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无限流]-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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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
这是江舫在这场游戏之外,给自己设置的额外的赌局。
他赌南舟的好奇心,会让他去偷窥自己的秘密。
自从和南舟在巴士上重逢,江舫就一直想,是告诉他那段过往,还是休提往事,从零开始。
有些难以诉之于口的事情,他想让南舟看到,又担心他会看到。
所以,他选择借着游戏,冒一次险,将自己的心事和记忆全盘托付到南舟手中。
他赌南舟会看到。
但是,自己又一次输给了他。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江舫想要和南舟赌上一颗心的时候,都必然会输给他。
江舫暗自失笑,接过书来时,指尖却微妙地一顿。
大概是因为他故事的十分之九都被书吃了去,让它吃了个九分饱,又逼它尽数吐出来,它的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江舫的记忆恢复得有些缓慢。
当回忆重新注入脑中的时候,会带有一丝丝的陌生感,所以江舫花了些时间去适应和厘清。
故事还是文字时,是用第三人称的视角讲述的。
在无数快速闪回的记忆片段中,江舫突然发现,自己九岁之后的记忆里,多了一点奇怪而陌生的内容。
——他似乎在一棵巨大的树木上,拥有过一栋建筑面积约20平米的疗伤树屋。
“房子是江舫和他的父亲与母亲一起建造的。”
“房子里有吃不完的甜点、水果,有玩不尽的玩具,有看不完的书,有江舫一家人的合照,有温暖的、安全性很强的壁炉,有一张世界上最柔软的床、一床最柔软的毯子。”
“在这之后,每次遇到痛苦的事情,他都会躲在这里。”
“在他伤心时,天会为他下一场雨。”
“雨落在木制的屋顶上,火在安全木炭上燃烧,发出舒服的白噪音。”
“他在雨声和火声中安睡。”
“一觉醒来,所有的痛苦都淡去了。”
江舫微微皱眉。
这段记忆的内容,和他的逻辑相悖。
他原本的家身在一片钢铁森林里。
在离家几公里的地方,的确有一片森林公园。
小时候,父亲带着母亲和他去那里野过餐。
但自从九岁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回忆了。
他奔波在基辅的地上世界和地下世界。
他要送母亲去戒酒和戒药中心,哪里有余裕去为自己买床和毯子?
即使真的有这种理想中的港湾,他也无暇栖身。
至于和父母的合照,更是无稽之谈。
在一次酩酊大醉后,母亲烧掉了家里所有和父亲的合影。
十岁的江舫想藏住最后一张放在钱包里的照片,也被濒临疯狂的母亲夺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照片连带着父亲买给他的钱包,一道被火吞噬。
总而言之,小孩子才需要这种受了打击后、一头栽进去睡一觉,心里的伤就能自我疗愈的树屋。
……
不过,这段怪异回忆的源头,并不难找。
只稍想一想,江舫银色的眸光略微一低,一段暖意便攀上了心头。
有一个人,拿到了他的记忆之书后,想为他捏造一段温暖的回忆。
那段他盖着世界上最柔软的毯子、睡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床上的虚假记忆,是温柔的铅灰色。
……颜色像极了南舟这些日子画素描时的铅笔。
江舫的心尖被这一点温暖灼到。
隐藏在暖意后的微微刺痛,让他几乎有些心慌。
为了掩饰心底那近乎失控地吻着他的心的情愫,江舫故意摆出不在乎的姿态,笑问:“还说没有偷看?”
南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瞒过去。
看来,这本书并不会吸纳和同化本不属于原主人的记忆。
于是,他诚实道:“我没有偷看。”
“我是用目录找到了你九岁的位置,用笔挑着空白的地方写的。你的其他故事,我有好好挡着,一眼都没有看。”
江舫没想到,越是和南舟说话,心里越是抑制不住地喜欢。
情到临头,他就是无法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
因此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开始挑那个美好故事的刺:“怎么会有人在树屋里点火?”
