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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幻都市 作者:[日]田中芳树-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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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夜晚,当设置在大楼四周的采照灯打起青光时,以计枞为主的广大针叶林、以及耸立在树海当中的六栋高楼大厦,就显得格外醒目。
  “看上去好像是科幻情节里的景象,如果走错一步就会成为日本的巴西星亚。”
  邦生不怀好意地想象着。巴西的首都巴西里亚是一座兴建于内陆,架构庞大的人工都市,但由于市民的生活步调追不上建筑师的前卫思想,结果城市日渐荒凉。
  据说这座休闲都市可以容纳五万名旅客前来投宿,再加上工作人员,俨然有一个城市的规模。但在十一月的旅游淡季里,这座人工都市只剩下五、六千人而已,而这其中会有多少人来听邦生的演讲呢?初出茅庐的作家露出一个苦笑。如果换成泉田,一个知名作家的演讲会场应该不至于太冷清吧。说句老实话,邦生的知名度还真的低得可怜。
  虽然所有都市都是出自人为,但这座休闲都市却有走极端之嫌。在兴建当时还曾引来各方不少猜疑,揣测这里是北方某假想敌国的秘密工作基地,或是核能废弃物的储藏仓库等等。
  “至少有不少人想到这里来拍电影。”
  想着想着,老是窝在房内也很无聊,于是邦生拿起搁在桌上的钥匙,打算在晚饭前好好逛逛这座人工都市。
  “叶月你呢?”
  “我想先睡个午觉,爸爸你尽管去猎艳吧。”
  “那老爸一定极尽所能达成你的期望。”
  邦生拿着一本厚重的旅客专用手册走出房门。
  既然这一星期无论吃饭、喝咖啡、或是打网球、走大型迷宫,只要有兴趣都能免费享用,那么只管大方使用即可,最重要的是希望过一段平稳又充实的七天。
  Ⅲ
  邦生一直挂念着坐轮椅的老学者跟他的女儿。不,事实上重点是那个美丽的女儿,他父亲只是个附属品罢了。那个父亲大概跟她同样是应邀来这个休闲都市担任文化艺术推展委员的吧,但是由于行动不便,女儿只好随侍在侧。
  在电梯间通往大厅的走道墙壁上设有一个公布栏,上头贴着一张名为“本休闲都市十一月预定活动”的时间表。当邦生避开自己的名字,打算寻找那位老学者的名字时,一个体形比他宽三分之一、脸带银边眼镜的中年女子凑过来向他寒暄,对方是生活文化评论家,经常在电视上演出。问到职业时,邦生回答:“我是科幻小说家。”结果得到对方如此的反应:
  “啊啊,科幻小说啊,就是有外星人或是飞在天上的圆盘那种东西出现对不对?好玩吗?”
  “那种东西”是那种东西?邦生很想反驳,但话到喉头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深怕祸从口出遭人误解。
  幸好,邦生及时发现了那个女孩,便立即与女评论家道别快步往走廊而去。不过,邦生心想,也许那个女孩对自己的名字根本连听也没听过。
  想不到,她居然知道他。
  “您是科幻小说家相马邦生先生吧?我是您的读者。”
  “咦?是……是吗?这真是我的荣幸,拙作品其实并不算多……请问你喜欢的是那本书呢?”
  邦生不敢置信地反问。
  “我买了《木星战士》第一版,我觉得内容很有趣。”
  “其实那本书在国内还卖不到五万本……”
  这是个悲哀的事实,邦生的书到现在还没有一本突破五万的门槛。
  “那我就是五万人之一了,可惜我现在手边没有书,以后是不是还能请你为我签名呢?”
  “当然,我很乐意。”
  出道以来,他除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作家外,还经常自称“鬻文之徒”、“出版承包商”来贬低身价。目前自己跟女儿靠这项收入只能勉强算过得去。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白根有希子,您好。”
  “您跟父亲一起来的吗?”
  “是的,家父是位学者,去年才辞掉大学里的工作,所以今年决定到此地演讲。”
  “那一所大学?”
  邦生完全是无心之问,但听完回答后却大吃一惊。那时十年前他就读的母校,对他还有泉田来说,她的父亲等于是自己母校的老师。
  “请问令尊大人的研究范畴是……?”
  “历史,有关东西方外交史。”
  “例如丝路,十字军东征或是大航海时代吗?”
  “我父亲不喜欢丝路这个名词,他说那只是一股毫无疑义的风潮。”
  老是站在走廊上谈话实在不方便,于是邦生便邀请有希子到咖啡厅,而她也爽快地答应。因为她父亲有午睡的习惯,所以她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正好跟相马家相反。两人选了一个靠近走廊边缘的位子坐下。在谈话中,邦生得知有希子目前是高中三年级,他原本还以为她已经是大学生了。
  “学校方面没关系吗?”
