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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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还能做这一行，传承这门手艺，把厂子保护好，也是好的。
老太太瞳孔放大，回光返照，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秀梅了，要是早点送她去医院，说不定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住了——”
“你也就不会这么多年来耿耿于怀，不再娶妻——”
老太太说完就撒手人寰了。
老太太活了七十岁，也算是高寿了。
赵家的祖坟也被收公了，
赵文初只好把他娘葬在后山上，
估计赵老夫人得气得活过来，
你这个不肖子孙，居然不把我葬在祖坟里，享受子孙香火。
可是哪里还有祠堂——
宅子也已经收公了。
赵文初住在厂里分配的宿舍，成了车间主任。
他有时想，秀梅就是活到了现在，也是要跟自己一起吃苦的。
她那样的人，是不能吃苦的。
他也舍不得。
这一年正月十五的时候，
赵文初想去“清吟小班”看看清清，
走到楼子下的时候，
他才恍惚想起，这里已经成了办公楼。
清清大概，是去哪家工厂做女工了。
一定也是苦的很，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了。
赵文初正要转身离开之际，
楼上下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普通长相。女的高挑漂亮，头发黑亮。
赵文初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说，
“张记者，关于这次的报道，你看能不能——”
女记者笑了笑，语气严肃，
“我一定会如实报道的，绝不会掺假。李秘书，我得先走了——”
她窈窕的身影经过赵文初，
赵文初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他想开口叫住她，
却发不出声音。
他不应该去打扰她的，
能看到她一面，已经是最好不过了。
阿婷，
能再见到你，
真的是太好了。
李秘书看到了赵文初，叫住他，
“赵文初，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
“刚才那个张记者向我打听你们家的事，我怕她瞎报道，就没跟她说，你认识她么？”
李秘书精明的小眼睛来回在赵文初脸上扫着。
“她叫什么名字？”
“李婉婷，婉约的婉，聘婷的婷。”
赵文初摇头，
“我不认识她。”
“好吧，那这儿没你事了。”
李秘书有些失望。
赵文初也不想跟他再说些什么，
一路走着回宿舍。
天气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
阿婷还记得他，
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就足够了。
组织忧心老同志，老工人的个人生活问题。
老同志没结婚，没解决个人问题，就等于是组织工作不力。
赵文初不明白这二者怎么能划上等号，
可凤鸣就是这么说的。
凤鸣现在已经是村里的妇联主任了。
现在的主要工作是促生育，拉动人口增长。
人多才能力量大。
赵文初听凤鸣说了许多，
笑了笑说，
“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早就不想这些事了。”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说白了，这是你的义务。”
赵文初瞠目结舌，
这不结婚了还不行了是么。
凤鸣火速为他介绍了一个刚二十岁的女孩子。
“她那么小，我都可以做她爸爸了。”
“没关系，服从组织上的安排是第一位的。”
凤鸣帮赵文初整理了一下蓝色的工装，
“她家里成分不好，你也不好，不过你是高级工，收入高，跟了你她乐还来不及呢。”
赵文初不语，
他始终不能达到凤鸣一样的逻辑。
见面的地方是村里的小饭馆，
一路走来，墙上都是白底黑字，
“团结力量大。”
“农业学大寨。”
“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
赵文初看的头晕，也就撇过头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到了饭店，姑娘已经早到了。
怯生生的一个大姑娘，梳着大辫子，不时地揪两下辫子。
赵文初想到了阿婷，
她当年，也是这样的天真纯朴。
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之情。
凤鸣说了许多，大概就是介绍家庭状况，老赵是个好人之类的。
姑娘听着，微微地点头。
之后凤鸣就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
姑娘怯生，也不说话。
赵文初也没什么好说的，
分开的时候，赵文初送了姑娘一块手绢。
赵文初想第一次见面是应该送个小礼物的，
这是对人家的尊重。
姑娘终于抬起了脸，用那双盈盈秋波看着赵文初，
把手绢收进口袋里。
“赵同志，再见。”
她一笑嘴上露出酒窝，
又有几分凤鸣以前的样子。
后来凤鸣说人家姑娘对他挺满意的，
赵文初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凤鸣说姑娘还想再见面，
赵文初隐隐觉得是不是让人家有了什么误会。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
同一车间的小孟找到他，
小孟是个年轻人，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话就要脸红。
他犹犹豫豫地对赵文初说，
