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扫把星-第1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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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说道:“今日不食饭食。”
秦沙进了房间,他的母亲张氏就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地面。
“阿娘。”
张氏抬头,“李义府不是好人,大郎,你离他远些。”
秦沙笑道:“是呢,阿娘放心,我早就离开了李义府。”
张氏松了一口气,喘息了几下,“我不担心别的,也不担心你的名声,名声能填饱肚子?不过人不能太得意,大郎,我这辈子都在长安城中,见识了许多得意的人,可最终都没落了。得意到了极致就会用身家性命去赔。”
“是。”
秦沙给妻子使个眼色,示意做饭。
他坐在床榻边陪着母亲说话。
“要离远些,不要太得意。”
“是。”
“不要贪婪。”
“是。”
晚饭后,秦沙和杨氏上床,杨氏才说了些事。
“医者说了,阿娘的病早些年救的晚了些,终究落下了病根子,年岁一大就爱发作要养。”
“是。”
第二日到了吏部,秦沙去请见李义府。
“相公”
秦沙一脸苦笑,“我厚颜了”
李义府眯眼看着他,“你该早说。”,他抬头,“来人。”
另一个心腹姜琦进来,李义府吩咐道:“老夫这里有事交代秦沙去做,你去拿了两万钱给他。”
秦沙低头,眼眶红了。
李义府把这事儿抛之脑后,“杨德利可惧了吗?”
秦沙摇头,“昨日看着没事人一般。”
“他只是小卒。”李义府笑道:“谁有兴趣去弹劾一个御史,这是冲着贾平安来的。贾平安如何?”
“下官去打探一番。”
贾平安刚到兵部。
今日弹劾的力度更大了。
吴奎突然出现。
“朝中正在商议把你贬官地方之事。”
吴奎焦头烂额,“换个人来做尚书老夫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从背后捅他刀子,你赵国公厉害,老夫却不敢。为了老夫的安危,赵国公,低个头吧。”
贾平安摇头,“别的事尚可,此事万万不可。”
封个鸟毛的禅!
你要说长安边上就是泰山倒好说,大不了弄些俘虏来修建台子什么的,大伙儿出门就能去祭拜天地。
朝中议事很激烈。
许敬宗强烈反对把贾平安贬官地方,李勣没说话,上官仪没说话,李义府也没说话。
于是朝堂之上就成了许敬宗独口相声的表演场。
“陛下,万万不可啊!”
“臣想到了比干!”
皇帝的脸黑了。
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个口无遮拦的毛病,改不了了。
“散了!”
四个宰相散去,帝后坐着没动。
武媚眸色平静,“李勣稳沉如山,上官仪有些小家子气,李义府明哲保身,许敬宗依旧是老样子。”
皇帝说道:“所以朝堂变化多端,许敬宗却从不变。李勣都活成了千年的狐狸,他知晓此刻一旦为贾平安说话,朕反而会多了不满,弄巧成拙。至于上官仪,小聪明有,做事也算是勤勉,可以用。”
他没有点评李义府。
“让沈丘来。”李治笑道:“朕昨日态度暧昧,于是弹劾的人多了不少。今日朕再提此事,这便是暗示,随后攻击如潮,贾平安可还稳得住?”
武媚点头,“我信平安!”
她起身走到殿外,看着长空幽幽的道:“要想成为人上人,要想站在庙堂指点江山,这些都是必须的代价。平安,许多人在看着你”
沈丘来了。
“赵国公依旧在兵部理事,不过有人说赵国公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他心慌了?”
李治琢磨着。
帝王必须要琢磨臣子,随后从中分个高低,可信任的又要分一下,谁能干,谁只能当炮灰,谁只能当酷吏
这是帝王的基本功。
“朝堂便是看不见血的沙场,许敬宗是秉性如此,对朕坦然,所以能立足;李义府是酷吏;李勣是靠着无数征战站稳了脚跟,上官仪压根就没站稳过脚跟。”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你总是撺掇朕给贾平安升官,如今升了。可他靠什么在朝堂之上立足?忠心?那就是个狡猾的,上次朕看到他哄走了太子的一本绝版好书,后来有人在他的书房里见到过”
武媚的脚动了一下。
“既然他做不到许敬宗那等忠心,可能做酷吏?他在百骑时数次让唐旭为难,就是因为心不够硬。”
“最后就是功绩和资历,他和李勣这等老帅差的太远,至少还得磋磨二十年。”
“陛下舍得让平安在朝堂之外浪荡二十年吗?”
