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扫把星-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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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利眼中含泪,“那时候某就在想,若是有粮食了,某一粒米都不会浪费,全数煮给你吃。所以某真是见不得谁浪费粮食!”
贾平安心中震动,拍拍杨德利的肩膀,认真的道:“某知道。此事某来”
“不!”杨德利摇头,执拗的道:“某找不出那些损耗去了何处,晚上都睡不安生。你别管,某就这么查。”
杨德利随后就像是走火入魔般的,连吃饭都在琢磨那些损耗去了何处。
回到仓部他也是这个模样,浑然忘我。
连严硕都苦笑道:“遇到这等较真的,某不和他计较。”
某一日,他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账册。
“说是王侍郎家里出了内贼。”
“什么内贼?”
“他家里采买的仆役每日出门采买都扣一些钱下来,积少成多,这些年竟然弄了五六十贯,气得他那自诩精明的娘子都病倒了,说是肝火太旺。”
“那怎么扣?难道少买东西?”
“不是少买,而是虚报价钱。”
“某懂了,王侍郎不去市场,自然不知晓那些东西的价钱,他随口报去,谁也不知道。”
“哎!刁奴啊!”
“现在的仆役得看紧了,否则寻到机会就会贪钱。”
杨德利缓缓抬头。
他想到了
“某有事告假。”他去请假,随后就去了东西市的粮店查探。
“某请教”
伙计打瞌睡,不搭理他。
杨德利摸出了一串铜钱,拨了十钱下来,想想又弄了五,心痛如绞的递过去。
伙计仿佛是有透视眼,竟然睁开了眼睛,“客人何事?”
杨德利按住十五钱,问道:“某问一事,若是你知晓,这十五钱就是你的。”
伙计的眼中多了贪婪之色,瞄了杨德利的钱袋子一眼。
但他显然不知道杨德利的秉性,号称一把米能吃三天的狠角色。
“那些高官的家人每年领禄米的时候,他们可来这里贩卖过粮食?”
伙计皱眉,警惕的道:“你问这个作甚?”
杨德利摇头,“某想做粮食买卖,可不懂这些,有官员的家人说能卖给某,可某不大敢收。”
伙计只是看着他的钱袋。
这是觉得钱不够?
太贪心了!
杨德利本不想给,可最终还是又摸了五钱出来,咬牙切齿的道:“再没有了。”
伙计这才说道:“那些多了去。每年领禄米的时候,就有不少官员的家仆来卖粮食,多多少少不一定,价钱也能比市价低一些。”
杨德利心中一喜,再问道:“加起来能有多少?”
伙计想了想,“一年某这里大概能收三十石吧。”
杨德利算了一下,东西市的粮铺不少,若都和这家一般,那少说每年有四五百石的出入。
他稍后回到了仓部,请见向长林。
值房里有炭盆,暖洋洋的,让人想打瞌睡。
向长林刚打了个盹,被吵醒了不大高兴。
见到是杨德利是,他的脸都拉长了。
这货一来,多半没好事。
“何事?”他小心翼翼的捋捋自己下巴那一小束胡须,打了个哈欠。
“啊”
他顺带伸个懒腰。
杨德利兴奋的道:“向郎中,某知道那些损耗哪去了!”
伸懒腰最好别半途终止,否则容易岔气。
向长林的身体僵住了,觉得腋下腰侧那里痛的不行。
“岔气了!”
他的手就这么举着,一尝试放下就难受。
“这好办。”杨德利过去,一巴掌拍在向长林的背上。
“嘶”向长林倒吸一口凉气,觉得那股子气竟然就这么散去了。
“你说什么?”
杨德利说道:“某知道那些损耗哪去了。”
“哪去了?”向长林活动着手臂,觉得很是舒坦。
“咱们的人多发出去了。”
啥?
向长林觉得腰肋处隐隐作痛。
第161章 自己的路
向长林觉得自己怕是听岔了。
“去了哪?”
杨德利欢喜的道:“是咱们的人多发了出去。”
向长林的脑海里转动了一下,就拉出了一条线,“你是说咱们的人多发了禄米出去?”
“对?”
“为何?”向长林觉得室内有些闷,就起身过去打开了窗户。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人精神一振。
杨德利已经揣测过了动机:“那一年某去城里买东西,路过一家酒肆,眼馋,就蹲在外面吃自己带的干饼。一边吃一边看着里面的人在煮馎饦”
“你想说什么?”向长林皱眉回身。
“那家酒肆的馎饦在郑县最有名气,有点钱的都喜欢去吃。”杨德利陷入了回忆之中,“他的馎饦里放羊肉,平常人去,他就放五片,可官吏去,他会多放些,官越大,他放的越多”
向长林皱眉,“你是说,咱们仓部发放禄米的人为了讨好高官,就多发了三百石给他们?”