南舟:“我说过,那是安全的壁炉和木炭。”还强调了两次。
江舫:“甜点和水果,是你想吃吧。”
南舟:“嗯。那样很幸福。”
江舫:“一个人伤心的时候,天不会专门为他下雨的。而且,下了雨,树屋会发潮。”
南舟:“我知道。但下雨的声音会让人心情安静。我想让你的故事里下雨,它就要下雨。”
江舫失笑:“那是童话,不是现实。”
南舟:“我知道。”
南舟:“可我想给你童话。”
江舫哑然。
他半笑半认真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怎么长的啊。”
那样孤独、绝望、污黑、没有尽头的泥潭里,为什么会开出这样一朵温柔的花?
南舟则拿出他一贯的十足认真,答道:“一天天长的。”
南舟想了想,结合自身的经验,又说:“童话故事,有些是假的,有些说不定是真的。你要是不相信,它就永远不可能是真的了。”
江舫用心注视着南舟眼下的那枚泪痣。
他以前曾经相信过、后面又拒绝去相信的童话,现在就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脸颊温热,眼里有光。
江舫终于重新真心地笑了。
“好,我相信。”
木房子的回忆被自动修正,逐渐从江舫的记忆中抹去。
但这一点温暖却驻在了他的心尖。
有了实体似的,毛茸茸,暖乎乎地蹭着他。
像是一只家猫。
突然,书架迷宫内,那个独腿锡兵歪歪斜斜地从书架上方探出了头来。
它恼羞成怒道:“请让你们的朋友好好出来,不要再藏了!我向她解释说游戏结束了,可她不听我的话!”
南舟这才发现,李银航迟迟没有出来。
在这种时候,她相当惜命。
不是来自队友的安全保证,她全当是假的。
尽管身后大头皮靴的追击声已然消失,她仍是一个字都不信那锡兵的话,自顾自地在书架间动若脱兔地穿梭隐藏。
独腿锡兵靠着一条腿,愣是追不上她。
经过长时间的休息,南舟的精神也缓过来了不少。
他站起身来,叮嘱江舫看好门后,迈步准备朝书架迷宫内部进发。
在和江舫擦肩时,他不慎碰到了他的肩膀。
稍有出神的江舫没能握住书,书本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江舫示意自己会去捡,让南舟先去。
于是南舟快步向书架深处走去。
江舫手中的书是书脊先落地。
书正面朝着上方,翻开了一页。
上面还残存着一些未曾彻底消失的文字。
江舫正打算弯腰去捡时,看到上面隐隐绰绰的字后,眉心不由一凝。
【“老大,我们什么都能听你的,但是放他出来,不可能。”】
【“他是个boss,老大,你不能因为他长了张人脸,就把他当成人吧?”】
【“他现在在你的背包里,当然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啊。干嘛非得把他放出来?这样最安全了。”】
【“老大,你有什么把握,能完全保证他不伤害我们?】
【“天地良心,老大,我跟你保证,我根本就没玩过《永昼》,也没杀过他,可他是公认致死率最高的副本boss,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老大,别难为我们行吗,你难道要我们相信他会对我们玩家抱有善意吗?”】
【江舫听到队员们的集体抗议,沉默并思索着。】
【他说:“那就再过一段时间,再放他出来。”】
江舫垂下银色眼睫,将那本书拾起,捏住书缝,牢牢控制在手里。
仿佛那是一段他也不忍回顾的过往。
第92章 脑侵(五)
江舫不用继续看下去; 就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
……
因为曾把南极星带入《永昼》,因而从《永昼》里带出南舟时,顺利得一如江舫的预料。
而事后,所有队员都不支持把南舟从仓库里放出来; 也并不出江舫的预料。
他们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如果他还是漫画中的南舟; 是那个为了保护家人而战的青年; 没有多少人会像现在这样猜忌他。
如果这些被意外困在游戏里的玩家不会死,大家可能也挺乐意和这样一个虚拟人物玩一玩朋友游戏; 刷一刷好感值。
但南舟的世界; 被另一个世界强势侵染过。
他接收到的情绪,尽是负面和恶意。
大家不能分辨; 南舟此时表现出来的“正常”,究竟是伪装,还是真实。
更何况; 江舫带领的这些玩家里; 有两个人曾玩过《永昼》副本。
一个被南舟亲手拧过脖子; 一个被一群光魅袭击; 咬死当场。
现在,他们的意识无法离开这个游戏。
没人愿意每天在生死关头徘徊时; 身后还跟着一个难以控制、喜怒难测的人形兵器。
这把兵器再漂亮,也是闪着殷红血光的。
大家带他出来,是为了过关。
放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收boss作小弟?交朋友?