皇帝认真想了想,“舍不得,但他得让朕看到他自己的坚持。”
坚持!
“朝中谁有坚持?”武媚平静的道:“也就是许敬宗,他一门心思就想做宰相。许敬宗和上官仪压根就没有自己的坚持”
“可贾平安是你的阿弟。”皇帝的声音有些冷漠,“他若是没有自己的坚持,朕如何敢重用他?”
王忠良听的胆战心惊的,想到的是后宫风云没有节操的赵国公鼓动皇后谋逆,随即皇帝退位,太子继位,权臣当道。
可怖!
武媚苦笑,“我能照拂他,却也能带累他。”
“他能帮助你,可也能带累你。”
李治突然有些羡慕这样的姐弟关系,“他当年为你在皇城外杀人,随后被朕赶出了长安城”
武媚的眸色柔和了许多,“是啊!这便是他的坚持。”
“我特么的不想干了!”
贾平安看着案几上堆积的书想原地爆炸。
“那个吴侍郎嗯?交给他办。”
陈进法去了,晚些回来,“吴侍郎问他都干了,国公你干什么?”
“我干大事。”
大事找我,小事别烦我!
兵部还差一个侍郎,赶紧配齐啊!
贾平安真的是望眼欲穿。
陈进法小心翼翼的道:“国公,若是陛下大怒”
陛下若是把你贬官了,兵部有几个侍郎重要吗?
贾平安一想也是。
丢就丢吧!
他想的很清楚。
第二日,弹劾依旧。
第三日,弹劾的规模大的吓人,杨德利的身边已经没人敢待着了。
第四日,杨德利寻到贾平安,说自己不怕,但被人盯着有些发烧。
还好不是发骚。
第五日
贾平安觉得就像是风浪中的浮萍。
“国公,低个头吧。”
吴奎每日一歌。
“国公,低个头吧。”
陈进法也加入了劝说的队伍。
崔建也来了。
“名臣你大概做不了,你的节操不好。”崔建很果断的道:“低个头,过了这一关再说。”
连李敬业都来了,“兄长,低个头。”
贾平安纳闷,“你竟然也劝我低头?”
李敬业说道:“我知晓此刻低头都晚了,不过低头至少能换个地方。原先兄长你会去交趾的,低个头说不定就能去安西。”
“胡女?”
贾平安问道。
李敬业欢喜的道:“是啊!到时候我把李义府捶个半死,跟着兄长一起去。”
贾平安心中温暖,“滚蛋!”
王忠良来了。
“陛下召见。”
决定性的时刻来了。
贾平安起身看了一眼值房,对陈进法说道:“把我私人的东西收拾一下,弄个筐子,等我回来收走。”
陈进法点头,哽咽的道:“国公平安。”
老子姓贾!
到了宫中,帝后都在。
皇帝一直在盯着他。
莫非皇帝想让我明媒正娶了高阳,从此成为驸马?
贾平安有些胡思乱想。
“你不担心自己被贬官?”
皇帝的问题很直接。
贾平安点头,“担心。”
“为何不低头?”
贾平安想了许久,各种理由在脑海里闪过。
帝后也不催促,饶有兴致的等着。
良久,贾平安抬头,“饿怕了。”
第1003章 我的道
对于帝后而言,饥饿这个词有些遥远,又有些触手可及。
从小到大帝后都没挨过饿,但当他们执掌天下后,却又知晓了饥饿对于这个庞大帝国的危险。
百姓吃不饱就要闹事。
军队吃不饱就要闹事。
所以得出一个结论,民以食为天。
李治想过贾平安反对封禅的无数理由,譬如说靡费钱粮,譬如说劳师动众等等,但他从未想过竟然是饿怕了。
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的眼中多了些黯然,显然是想到了贾平安小时候的经历。
饿怕了。
他想到了杨德利。
但凡知晓哪里有浪费,那么哪里就会有杨德利。
一句饿怕了,比什么封禅靡费都来得更直接和猛烈。
有那钱粮为何不拿去救助百姓?
李治温声道:“你还记得当年之事?”
他见过许多官员,大部分都出身不凡。极少数出身贫寒的官员到了一定境界后就忘却了自己的出身。他们会骄奢淫逸,比那些出身不凡的官员更加贪婪。他们会俯瞰曾经的乡邻,厌恶那些贫寒的百姓
贾平安抬头,“记得。”
他怎么会不记得穿着脚指头露在外面的解放鞋,袜子是没有的,身上的衣裳都是有许多补丁的,冬天会冷的耳朵和手脚生冻疮
那些时日他从未忘记过。
武媚轻叹一声。
皇帝知晓这声叹息的意思,“若是因此和同僚交恶你也愿意?”