  “没有关系,我已经通过大学检定考试,所以不必每天到学校上课。”
  “哇,才女。”
  邦生这个自然反映让她显得有些困惑。
  “学校并不一定需要我,但父亲却少不了我,所以我才在这里。”
  原来她母亲已经去世了,邦生的家庭再过六、七年大概也是那副模样吧。
  “你曾经和令尊吵过架吗?”
  “常常,几乎是每天饭前饭后,我觉得这样有助于父亲的健康,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如果有希子能改掉死板的说话方式,应该会显得更多变,她会是那种沉默时文静娴淑,开口时活泼大方的女孩子。
  “可是当作家其实也不简单,我想你一定很辛苦。”
  “是啊,不过呢,反正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嘛,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邦生现学现卖前辈的牙慧,有希子却是第一次听到,她在轻笑几声后随即露出感叹的表情。
  “我父亲跟学校的系主任以及领导阶层格格不入,他表面上是说不希望别人因为他行动不便而给予特别待遇,所以趁着退休前主动辞职;但他以前就是在国立大学与人有过节,才转任到私立大学的,这次又是因为个人好恶而负气离开,弄得现在无处可去,说起来是在可悲。”
  话题愈聊愈起劲,壶里的红茶不知不觉地喝空了,于是邦生又请人回冲一次。他心想回去时可要花点心思买个好礼送给泉田夫妇,虽然以后的进展谁也不敢保证,但至少让他有了一次愉快的艳遇,这可真的感谢泉田的盲肠炎。
  “对了,根据虾夷人的传说,这里是一块遭受诅咒的土地,当成故事听是很有趣,但不晓得真实性有多少……”
  “我记得这块土地的名称‘乌拉尔’,在虾夷语里好像是‘雾’的意思。”
  各位千万别以为邦生博学多闻,这是他刚刚从手册里恶补来的。
  根据一八七五年明治政府的调查显示,北海道总人口有十三万人,其间经过日本人的努力、政策、野心和欲望的助力,目前已经膨胀成当时的四十倍以上。这是否代表了“文明征服了自然”呢?人类的生存与活动如果能与大自然协调,那当然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当活动的规模愈大愈难办到。
  这个休闲都市之所以要兴建摩天大楼,一开始就是为了将对自然的破坏抑制到最低程度。横向扩张还不如纵向伸展,如此才能减少森林的采伐面积。从保守的环保人士眼光来看,这种行径只不过是一种伪善,但借着这个休闲都市的兴建,来促使附近村镇的经济与社会开始蓬勃发展的事实的确存在。原本这个大于东京二十三行政区的土地只住了二千四百人,现在已经超过了三千人,离乡背井远赴扎幌与东京的年轻人逐渐回流的现象是不容否认的,现在这个时代,反而人口稀少的地区还会主动要求兴建核废料处理场。
  突然间,走廊的一角传来骚动,邦生与有希子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由走廊通往电梯间的方向。引起骚动的主角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与邦生他们同行的那个身穿紫衬衫的男子,另外则是一个头顶微秃、身穿亮灰色工作服的矮小老人。邦生连忙逮住一个正要从旁绕路而过的男服务生询问有关老人的事。
  “啊,他是森冢老爹,在我们休闲都市里有一个工艺村,他在里头设了一个穴,教导客人陶艺之余也会出售一些作品,他是个好人,只不过很顽固。”
  服务生带着苦笑回答。
  那个陶艺家老人为什么会对一个客人脸红脖子粗呢?随着秒针一格一格前进,真相终于明朗。“不准用你的脏手摸我的花瓶!”老人吼道。原因是老人做的花瓶被那个中年男子拿来当痰盂,邦生当然理解老人愤怒的心情,但看样子客人也有他的一套说词。
  “你不准我摸?”
  男子不屑地俯视矮小的老人,目光透露出轻蔑与傲慢,显示他根本不尊重对方的立场与心情。
  “陶艺家表面上看似艺术工作者,说穿了你的职业也必须靠卖作品来赚钱维生,既然东西卖出去了,你就无权过问客人的处理方式,银货两讫之后,还要限制客人不准碰,我看你的职业道德可能还不够,对吧?”
  这男人很会说话,不过是属于那种缺乏琢磨的劣等口才。
  老人依然不甘示弱地重申他的主张。
  “我做的是一个花瓶,花瓶!”