“赵，赵同志，你以后能不能，能不能不再去见彩萍——”
“什么？”
彩萍是谁？
赵文初这才想起来彩萍就是那个姑娘。
“你，你年纪大她那么多，你们不合适——”
小孟说着说着自己就开始脸红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找人家说这种事情，也太奇怪了。
“哦，我知道了。”
赵文初想这个小孟应该是喜欢彩萍吧。
“谢谢你！”
小孟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连连道谢。
“没关心的。”
本来赵文初也不想跟人家小姑娘发生些什么。
小孟打心眼里觉得这位赵同志是个好人，
又谦虚又有礼貌，比这厂里的大粗老爷们强多了。
后来凤鸣说让赵文初和彩萍见面，赵文初都婉拒了。
凤鸣还埋怨了他好一阵子，
“这么好看的大姑娘你不要，你以后就可劲儿后悔去吧！”
赵文初笑了笑，心知自己不理这茬凤鸣也就不会再絮叨了。
人哪，都是年纪越大越啰嗦。
连自己这些年都比以前话多了，想的事情也多了。
凤鸣一直都张罗着给赵文初找个老婆，
可是赵文初要什么没什么，历史又不清白，年纪又大，自然没有人愿意跟他。
赵文初自己也没这个心思，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孟倒是个实在人，
他人老实，也单纯，
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赵同志的终身大事。
对不住他，应该平时多帮助他。
组织不也说，要多帮助生活上有困难的同志嘛。
他年轻，有力气，
就力所能及地帮赵文初做些重活。
厂里发米发面了，小孟就抢着帮赵文初背到楼上去。
赵文初请他进屋喝杯茶，
“赵师傅，你这屋子可真干净，比我们宿舍强多了。”
小孟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屋子干净整洁，有一个大书桌和一个书架，一看就是赵文初这种文化人才能有的。
“赵师傅，你还会画画呢！”
书桌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幅腊梅图，小孟平时看到的都是革命宣传画，这画可比那些好看多了。
“很久以前画的了。”
赵文初端来一杯茶，
小孟看不出是什么茶叶，反正绝不是他们平日泡的大粗树叶梗子。
尖细的，带着绒的茶叶在水里一浮一沉的，
小孟看了半天，也没喝。
“你怎么不喝？”赵文初问道。
“这样好的茶叶，我舍不得喝哩。”
“茶泡出来就是给人喝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
小孟抿了一口，味道清清淡淡的，清香渐渐溢出来，回味无穷。
赵文初不算是个好客的人，可小孟一直坐到了晚上，
他便问他要不要留下吃晚饭。
“是不是太麻烦您了——”小孟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
不过是多炒一道菜而已。
赵文初炒了个西红柿鸡蛋，还有一个青椒炒肉。
小孟尝了一口，连说他做的好吃。
赵文初自己尝了尝，倒没觉得多好吃。
“我姐姐做饭要是有你做的这么好吃就好了。”
小孟吃了一大碗米饭。
“多练练就好了。”
做熟了就好吃了。
小孟打了个饱嗝，看时间也不早了。
“赵师傅，我得回去了，不然我姐姐该着急了。”
“我送你下楼？”
“不用，不用——楼下太黑了，我自己就行。”
小孟一个人咯噔咯噔地跑下楼。
家里有个姐姐在等他回去，
赵文初想，
这是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年轻人啊。
赵文初坐回书桌上，扭开台灯，
昏黄的地面上投下狭长的黑影。
他拿起钢笔想些点什么，但又放下了。
要不要和凤鸣说——
自己想通了。
毕竟这一个人的日子，
总是难熬的。
多个人，
也是多份热乎气儿。
周一的时候。
厂长找到赵文初，
说他是个老员工了，技术也纯熟——
赵文初暗想，莫不是要开除我。
“我们呢，是想让你收个徒弟，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赵文初松了一口气。
“当然了，我们是在年轻一辈的技工中挑选最听话，最聪明的人，这样也学的快——”
“就是跟你一个车间的小孟，你们以前应该也说过话。”
赵文初点头，小孟是个老实懂事的孩子，
会是个好徒弟的。
小孟就跟着赵文初学徒了。
赵文初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小孟有什么不会的，他就一点一点地教他。一遍学不会，就再来一遍。
厂里的人都说小孟找了个好师傅，小孟脸一红，看着赵文初，
他想，他师傅的确是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小孟从来没有见过像赵文初这么认真的人，
一个模子，倒错了一点，并不太影响成品。但他一定要求小孟重新做。
小孟不大乐意，
“赵师傅，别人都说没有问题的。”
倒不是小孟不乐意，这个模子是他熬了好几夜才做出来的，本来想让赵文初夸夸他的。
“不行，差了一点就废了。”
赵文初绷起脸，出现了两条淡淡的法令纹。
小孟想，原来他也是有皱纹的，
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没有年龄的。
厂里人都说小孟是个难得的好徒弟，总是跟在师傅身边。
小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跟着赵文初，
他想，大概是因为他师傅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小孟话并不多，不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告诉他一件事，他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听着，如果没有必要，绝不会插一句嘴。