那只是玩笑话,怎么当得真?
江舫知道; 从理智上说; 队友的判断都是保守且正确的。
但正确的事情; 有的时候; 他不高兴做。
每结束一个副本,冥冥中存在着的怪异力量都会随机将他们扔回休息点,提供给他们半天到三天不等的休息时间。
江舫感觉,那股力量,像是在利用他们,进行某种测试。
只是彼时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做一群疲于奔命的小白鼠。
从《永昼》内成功出来的第二天。
是夜。
在失却繁华与人迹的空城“锈都”的一处宾馆内,小白鼠们分房而居,惶惶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发生的下一次传送。
江舫选了间大床房,独自住了进去。
黄昏时分,他将在背包中足足呆了一日一夜的南舟私自放了出来。
被放出来时,南舟竟然蜷身睡着了。
他额头被汗湿得厉害,几绺黑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前,更显得他皮肤雪白,眉眼鲜明。
落在柔软的床垫上时,身下轻微的回弹感,让他恍惚的精神逐渐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带着汗雾的眼睫一动一动的。
……没睡醒的样子。
江舫坐在床边微微笑着看他,直到将南舟的意识看得一点点清醒过来。
少顷,南舟开口了:“你让我出来了?”
他清冷冷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迟钝的温柔。
江舫:“嗯。”
南舟低头,扯着掌下的被子。
江舫:“怎么不说话了?”
南舟注视着他,默默摇头:不想听你讲话。
可以说把“赌气”诠释得很可爱了。
江舫嘴角温和地一翘,并不意外道:“你听到了,是不是?”
他早就猜到了,背包里的南舟,是有可能听得见、看得见外面发生的一切的。
所以,除非他们真的下定决心,要在这小小的一个背包格里困南舟一生,关他关得越久,南舟越会发疯。
这不是江舫愿意看到的。
南舟在他手里,要发挥更大的作用。
江舫曾经好奇过,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南舟时,没有走向他,和他攀谈,和他拥抱。
在南舟孤独时,他送给他苹果树和南极星,却不肯将自己的一点温情当面赠与他。
后来,他想清楚了。
因为他是江舫。
江舫是拒绝和恐惧一切亲密关系的利己主义者。
“人际交往”在他这里的通常意义,只是为了从对方身上获得些什么。
江舫记忆里的南舟,是独属于他精神上的一点净土。
因为不舍得玷污,他才会下意识远离南舟。
现在,因为游戏的错误和崩溃,他不得不和南舟建立起一段新的关系了。
所以,江舫拿出了他的惯性思维。
——利用和被利用,控制和被控制。
这种相处方式,才能让江舫感到一点安全。
当心思发生变化时,江舫的笑容也调整到了他最擅长的角度。
那是最让人舒服的,也最虚假的温暖和完美:“我的队友是有些谨慎过头了。但我还用得着他们,所以请你不要介意吧。”
南舟陈述事实:“他们不相信我。”
江舫:“你需要一个机会,他们会喜欢你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南舟直白地看向他的眼睛:“你呢?”
江舫一怔:“我……”
好在他表情管理一流,很快便从善如流地微笑道:“当然。”
南舟:“我以为你也不喜欢我,才要关着我。”
江舫温和地偷换概念:“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才要关住他。”
南舟眨眨眼睛,坦诚地表达疑惑:“我不懂。”
江舫不大习惯和人讨论“喜欢”的话题。
这容易让他回想起自己满口谈爱的母亲。
他笼统道:“以后你就会懂的。”
江舫向南舟讲解了如何帮助他“讨人喜欢”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
在某一个危险的副本场合,江舫会适当地放出南舟,让他有机会救大家一命。
当然,有一部分内容,江舫没有对南舟谈起。
人的信任和同理心,都是可以用来计算的筹码。
当信任值积攒够了,南舟自然有获得自由的机会。
南舟毕竟是个彻彻底底的人形,和大家相处的时间久了,模糊了次元的界限,大家也会对他产生共情。
简要讲述过自己的计划后,南舟同意了。
他认为这是合理的交换。
只是在获得信任之前,他都需要呆在江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