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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乌金坠-第34章

小说: 乌金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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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是来谢恩的,他这才从容搁下笔,整了整仪容漫步走向明间。

    待在御案后坐定,怀恩站在门前向外递话,说:“贵妃娘娘,颐小主,万岁爷宣二位觐见。”

    贵妃回头瞧了眼,老姑奶奶好像很紧张,鬓边的发丝成绺儿,弯曲贴在脸颊上,有种少女稚嫩的美感。

    贵妃忽然神伤,想当初自己刚进宫那会儿,也是这样不谙人事的模样。如今好几年过去了,熬得人情练达,百毒不侵,却和以前的自己渐行渐远了。

    “进去吧。”贵妃放软了语气说,“见了主子谨慎说话,千万别唐突了。”

    虽然知道就算唐突了,皇上也未必真的怪罪,但告知的责任还是得尽到的。

    颐行说是,低着头垂着眼,小心翼翼迈进门槛。上前两步便跪拜下来,伏在殿前金砖上道:“奴才尚氏,叩谢皇上天恩。”

    上首的皇帝端稳持重,略顿了顿,才压下嗓门道:“起喀吧。”

    满福上前搀扶,那满脸的笑靥,简直比他自己晋封了还要高兴似的。

    颐行朝他望了眼,眼神间有谢意,只是不好在殿上显露。

    满福往前比比手,引她上前一些,颐行在皇帝面前还是觉得丢脸,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的口味如此独特,她摔个大马趴都能晋她的位。也或者人家本来要晋封她为常在的,就因为这一跤,摔掉了一个等级吧!

    御座上的皇帝在琢磨,她头天晋封,应该给她个下马威才对,便道:“你如今已经不是宫女了,行事要更加稳重才是,再不要毛毛躁躁的,不成体统了。”

    颐行红了脸,知道他指的是那天扑倒的事儿,嘴里诺诺答应着:“奴才谨遵皇上教诲。”

    皇帝嗯了声,复又想了想,“琴棋书画和女红,都要进益些才好。还有读书练字,朕会命人给你送些书过去,闲暇时看看,陶冶一下情操,对你有益处。”

    这下颐行有点彷徨了,她不爱读书不爱做女红的事儿,看来夏太医一并和皇帝说了呀。那满福怎么还告诉她,夏太医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见太监的话不能当真,听一半扔一半正合适。

    不过这位皇上的兴趣倒真是高,明知她干啥啥不行,居然还破格提拔了她,难道就是为了把她培养成人?

    唉,这紫禁城实在不是个讲辈分的地方,要不然她堂堂做姑爸的,几时轮着侄女婿来栽培!

    如今是老鼠和猫同辈儿啦,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得仰仗他往上爬呢,毫无优点没关系,只要乖巧听话,男人还是会喜欢的。

    颐行说是,“奴才一定好好习学,那万岁爷……您会常来考我功课吗?”

    ……神天菩萨,老姑奶奶偶尔也会被自己的机灵吓一跳。这当下,如此水到渠成的邀宠勾搭,为将来的多多相处直接做好了铺垫,简直可说是完美。

    边上的裕贵妃听了,袖子下的手不动声色捏紧了手绢。

    真没想到,前皇后如此不阿的人,同宗里头竟然出了这么一个姑爸。小小的答应,看着挺老实,才一有起势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果然后起之秀不容小觑,自己那些不好的预感,怕是要应验了。

    上首的皇帝却觉得挺满意,很好,老姑奶奶已经开始学着怎么壮大自己了,将来在宫中横行,指日可待。

    他甚至想脱口而出,说“好啊”。但转念再思忖,不能这么轻浮,便沉声道:“朕日理万机,唯恐没有闲暇……得空吧,得空会过去考你的。”

    本来这就是话赶话里的一点捞头,能捞着当然是好事,捞不着也没什么懊恼。颐行听完前半句话觉得没希望了,没想到他的后半句话,立刻又将盼头儿拉了回来。

    她一高兴,忘了圣驾面前低眉顺眼的规矩,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一看,皇帝的长相样貌可全看见了,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还和小时一样白净,但五官少了那种奶里奶气的味道,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男人模样了。

    她的眼神直勾勾,皇帝视线没来由地避让开了。不知为什么,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被她看着,会生出难堪和狼狈来。还是小时候那段不堪的经历害的,在她面前,总有种自己衣冠不整的感觉。

    皇帝不自觉挺了挺脊背,掖了下衣领,他是天子,难道还经不得一个小姑娘看?真是笑话!可有时候人的心理不足以强大到支撑起对往昔不堪岁月的回忆,他越想显得云淡风轻,周身就越不自在。

    要脸红了……脖子上汹涌的热潮攀升上来,很快便会弥漫整张脸,皇帝心里有预感,于是急中生智站起来,转身到书架前随意翻找。当然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茫茫书海也扑不灭他颧骨上的滚烫。他东找找,西翻翻,等那片热浪终于慢慢平息下来,随手翻出一本诗集递给满福,让他交到老姑奶奶手上。

    满福双手承托着送过来,颐行呵腰承接了,低头一瞅,“《梅村集》?”

