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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山河赋-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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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琪最想知道的还是昭彤影的去向,可看水影表情显然不会告诉她,更重要的是昭彤影的表现也是要保密。她也是官场上打滚十来年的人,就算心痒难耐,也知道什么时候要克制好奇。反而是水影仿佛看出她的内心,含笑道:“殿上书记到边城去看看,北辰全无动静,大家都放不下心。”

“哦……哦……”

“至于她到底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照此人的性子必定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你我在此做好本分,静听捷报佳音便是。”

邯郸琪虽然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支持面前人的信心,也只能姑且听之。而从这一刻起水影和她带来的那些人果然进入休养状态,这位钦差大人还鼓励下属说:“这些天卿等都辛苦了,过两日押解重犯,路上还有艰辛。虽然长州不比京城,卿等也莫辜负了大好年华,都出去尽情享受一番吧。”

话是这么说,可长州实在不是繁华之地,而随行以护卫为主,大半是男子,能找到的娱乐更是有限。只有那几个属官还有那么点希望去尽情欢乐一番,剩下的也就是三两结伴到街市上喝酒吃饭买些边塞风情的玩意罢了。

水影自己并没有出去尽情欢乐,只是丢下繁复的军政之事在都督府后院找一株枝叶茂盛的树木在其下摆上些瓜果点心和洛西城下棋。打从十一二岁起,水影在后宫就被称作多才多艺,这个从映秀殿最底层挣扎出来的女孩子在环境略微有一些改变起,就利用一切的机会竭尽可能的吸收各种知识和技艺。在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上都有所成就,写的一手好字,绘画上的品位为人称道。然而,在棋艺上这个女子却始终没有什么成就,在太学院有的是棋坛高手,她也认真学习过,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没有天赋这个事实。这一日也不知哪里来的心情,拉着洛西城游戏,结果三局三败,最后将棋盘一推叹息道:“大概只有紫千能和我‘棋逢对手’。”

洛西城也没有出去闲逛的打算,一来他家教甚严,确实有一些久在军前的男子,或许是游走在生死之间容易看淡声誉之类的东西,抓紧机会尽情欢乐,而他是学不来的,也怕有什么放纵后闲话传到京城贵族间,叫洛远听了伤心。二来,他心中只有水影一人,好不容易跟着出来千山万水同行,恨不得时时刻刻在那人身边。

这样一个午后,两人东拉西扯的闲聊,多半听洛西城说扶风军中的一些趣事。水影含笑倾听,听到有趣的地方抚掌大笑,就这么闲聊着光阴飞逝,不一会就是掌灯时分。这一日依旧是明月照天山,月光如水银一般倾泻在凛霜都督府冷寂的庭院内。

紫筠的家眷都在故乡,故而水影斩杀紫筠夺取破寒军后将都督府中的家奴仆佣清点了一番,绝大多数派发一点银子遣出去,少数几个亲信有同谋之嫌,暂时押在凛霜郡的大牢内。而今偌大一个都督府只有几个从邯郸琪府中调来的奴仆,邯郸琪倒是愿意送人过来,甚至说要让她十七岁的长子“来伺候钦差大人起居”,弄得水影哭笑不得,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她作罢。前两天他们带来的那些人都住在都督府,夜里处处房屋烛光摇曳,这日多半的人都结伴出去游荡,偌大庭院但闻风过鸣廊,流露着出人去楼空的寂寞凄凉。

洛西城知道到了这种起更的时候,象他这样身份的贵族青年应该懂得自重,应该行礼告退回自己的房间关门闭户,可他心中抱着一份异样的希望,依然赖在那女子的房中谈笑风生。水影也没有让他离开,在喝了一口茶后忽然道:“月色真好……”

洛西城一愣,下意识的接口道:“大人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她轻轻撩一下头发,刚刚沐浴后发丝依旧半湿,柔顺的垂在身侧,光可鉴人的乌黑透亮。

“明月当高楼倚眺。”

“只可惜都督府没有楼房。”他笑了起来,可只有一瞬,他捕捉到了这个女子目光中飘忽的成分,望着窗外的,仿佛是明月,可能像是透过千山万水望向天涯海角的神情。他忽然想起,凛霜是这个女子的故乡。

他迅速算了一下,寒关县还在长州西北数百里外,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是无法因为私人理由离开长州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的。他看了一眼望着窗外的女子,忽然间有一丝疼爱怜悯涌上心头。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十七年故乡远别,而今近在咫尺仍要错身而过,这更比千山万水来的让人悲伤。

“西城——”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幽幽的,一字字的说道:“西城,为什么喜欢着我?五年光阴,真的一点都没有改变么?”