这个动机是存在的,但也只是推算。
“对!”杨德利兴奋的道:“定然是如此。”
向长林吩咐道:“来人。”
晚些仓部负责发放禄米的几个小吏被弄了来,向长林一番威胁,可他们都大声喊冤。
这事儿没法查啊!
杨德利却坚定的认为有戏,他干脆就跑去求见老许。
“啥?卖禄米?”老许一听就炸了,狐疑的道:“可真是其事?”
杨德利说道:“许公,他们就是多领了禄米,随后偷偷弄到东西市的粮铺卖了。你家的说不定,兴许没有。”
许敬宗皱眉想了想,“那王冲最近这几年好似花钱不少,难道等老夫去探探。”
老许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挖墙脚,顿时就坐不住了,当即带着人回家,把负责领禄米的家仆王冲抓了起来,还有家里赶车的车夫也别弄到别处去询问。
只是一刻钟,王冲和车夫就吐实了。
“每年领禄米,只要说几句好话,仓部的小吏都会令人多发些”
“那些多发的禄米在何处?”许敬宗面色铁青。
“都卖给了东市的粮铺!”
“贱狗奴!”
杨德利回到了仓部。
严硕寻他,一见面就板着脸道:“有人把此事告诉了发禄米的那几个人,他们说要寻你的晦气,回头你小心些。”
杨德利一听就炸了。
“寻某的晦气?某当年在杨家坞可是拳脚无敌”
严硕见他面色发白,知道这是色厉内荏,就去寻了向长林。
“那些人怕是会动手。”
“传某的话,谁敢私下动手不许下狠手。”
这等事儿就是内部矛盾,这股子怨气不消散,那几个小吏就会不断在背后弄杨德利。
到时候仓部乌烟瘴气的,向长林受不了。所以不如打一顿完事,没后患。
杨纂不喜欢冬天,每到冬天他就觉得浑身僵硬发冷,就算是烤火,也只是表面温暖,肉和骨头里依旧发寒。
他就站在炭盆边上转悠,手中拿着一份书琢磨着。
“杨尚书,许使君求见。”
“许敬宗?”杨纂不喜欢老许这个人,闻言淡淡的道:“请了来,就说老夫身体不适,就不相迎了。”
晚些,许敬宗来了。
二人见礼,杨纂还在猜测着许敬宗的来意,老许就发飙了:“杨尚书,老夫问一句,蛊惑别人的家仆犯事,这算是个什么罪名?”
杨纂一怔,淡淡的道:“一个教唆是逃不过的。”
许敬宗冷笑道:“若是再加一个假公济私,损公肥私呢?”
杨纂眯眼,眼角那里多了三条深深的皱纹,“你说的是谁?”
“你仓部发禄米的那些小吏,他们为了讨好高官,每次都多发禄米给那些高官的家仆,那些家仆多领了米,就拿到东西市去贩卖,钱就收进了私囊”
许敬宗一拍案几,手心痛的不行,“老夫的家仆王冲和车夫勾结,每年都能弄一笔钱杨尚书,你仓部损公肥私的本事,你可知道?幸而杨德利察觉了此事,否则还得延续多少年?你亏不亏心?”
杨纂眯眼,心中怒火涌起,“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
“让仓部郎中向长林来此,罢了,老夫亲自去!”
杨纂起身,许敬宗说道:“老夫本想走,可想想却担心你等欺负了杨德利那个老实的,可许老夫旁观?”
杨纂看着他,微笑道:“老夫为官半生,所做之事,无可不对人言。”
二人一路去了仓部。
向长林闻讯出来迎接,见到许敬宗不禁一怔。
这个老家伙来干什么?
“去看看。”杨纂指指前方,那里似乎在发生争执。
许敬宗的眼神好,他冷笑道:“你的人正在围攻杨德利,老夫就看着你怎么办!”
杨纂微微摇头,走了过去。
“杨德利,咱们做事从未出错,可你却在郎中那里污蔑挑事,今日你说不出个理由,就别怪咱们手狠!”
几个小吏围住了杨德利,可杨德利却压根不怕。
他握紧双拳,“要打架?”
表弟小时候就是个倒霉蛋,他没少跟着被歧视。孩子们最是残忍,就喜欢欺负他们兄弟,而那个时候,出头打架的就是杨德利。
“你还敢顶嘴?”
一个小吏猛扑过来,众人闪开,准备看他教训杨德利。
可他才将跑出几步,就看到了杨纂,心中顿时慌得一批
于是杨德利从容挥拳。
呯!