赵文初有时候感觉他就像一只林间的小鹿，
眨着一双湿漉漉，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你，
让你就算是有脾气也得耐下心伐。
跟小孟在一起的人，一定会感到很舒服。
因为他会默默地倾听，然后给予反馈。
他是个知心的，让人感到温暖的孩子。
有一次赵文初开玩笑跟他说，
“你总是跟着我，怎么不去陪你的女朋友呢？”
小孟愣住了，
“我哪里有女朋友？”
“那个叫彩萍的女孩子——”
赵文初以为小孟是喜欢她的。
小孟一下子就乐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眼睛又变的湿漉漉的了。
“师傅啊，彩萍她，她是我姐姐！”
赵文初也愣住了，
“我还以为——”
他也说不下去了，原来他闹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小孟看他师傅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觉得很好玩。
“我才不喜欢她呢，又凶又唠叨，总是嫌弃我这个嫌弃我那个的。我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温柔又好看，就像——”
就像师傅你一样。
小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他又隐隐觉得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所以没有说出口。
赵文初笑了笑，
“你姐姐是关心你才会唠叨你的，你不要怪她。”
他笑得很温柔，姐姐已经很好看了，可没有他笑得好看。
小孟暗暗想，他对姐姐倒是上心。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姐姐？”
“我比你姐姐大那么多，怎么会喜欢她？”
“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年纪相差太多，总是不合适的。”
小孟点头，又摇头。
喜欢一个人，跟年龄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孟晚上做了一个梦。
他和姐姐上山去采山茶花，他采了满满一篮子的花，抬头看，发现姐姐已经不见了。
他急忙去找姐姐，却被荆棘划伤了脚腕。
流出了殷红殷红的血，仿佛永远流不尽似的，把大片的白色的山茶花染成了血红的。
他很害怕，他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有个人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为他包扎伤口。
“不要怕，没事的。”
他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不害怕了，
他握住他的手，仿佛也获得了力量。
“赵师傅，有你陪着我，我就不害怕了。”
小孟醒来的时候，头里晕晕乎乎的，全身发热。
他试了试表，38度5，果然是发烧了。
今天是不能上工了。
他让同宿舍的人帮忙请了假。
脑子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浮想联翩。
知道自己生病了，他会不会来看他呢。
应该会吧，他是那样好心的人。
要是他来了，自己却在睡觉，不知道怎么办。
小孟一直没有睡。
等到了天黑的时候，小孟才听到了敲门声。
他欣喜地连鞋也没穿就去开门。
“怎么是你？”小孟很失望。
“我忘了带钥匙了。”舍友大喇喇地进屋。
“你没事吧。”
“没事。”小孟又躺回了床上。
“我师傅他——他知道我生病了吧。”
小孟终是问出口。
“知道啊，他还来问我你为什么没来上班呢。”
舍友换了一身平时的衣服。
“那他，他怎么没来看我？”
小孟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舍友。
“今天厂里加班，他现在还没下班吧。”
小孟低低地哦了一声。
“我得出去看电影了，你好好休息吧。”舍友说着就关上了门。
他还会不会来呢。
小孟问自己。
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生病了还要师傅来看你做什么。
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人在生病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想让人呵护，照顾，心疼。
他只是想，看一看他而已。
是一种说不出缘由的，固执的想法。
小孟看着腕表走到了九点，
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睡觉了。
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不要睡啊。
要等啊——
等的是什么，小孟自己也不明白。
又有敲门声响起。
是粗心的舍友又忘了带钥匙，
还是——
小孟希望是第二种，
他打开门。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来了啊，真好。
他终于等到了他。
小孟都有点想哭的心情了。
“你怎么了？”赵文初见他呆呆地站着，关切的问。
“没什么。”小孟吸了吸鼻涕，走进屋子。
赵文初关上门。
“吃药了么？”
小孟躺上床，
“没有药。”他无辜地望着赵文初。
“不吃药怎么会好。”
赵文初感觉小孟就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明明也不小了的人了。
“我出去帮你买吧。”
“嗯。”小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