贾平安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有我的道,我走我的道。
你若是愿意加入这个道,或是赞同这个道,那咱们就是朋友。你不赞同没关系,但别在路上设障碍。
就那么简单。
“若是举目皆敌呢?”
“求同存异。”
政治从来都是妥协的艺术,一味强硬不会有好结果。
王安石强硬的像是一块石头,结果新政崩了。
我的道在那里,不远不近,触手可及。我愿意为了我的道去争取更多的朋友。
就那么简单。
李治眯眼看着他,想到了许多。
朝堂之中目前是一个稳固的构架,四个宰相中有三个是他的心腹,一个李勣也是半个心腹。
他微微颔首,“你且去。”
没有贬官?
贾平安有些愕然,旋即告退。
王忠良把他送出去,出了殿门后低声道:“赵国公好险。”
啥意思?
贾平安不解,“可是陛下震怒了?”
陛下没震怒!
王忠良莫测高深的道:“道啊!”
你特娘的能不能说人话?
道!
道可道。
非常道。
贾平安皱眉不解。
王忠良这话什么意思?
所谓道,在政治上指的就是你的立场,你的政治宣言。
贾平安觉得眼前就像是闪过一道光般的豁然开朗。
皇帝要看看我的道。
朝中目前有四个宰相,李勣更像是守门的,没事儿也不发表意见;剩下的三个许敬宗算是半个有自己的道的人;李义府和上官仪都是棒槌。
也就是说,皇帝清理了宰相后,霍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全是心腹。
当你的身边全是心腹时,你的事业就危险了。
你必须要倾听不同的声音,可你的心腹不会说这些。
皇帝这是想试试我的道,看看我的坚守
他需要一个能信任,且能坚守自己道的重臣,而非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唯唯诺诺的臣子太多了,目前朝中的三个宰相都是。
这是一次测试。
若非如此,阿姐定然会想办法来提醒我。
是了!
阿姐一直没动。
我的道!
贾平安看着左边。
左边是东方。
太阳从东方升起,煌煌而不可直视。
太阳普照万物,水利万物,于是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贾平安想到了一句话。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帝后在宫中缓缓而行。
“成为帝王之后,生杀予夺只是一面,定人荣辱才是帝王最犀利的兵器。多年来,无数人或是谄笑着,或是一脸正气在朕这里献媚。他们小心翼翼的说话,或是慷慨激昂的说话目的都是为了朕的看重。”
李治的眉微微挑动了一下,“有人效忠丑态百出,有人装君子让人作呕,朕只想知晓臣子的心思,知晓他的道。但遇到许多人,从未有自己的道。”
武媚说道:“所谓道,定然是对家国天下有了自己的认知,为此想去改变这些才生出的想法。”
“有想法的臣子很多。”李治目光幽幽,“许多臣子都会有些想法,可却不能坚守。世间诱惑太多,酒色财气,如何能挡?于是便滑入深渊,忘却了自己的道。”
他突然握住了武媚的手,目光炯炯的道:“若非朕知晓你并未给贾平安通气,朕今日定然以为他的这番话便是出自你。”
武媚微微蹙眉,“兹事体大,臣妾更希望平安能平安,在此之上才能言及朝堂。”
皇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这几日朕一直在看着他,还不时给些暗示,于是弹劾越发的凶狠了。朕见过许多官员,李义府当年也曾有过抱负,可为了高官厚禄还是走了酷吏这条路。诱惑面前有几人能当?贾平安却不为所动。”
武媚想到了许多,“记得第一次见到平安,他穿着百骑的衣裳,腰间挎着刀,一脸稚气”
那时候的贾平安看着更像是一个邻家弟弟。
武媚回忆道:“那时候他目不斜视,压根就不看那些女人。”
这便是纯真。
“这些年他面临的诱惑不少,若是愿意,他就能打着皇后阿弟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可他何曾如此?”
武媚的声音渐渐铿锵有力,“我的阿弟自然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亦能一往无前。他有他的道,为了他的道,他敢在皇城外斩杀官员;为了他的道,他敢带着五万倭女回到长安!”
武媚看着皇帝,眉间多了凛然,“平安从不是李义府那等佞臣!”
宫中来人了。
来人径直去了兵部。
“这是陛下的赏赐。”
一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