远带天际。

  万余人的玄甲精骑穿越勐山低岭出现在一带开阔的平川,马不停蹄急速行军,遥遥看去像是一刃长驱直入的剑锋,在半黄的山野间破出一道玄色锐利,将大地长长划开。

  当先两骑却是白马白袍,率先奔驰众骑之前,十数名近卫落在身后,分做两队如同鹰翼般展护左右,激起尘土飞扬。

  夜天凌自少年时便极爱这纵马疾驰的感觉,极速中抛却周遭一切,天地间仿佛空无一物,如登临绝顶,孤独而快意十足。

  风驰快如电掣,长风袭面高扬风氅,他冷峻的唇角不由微勾,冽似寒冰。

  眼边猛而扬过白裘一角,有人和他并驾齐驱毫不滞后。

  他心间蓦然生出丝新奇,那一瞬,原本涤荡着的寂傲似是突然同什么迎面碰撞,乍然飞散。从未有过的感觉,却莫名的舒畅。

  他收勒马缰,缓缓停下略事休息。

  卿尘在他一步之前停住,施施然转马回身,见他朗目星亮别有意味的看着自己,抬头笑问道:“怎么,有兴趣比比看?”

  眼前云骋长鬓压霜,她因方便身着了男儿骑装,轻裘胜雪意气从容,一双秋水清瞳深若点漆,顾盼间竟别有一种风流俊俏潇洒的美。

  夜天凌正打量她,突然听到这样一句,眼底划过有趣的神色:“你可知已有多少年天朝上下无人敢和本王比试骑术,更别说是女人。”

  卿尘在他身旁立马侧首,凤眸清扬:“所以她们都不是凤卿尘,更不是凌王妃。”

  夜天凌淡峻眼中清光微闪:“说的好!”

  “以前方那带湖水为终点。”卿尘手中银鞭前指,看了他一眼:“先到者胜。”

  随着夜天凌点头,卿尘已扬鞭打马,两人双骑化做白影银电飞纵飚出,疾如追风,快似闪电。

  卫长征同几个近卫不约而同的苦笑,立时随后追出。

  原以为有王妃在旁总会劝着,谁知竟是添柴加薪,一并纵马去了。幸而他们这些人的骑术早被凌王锤炼的炉火纯青,否则也不能追随左右这么多年。

  风驰云骋畅然飞驰,并羁齐头,几乎同时在湖岸前停步,溅起冷冷冰水碎扬,风过枯苇低弯下腰身,露出平境般的的水面倒映长天。

  分毫不差的距离勒马,卿尘却又意犹未尽小溜了一圈才回马,夜天凌伸手握住她拉倒身边,“别疯了,小心一会儿心口又疼。”

  卿尘扬起睫毛笑着瞥他,方才云骋快风驰便紧随其旁,云骋慢风驰便缓缰略收,前后竟只差指掌距离,单凭这控马的技巧,他便高明了不下数倍。

  她却故意说道:“还没分输赢呢。”

  夜天凌神色清朗,闲闲说道:“王妃厉害。”

  卿尘发巾一扬,微微撇嘴,横眉嗔道:“谁要你让了!”说罢自己却忍不住“扑哧”一笑。

  夜天凌不以为忤,目光在她的笑间一带,清隽的脸上是淡淡的轻松,说道:“照这速度,用不了多久便可到幽州。”

  卿尘点头,纵目看察四野:“幽州这地势,真难为十一竟能在此挡下虞呈叛军。”

  “是以要尽快收复合州,合州凭祁门关天险,乃幽州以南各处的天然屏障。”夜天凌遥望平川,眼中隐有一丝深思的痕迹。

  卿尘忍不住叹道:“只可惜守将投敌,合州轻易便落入叛军手中,恐怕失之易,得之难。”

  “无防。”夜天凌神色沉定:“这世上没有攻不下的城。”说话间目光自远处收回,转身问道:“累不累?”

  卿尘摇头:“不累,下一程比比看谁先到幽州城怎样?”她俏皮的笑着。

  夜天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前方轻尘飞扬,忽有先锋兵飞骑来报:“王爷,前方探报,虞呈叛军轻骑偷袭幽州被守军阻截,现下双方短兵相接,正在交战!”

  “所在何处?”

  “城西二十里白马河。”

  “地图。”

  身后侍卫立刻将四境军机图就地展开,夜天凌翻身下马略一察看,问道:“我方何人领兵?”

  “澈王爷亲自带兵阻击。”

  “兵力如何?”

  “各在五到七千之间。”

  “传令。”夜天凌战袍一扬:“全速行军,抄白马河西夹击叛军,若见虞呈生擒活捉!长征,率四营兵士护送王妃先入幽州城,不得有失。”

  “得令!”将士们领命声中,卿尘对他深深一望:“一切小心。”

  夜天凌微微点头:“先入城等我。”

  “嗯。”卿尘唇角带笑,目送他翻身上马,率军而去。

  四千士兵待命在侧,她突然微拧了眉,旋即又轻笑出声。夜天凌此战练兵以聚士气,却也必是雷霆一击,今日虞呈怕要遭殃,她扭看向卫长征:“这一仗不能去,少了你们立功的机会。”

  卫长征俊朗面容露出一笑:“各司所职并无区别,但凡王爷吩咐下来就必有道理,无论何事长征都会尽心去办。”

  或者是跟在夜天凌身边久了,卫长征虽年轻却行事极为沉稳。

  卿尘暗中观察夜天凌身边诸将,夏步锋勇猛,南宫竞多才,史仲侯犀锐,唐初善谋,而卫长征便胜在这个稳字,他名义上不过是区区近卫统领,实际上却是夜天凌心腹之将,深得信任。

  “走吧。”她收敛思绪回身上马,一边笑说:“若是他们仗都打完了我们还未到幽州,就丢人了。”微一带马,率先驰出,四千将士随她往幽州奔去。

  澈王大军驻扎于幽州城北,卿尘等人过幽州城不停,直奔军营。

  营中将士同凌王部将一向相熟,留守副将闻报出迎,却见玄甲军中多了个眉清目秀的人物。

  白衣轻裘翩若惊鸿,神情静,静中明光焕发,风骨傲,傲中沉定从容。不着甲胄不携刀剑,纵马率于玄甲军之前,淡然清隽,甚至稍带些冷冽,然就是这分冷冽中有什么令人极其熟悉的东西,镇定在军前不动声色穿透人心,使整个玄甲军与凌王在时丝毫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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