    皇帝说对,“这本诗集收录进四库全书了,如今称四十卷本,你拿回去好好研读,多读诗好,诗里有琴、有酒、有白雪红梅,能戒了你莽撞的毛病。”

    颐行一凛,明白自己刚才那一抬眼又犯忌讳了。不过这小小子儿长了十来年,人虽大了,眉眼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人之气运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自己还是他的长辈呢,说话儿就成了他帐下的小答应。

    “成了,恩也谢过了,你们跪安吧。”皇帝摆了摆手,没等她们行礼,就转身往西次间去了。

    贵妃上前来,带着颐行向上蹲安,然后却行退到了殿外。

    廊庑上站着,贵妃低头瞧她手上的书,“皇上爱读书,阖宫的嫔妃们人手一本诗集,你可别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不同之处在于,她们的诗集是为投其所好自己踅摸来了的,而老姑奶奶这本是皇上亲自赏的。

    颐行托着诗集,心里只管哀叹,晋了位虽不要做杂活儿了,却要读书,这差事愈发不好干了。

    贵妃见她沮丧,吸口气重新振作起了精神,笑道:“恩谢完了,该上储秀宫认屋子去了。早早儿收拾妥当了,回头承接雨露不慌张。”边说边招了招手,“走吧!”

 第36章 第 36 章

    要承接雨露?虽说晋了位;  就应当做好这样的准备,但颐行乍然听见,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

    那个因她扫过脸的小小子儿,如今以经是顶天立地的皇帝了;  自己一门心思要做皇贵妃;  其实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  做的正是他的皇贵妃啊。

    怎么有些别扭呢;  颐行低头走在夹道里,地上一棱一棱的青砖铺叠,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似的。上回在御花园里赶鸭子上架,一时来不及考虑太多;  满脑子想着露脸;  但刚才大眼瞪小眼的那一瞬间;  发现自己其实对于晋位这件事儿就没有想明白过,只是意气用事地逼着自己上进,逼自己成为那个救全家于水火的老姑奶奶。

    贵妃见她不搭话,偏过头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想什么呢?”

    颐行回过神来;  说没什么,“就是走到今儿;  像做梦似的。”

    贵妃的目光变得悠远;  望向前面连绵的红宫墙,淡声说:“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的。当初恭妃使的那些个小手段,把你从三选里头剔出去;  谁知道兜兜转转;  你还是晋了位。往后啊;  就要在这四方城里活下去了,你想好了吗?预备好了吗?”

    想不想的,反正都这样了,颐行说:“我人长得愚笨,家里头也没了靠山,左不过谨小慎微,在懋嫔娘娘宫里讨生活罢了。”

    贵妃叹口气,“从进宫到现在,大小事儿也遇见了好几桩,什么人是为你好,什么人是有心害你,你可要分清喽。”

    这么说,无非是在她跟前提一回醒,自己是实心向着她的。

    宫里头的妃嫔们,除了今年的几个新人,剩下那些各人有几斤几两,贵妃心里门儿清。老人们是不会再有盛宠了,万一皇上来了一点兴致,也定是新人里头挑拔尖的。老姑奶奶日后出息大不大,暂且说不准,横竖像善常在之流,八成是入不了皇帝眼了,这会儿和老姑奶奶套好了近乎,将来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颐行现在很懂得审时度势,她听出贵妃话里的意思,立时就坡下驴,“贵妃娘娘说得是,我心里都明白。这宫里主儿们……好像没有一个待见我。”她笑了笑,“只有您,几次三番看顾我,像上回春华门夹道里,要不是您,我这会儿只怕已经上贞贵人宫里伺候去了,也没有我晋位的造化。”

    贵妃对于她的晓事儿尚算满意,抿唇一笑道:“我说过的,看着故人的交情,也不能不护着你。你不知道,永和宫里发了你晋位的口谕,她们闹到皇太后跟前,一个个恨不得活吃了我。我这贵妃是个受气包,里外里夹攻,应付了这头应付那头,谁能知道我的不易。”

    颐行忙道:“贵妃娘娘能者多劳,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可不么。”贵妃道,“早前我在宫里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如今你来了,身边也能热闹些。”

    说话儿到了储秀宫,翠缥早先行一步进去通传了,可懋嫔并没有因贵妃驾到出来相迎,只派了跟前掌事宫女晴山候在殿门上。

    贵妃提袍迈进宫门,绕过影壁,晴山便疾步上来纳福,说:“请贵妃娘娘的安。”至于贵妃身后的颐行等一行人,她不是不知道,却也假作不知情,没有加以理会。

    贵妃的花盆底鞋踩在储秀宫的中路上,一手搭着流苏小臂,一头道:“我来瞧瞧你主子,你主子怎么样,近来好不好呀?”