  “你的东西我买来当痰盂用有什么不对?不高兴的话,我还可以拿来当尿壶。”
  男人自认这个讽刺相当高竿,邪恶的笑声响彻整个走廊。他的笑声与表情唤起了邦生的记忆,这个人曾经在电视新闻节目上出现过。他是专门在日本境内与夏威夷、澳洲等地强行收购土地,引起当地人民极度不悦与造成地价急速暴涨的炒地皮商人——崛川。
  此时出现了三、四名看似保镖的男子,他们向崛川鞠躬后就拉着老人离开,平息了这场骚动。邦生明知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却克制不住内心的气愤,只听见有希子低语道:
  “那个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呢?”
  “这是因为他不曾亲手创造出任何东西,所以他无法体会身为创作者的喜悦与自豪,也绝对不懂创作者是如何珍惜每一个经由自己双手所诞生的作品,缺乏文化气质也就罢了,还因此沾沾自喜,才是最糟糕的一点。”
  崛川炒地皮的恶名连邦生也早有耳闻,当然土地并不是他制造出来的,经商方法也不是他独创的,就因为他没有职业尊严,也会毫不在意地侮辱别人的职业。
  比起那种人,邦生好歹也算得上是个创作者,因此撇开职别与年龄的隔阂,他完全能体会老人的心情。
  话又说回来,会选择在北海道原始森林里兴建这个人工都市的东堂老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邦生开始想:是以企业利益为目的的实业家?还是手笔庞大的创造者?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崛川那一流的人。
  一想到崛川也是这个休闲都市的游客,原本清静的空气突然间仿佛都闻得到铜臭味。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竟有崛川这种人在此为所欲为,令人不禁怀疑这里真的是人间仙境吗?
  正想到户外透气,只见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大型玻璃窗外。一个巨大的黑影投射在玻璃上,原来又有一架直升机准备降落中庭。
  Ⅳ
  直升机这种交通工具虽然可以让乘客坐得舒适,但引擎的噪音却相当杀风景,当喜爱清静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邦生自己也搭过直升机,实在没有什么资格说大话,不过这架直升机是降落在大楼附近的中庭一角而非停机坪。由这项小举动来看,机上乘客的来头一定不小。
  休闲都市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跑向直升机,游客当中甚至有人是特地从沙发起身,凑到窗户旁边看热闹。
  从直升机走下来的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子,高壮的身材穿起军服应该很好看。他的视线没有一丝松懈、嘴角没有一点笑意,沉默傲然的身影充满了顽石的质感。
  “是东堂的总裁,东堂康行。”
  “是东堂复合企业第二代总裁吗?”
  人们的对谈中参杂着疑惧与好奇。对方是东堂复合企业开发这个休闲都市的总裁,也是美国经济杂志公认的全球首屈一指的大富豪。拥有日本境内及海外总共八十家饭店、四十座高尔夫球场、十六座滑雪场、十八栋社区公寓、四个大型游乐场,提起他在都市与住宅用地的总面积,听了保证让人瞠目结舌,个人资产与企业资产两方面相加起来,据说接近五兆日圆。
  在与东堂复合企业有关的饭店里,老板往往比客人至上。也难怪负责人以下的工作人员害怕老板的一吼胜过客人的抱怨。
  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快步走出大楼的门口,来到东堂康行面前毕恭毕敬的哈腰行礼。
  这名男子年约三十五岁,结实的体格、古铜的肤色、利落的举止、紧绷而严肃的表情与总裁略有神似之处。原来他是总裁亡兄之子——东堂伸彦,担任北海道地区总负责人,亲自指挥休闲都市的建设工程,现年三十五岁,比叔父小十六岁。
  东堂复合企业创办人东堂敬四郎在当时就建立起君临关东一代的大型企业集团,也曾出入政界,担任过科学技术厅长官、交通部长、众议院议长。他对于事业与资产的欲望与执著心之强烈、手段之强硬众所皆知,人称“战后的奸雄”。被他整垮的竞争对手、掠夺的企业、并吞的土地、弃之如敝屐的部属不胜枚举,甚至因此换得一个“财经魔王”的绰号。
  但是,姑且不管他的品德操守,论及气度与魄力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威震财政两界之余,个人的私生活也相当紊乱。虽受非议的不仅是他在外花天酒地,在内则利用大企业总裁的地位染指女职员,甚至职员之妻。
  对于敬四郎淫乱生活抨击的最厉害的是长子正辉,他因排斥父亲强行为他安排的策略婚姻而离家出走,与同校女大学生结婚。东堂家的专职君主怒不可遏,愤而剥夺他原本资质优异、前途指日可待的长子继承权。这个不幸的长男正是伸彦的父亲。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父亲的继承权被剥夺,东堂伸彦应该是东堂复合企业的第三代总裁才对。如此一来,康行就必须屈居在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六岁的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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