洛西城微微支起身子,侧过身去看身边人。外间的油灯忘了吹灭,光透过重重帘幕,在床帏之中依然有浅浅的光明,正好够他看清身边人的眉目。侧身而眠,身子微微蜷缩着,发丝铺散在枕上,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她的脸,真实的触感让他轻轻笑了起来,确信昨夜的旖旎不是一场春梦醒无痕。

七年相识,六年相思,终于到了回报的那一日。

六年前他鼓足勇气敲开她的房门,垂着头站在门边发抖着述说自己的迷恋,说到“愿侍奉枕席”这几个字的时候窘迫的差一点哭起来。那个时候她还是少年的容貌,十九岁的青春年少,身形消瘦体不胜衣,目光却冰冷的完全不像她那样的年龄应该有的,冷冷看着他,冷冷得没有任何感情地听完他的情话,然后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他对昭彤影说“我心中另有他人”,又在她面前用尽二十年来的全部勇气宣告“我喜欢水影大人,即便配不上,也求一夜缠绵”。她依然冷淡的看着,更在几天后对着前去提亲的西城照容毫不留情的宣告“如此水性杨花之人,岂是我水影良配。”

那时他是所谓的京师第一美少年,新进阶的才子,依托着西城家的鼎盛之名,即将与少年得志的昭彤影成亲,承受着整个京城青年男子的嫉妒和羡慕。这样的他,抛弃了一切荣光和触手可得的锦绣前程来全心全意地喜欢她,却被她视若无物。

然而昨夜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流转着淡淡地哀伤,或许还有寂寞,就这么缠绕在他身上,然后用幽幽的声音说:“卿是难得的好男儿,本该有更好的女人来疼爱。”

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多年边关,长风落日、烽火硝烟,还有那些爽朗的边关将士,以及谈笑无忌又心细入微的丹夕然,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会羞涩,能够从容的面对心爱的女子。就像他已经能从容的面对洛远,为自己的任性请求他的原谅,又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此刻他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还是那个门边颤抖着倾诉的二十岁青年,而她却不再是那个冷漠的看着一切的十九岁少女。她目光如水,她温柔的看着他,带着感情,声音幽幽中带着一点压抑,反而说不出的诱惑。

她说:“西城,你真漂亮。”

她又说:“其实,是我配不上你。”

岁月将他从纤细的京师第一美少年变成经历烽烟的俊朗青年,对这个女子的改变仿佛没有那么明显。依然是体不胜衣的纤柔,在他怀中化成一池春水,娇媚的绽放。

洛西城又一次伸出手触摸她的脸颊,痴痴的看着,直到某一个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和另一道目光相遇,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醒来,也借着淡淡灯光看着他。

他下意识的缩回手,讪讪一笑:“吵醒你了。”

她娇媚的笑了一下也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过了好一会柔柔道:“你真的好美。”略微顿了一下,补充道:“那些说你不再是京师第一美少年的人都像是瞎了眼。”

洛西城笑了起来,这样的场合听到这样的赞美,也只有微微笑着吧,至少微笑能表示出内心欢喜的万一。

“西城,你说云门慕是什么样的男人?”

“云门……”他愣住了,一度缠绵之后而夜尚未走尽,这样的红罗帐中却问起一个遥远年代的男子。

“难道是试探……”一瞬间这样的念头冒了出来,从清渺初年起,云门慕和莲锋之间的缠绵爱情,以及云门慕悲剧但忠贞到凄美的一生被反复歌颂。洛西城记得在扶风的时候有人对他说“千月后人初作《云门诗》的时候是同情云门慕的遭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在千月后人的诗歌中凄婉寂寞的形象渐渐的转变成忠贞的象征,成了安靖男子的精神支柱,成了正统礼法塑造的完美的丈夫。“为人夫当如云门”这是安靖流传最广的《男则》中的话,此时,她问他对云门的看法,可是想知道他是否能成为一个云门慕那样忠贞不二的丈夫,他的声音顿时有一点紧张:“云门慕,那是苏台男子的典范。”

“是么……你也这么说?那么,莲锋呢?”

他一时没能回答,而她也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缓缓道:“莲锋是一代名将,却不是一个好妻子。云门信任了她一辈子,她却只信任了云门三年,或许,她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信任过云门。象云门这样的男人应该有更好的女人疼爱。”

他想到了昨夜她的低语:“卿是难得的好男儿,本该有更好的女人来疼爱。”

他支起身子,让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就是配不上还是喜欢……”他没有说完,那一句六年前就说过的话“只求一夜缠绵。”

“是我配不上你,西城……”她又重复了一句昨夜的话语,在他没有来得及反驳之前忽然拉住他的手,微微抬起身子,引导着他的手探向身后。

指尖碰到的是异于年轻女子柔滑肌肤的触感,凹凸的、粗糙的。

“水影……”