    晴山说好,“谢娘娘关怀。我们主儿听说贵妃娘娘来了,原本要亲自出来相迎的,无奈身子沉,只好慢待娘娘了。”

    贵妃撇唇一笑,身子沉?当谁没生过孩子呢。当初她怀大阿哥的时候,七八个月了照常起卧,怎么到了懋嫔这里就分外金贵些,才五六个月光景,就已经下不得地了。

    “不碍的,龙种要紧。”贵妃嘴里这么说,抬腿迈进了正殿。

    懋嫔这会儿在东梢间卧着呢,听见贵妃嗓音,没等人进去通传,便扬声告了罪:“请贵妃娘娘恕我礼不周全。”

    贵妃带着颐行绕过一架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进去就见懋嫔歪在南边木炕上,穿一身粉白撒花金滚边的衬衣,头上戴抹额,有孕却当生病似的养着,有种说不上的,仗肚扬威的味道。

    不过她还算知道尊卑,挣扎着作势要下炕,贵妃忙上前搀了一把,顺势将她重新按回炕上,笑道:“你如今不似平常,谁还能计较你不成?我今儿是来瞧瞧你的,自打上回万寿宴后就没见过你,不知你和肚子里的龙胎好不好。”

    懋嫔的目光从颐行身上轻轻划了过去,虽瞧着来气,却因为是皇帝给的示下,暂且不好发作。复转头笑着对贵妃说:“我们一切都好,偏劳贵妃娘娘惦记了。只是近来胃口不佳,想是入夏的缘故,小厨房变着花样给我做吃食,我瞧着眼馋得很,却无论如何吃不下。”

    贵妃和她闲话,“那可不成,就算不为自己,为着孩子也得进东西。想当初我怀大阿哥的时候,倒和你不一样,每日要吃六顿,才撂下筷子就盼着下一餐。”

    懋嫔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变。宫里人说话,哪个不留着心眼,贵妃早前得的是男孩儿,怀男胎贪吃,反之不爱吃东西的不就是女孩儿吗。可说一千道一万,大阿哥养到三岁上没养住,拿一个死了的孩子来比较,也许做娘的心里不觉得什么,旁人听了就不称意了。

    不过人家终究是贵妃,怀念早夭的儿子也是情有可原,懋嫔不好说什么,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转头便去呵斥小宫女:“贵妃娘娘来了这半天,怎么连杯茶都不奉上?”一头愧怍地对贵妃说,“自打我遇了喜,对宫人管教不严了,弄得如今连奉茶都要我吩咐,实在对不住娘娘。”

    贵妃牵唇哂笑了下,心道前两个月才打死了一个小宫女,这么着还说管教不严,倘或再严点儿,那这宫里岂不是都要被她杀光了?

    成了,虚与委蛇了这半天也尽够了,贵妃招来了颐行,对懋嫔道:“颐答应晋位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万岁爷下的恩旨,让颐答应随居储秀宫,我这就把人带来了,你瞧着安排屋子吧。”说罢招了颐行道,“这是储秀宫主位懋嫔娘娘,来给懋嫔娘娘见个礼吧。”

    颐行道是,上前请了个双安,垂首道:“懋嫔娘娘万年吉祥如意。”

    懋嫔连瞧都没瞧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安排到我这儿来倒没什么,只是我们储秀宫不红,怕耽误了颐答应的前程。”

    这种令人难堪的话术,对付低位分的嫔妃最管用,储秀宫的珣贵人和永常在就是这么过来的,到如今还不是俯首帖耳,一锤子下去,连半个屁都不敢放。

    贵妃原不想插话的,但见颐行垂首不答,便笑着打圆场:“你过谦了,这紫禁城中,眼下就数你储秀宫最红,万岁爷安排颐答应进来,分明是想让她沾沾你的喜气,你倒这么说,弄得人家多难为情。”

    懋嫔听罢哼笑了声,也不说旁的了,转头问如意:“后头屋子,还有哪间空着?”

    如意微微呵了呵腰道:“回主儿话,养和殿和绥福殿分住着珣贵人和永常在,后殿丽景轩早前端贵人住过,后来端贵人过身,就一直空到现在。如今剩下东西两个配殿,凤光室和绮兰馆还闲置着,请主儿指派一间。”

    懋嫔倚着引枕,倨傲地打量了这位赫赫有名的老姑奶奶一眼,曼声说:“东为尊,西为卑,储秀宫里头就数颐答应位分最低,将来万一再有贵人常在分派进来,只怕不好安排。我看这样,就住绮兰馆吧,等再晋位,重新安排就是了。”

    当然这里头也有懋嫔的忌讳,尚家出了那么多皇后,要是一气儿把她分到凤光室,这又带着个“凤”字儿,万一借了运一飞冲天,那岂不坏事?

    颐行是不在意那些的,给个屋子就行,反正睡过大通铺的人,不像她们生来做主儿的人那么挑剔。

    她盈盈拜下去,“多谢懋嫔娘娘。往后我就依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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