小吏扑倒。
杨纂冷眼看着这一幕,有人回身,被吓的叉手行礼,“见过杨尚书!”
众人凛然,赶紧闪开。
杨纂指着那几个小吏,吩咐道:“拿下问话。”
那几个小吏愕然,“杨尚书,我等所犯何事?”
“拿下!”杨纂咳嗽了起来,懵逼的向长林赶紧带着人控制住了几个小吏。
“尚书坐。”
有人弄了凳子来,却没有老许的。
贱狗奴!狗眼看人低!
许敬宗腹诽着,等开始询问后,他马上就借势发飙,“不认账?老夫的家仆王冲已经被送到了长安县,就等着处置。这长安城中不知道多少高官的仆役在领禄米时得了你等的好处,随后卖了那些多发的禄米,又和你等分润好处好处,可大唐的好处呢?都被你等瓜分了!”
这是事主上门来了。
几个小吏眼珠子乱转,就是不肯承认。
“交给大理寺吧。”杨纂起身道:“随后老夫会上书陛下,请陛下告知那些高官,好好自查一番。这等蛀虫,家里也不能留,那是祸害!”
进了大理寺,想想大理寺卿唐临的铁面无私,再想出来就难了。
一个小吏看看左右的同伙,心想这事儿怕是熬不住了,若是某先坦白呢?
是了,先坦白,好歹能从宽。
“某说”
随后几个小吏争先恐后的说出了此事的缘由。
“早些年就是这样,那些高官的家人来领禄米,随行的家仆进去装米,他们会和我等套近乎,说是多给些,回头请饮酒,以后有事说话他们卖了多发的禄米,要么请饮酒作乐,要么就给好处。”
“竟然是这样?”
杨纂叹息一声,问道:“杨德利在哪?”
杨德利站在后面,众人闪开一条道,他缓缓走了出来。
心跳加快啊!
他见到皇帝只会高兴,但见到上官却有些那种小激动。
杨纂仔细看着扫把星的表兄,颔首道:“听闻你较真,老夫不以为然,想着只是个痴人。可谁曾想你竟然发现了这等弊端。三百石有人说少,可三百石能让多少百姓喜笑颜开?做官不为民,那不如回家去做米虫!”
这不是老夫的话吗?
许敬宗想起了自己的座右铭,不禁脱口而出,“百姓就是我等的父母!”
咦!
杨纂没想到老许竟然有这等认知,不禁诧异。
他扶着人起身,微笑道:“户部掌管钱粮出入,要的是什么?要的就是杨德利这等较真的,向长林。”
“下官在。”向长林此刻已经懵了。
在审查过后,他觉得这事儿压根就不靠谱,可谁曾想杨德利竟然请了老许出手,一下就查出了自家的蛀虫。
杨纂淡淡的道:“杨德利老夫知晓有人在背后嘀咕,说他是扫把星的表兄,就是靠着贾平安在宫中蛊惑君王,这才能到户部任职。这等话此后老夫不想再听到。”
向长林心中一凛,“是。下官定然会管着他们。”
“不只是管着。”杨纂咳嗽了几下,喘息道:“人人都说他太过较真,吃力不讨好,可这等较真的人何其难得?不能让这等人吃亏,否则人人奸猾,那还有什么吏治?”
这是在明确表示:仓部该嘉奖杨德利。
向长林应了,一时间那些小吏看向杨德利的目光骤然一变。
才进了仓部没多久,竟然就得了嘉奖,再来几次,怕是要越级升官了。
众人艳羡不已,严硕走了过去,拱手道;“某先前却是误解了你,对不住了。”
杨德利有些手足无措的道:“无事,无事,某不记仇”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莞尔,都觉得这是个铁憨憨。
杨德利心想,某不记仇,但某的表弟不同啊!他记仇!
随后杨纂就上书朝中。
政事堂里,这份奏疏被特地送了过来。
长孙无忌看了,神色古怪。
“辅机,是何事?”褚遂良好奇,就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禁惊讶。
“竟然这样?那老夫的家仆可有如此?”
“这也是老夫所想的。”长孙无忌家大业大,禄米自然不放在眼里,但没有人喜欢被骗。
“交上去。”
李治也得到了这份奏疏。
“刁奴和胥吏联手,损公肥私,令人恼怒!”
三百石数量不多,可哪个帝王能忍这等事?
“竟然是小吏查出来的?”李治皱眉,“杨德利怎地有些耳熟?”
他每日要看到不少人名,能记住的也就是那些大佬和紧要的人。
这个时候,王忠良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上前一步,谄笑道:“陛下,就是贾平安的表兄。”
李治恍然大悟,“是了,朕才说贾平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