其实昨夜他就发现了这异常的触感,有一点像是烈火灼烧或者烙铁加身后的疤痕,不算小的一片,又仿佛组成了什么花纹。

他意识到其中藏着些什么,手指在那伤痕上游走,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就在犹豫的时候忽然被她用力推开。然后,身边的这个女子忽然坐起,锦被从身上滑落腰间,于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道伤痕。

那是,只有用火红的烙铁才能留下的痕迹。在洁白的肌肤上暗红的伤疤组合成一幅花纹,因为光线太暗,无法清晰地分辩,只隐约看出有一轮弯月。

“你给了我五年的忠贞,所以,我必须让卿知道……这就是,我的出身。”

“罪民……”他颤抖着念出这两个字。

洛西城在红罗帐中,淡淡灯光下看到留在他最心爱女子身上那终身不可能磨灭的印记时震惊的不能自已。然而,这份震惊没能维持太长时间,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各自沉浸在复杂感情中的两个人。水影快速的缩回被子里,低声道:“你去看看。”

邯郸琪在这样的五更时分看到开门的洛西城时一瞬间掩饰不住的吃惊。洛西城不想给她说出不恰当话的时间,不客气道:“什么事,大人还歇着。”

“是……不……”

“怎么了?”

“杨柳关,杨柳关告急!”

半个多时辰前,那时今宵缠绵的两个人都尚在梦乡,城楼上的士兵忽然看到遥远的天边,依稀晨光下有浓烟冲天,士兵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因为熬夜而眼花。然后,让人颤栗的喊声从他口中发出:“不好了,敌军来袭击!”随后,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在长州城的街道上响起,直终于凛霜郡守府门前。

苏台四郡,除了东方鸣凤郡滨海,没有多少边患可言外,其他三郡都设立了许许多多的狼烟台,夜点火、朝放烟,狼烟一起就说明边关又起风波。狼烟传信是一站接着一站往下传,传到长州郊外是最后一站,每一处关城告急时点烟的方法都不同,一般人看不懂,传信的士兵却一看就明白,这一日点起的狼烟代表的正是杨柳关。

长州总兵名叫芩晓鹂,位在四阶,没有家名,和秀气的名字完全不同,是一个三十九岁的壮年男子,身材高大、声如洪钟。编制上他属凛霜郡守府节制,所以没有牵连到紫筠的谋反之中,在最初几天的“搜捕”后,他是长州唯一还保有自由,且依然在军中任职的唯一四位以上武将。

此刻,他在都督府议事厅上慷慨呈词,所提无非是杨柳关一定有紫筠余孽,与北辰勾结云云。他的说法并没有错,在刺杀紫筠,搜捕涉嫌叛乱的将官,并以郡守府兵力控制破寒军后曾下令各关警戒。每个关城都送来汇报,一个个都说北辰并无异动,连兵马集结的痕迹都找不到。凛霜和北辰对垒百余年,彼此对对方的行动都熟悉得很,只要没有人和敌人勾结,象要不动声色的奇袭几乎不可能。所以,杨柳关会在报平安后那么短的时间内遇袭,最大的可能就是上一次传回来的是谎话。

水影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淡淡道:“卿的看法很对,然而,卿有什么建议?”

“当然是立刻派兵增援!”对方看着她,用一种边关人才有的直率目光。

“派多少兵马,怎么派?”

“破寒军那群杂种不能信了,请钦差大人派我们这些屯田军去增援,末将愿推举一个人,一定将北辰和那群叛逆杀得一个不留。”

“卿是的意思是派出长州可以立刻召集的所有屯田军?”

“谁知道杨柳关有多少兔崽子和北辰勾结。要是整个杨柳关的守军都叛变了,加上北辰兵马,总也有个两三万人。”

“说的是,那么,卿推荐的又是什么人?”

“肖方。”

“铜陵关守将,长州屯田军主将?”

“就是此人。他年级虽然不大,要说本事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他老爹得罪了紫筠,他早就进了破寒军当将军,哪里会窝在铜陵关这个小地方。”

芩晓鹂所说的铜陵关在长州西北三十里,扼守长霆山的一径,为长州的门户。铜陵关守将属凛霜郡守管辖,籍在屯田军中,也是长州三府屯田军的主将。而铜陵关守将,名叫肖方的这个男子时年三十一岁,长州兵户出生,既然是兵户,自然没有家名。凛霜的名将能人多半集中于破寒军,然而,这个凛霜七位屯田军主将中最年轻的那一个却是凛霜所有人提起时都禁不住要赞叹一声的勇将。

邯郸琪看着水影用急切的声音道:“钦差大人,您看要不要派兵增援?”虽然是询问,可那口气和眼神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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