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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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是一双软底漆皮鞋，在那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法国细纱白丝巾。当她经过那家咖啡厅时，已经发现了霍震霆，他照例是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双手展开一张报纸，专注地看着。
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笃笃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才从那报纸后面探出大半个头，对她说了一句：“你来了。”
她微微地颌首。他又垂下眼皮，凝神地用小勺子去搅他面前的细瓷咖啡杯。
训练有素的侍女走上前，刚想将一本餐单给她。她摆了摆手，轻声地说道：“我要一杯咖啡。”
他听了她这话，疾迅地昂起脸来扫视了她一眼，继而又将头低下去，去搅拌他面前浓醇的咖啡。
（本章完）
第57章　玲珑闲（一）
她的缀着一排花边的领子口里微微地露着锁子骨，她的脸腮上透着两个红晕，一面略欹斜着头问他：“今天你找我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跟我说吗？”
他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眼睛里掠凄黯的目光将那杯子捧起来，慢慢儿地往嘴里边送。搁了太多方糖的咖啡还是显得苦而涩。
“圆圆，近来震楠是不是常常来找你？”
又来了。她心里暗暗地想着，那面上也露出憎厌的神色来。每一次都为了他弟弟的事才来找她。
这时侍女将热腾腾的咖啡用水晶的小托盘子端了上来，在她的面前放下咖啡杯与糖盅。
她揭开盅盖，将方砂用小勺子拣了几块投入到那黑棕色的液体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不消片刻，便回复平静。她的冷笑缀上了她菱形的嘴角：“我也没有去数过你弟弟到底来找我几次。”
他诧愕地睨了她一眼，眉毛一纵：“圆圆，我今日找你出来是为了我弟弟的事。”
“我知道啊。”她两道黑而弯的眉毛往上略微一挑，嘴角往两边牵起，“你除了因为震楠的事来找我之外，你还会因为什么原因来找我呢。你不需要再转弯抹角了，对我你就直话直说吧。”
他轻轻地喟叹道：“近来震楠的学业不是很好，家母非常担忧心。我觉的震楠年纪尚轻，这么早就开展恋爱恐怕不是太理想。”
她露出骇异的目光：“你是说是因为我的缘故，而导致他学业下降吗？”
他见她的神色俱变，似乎是在竭力地捺住自己的意绪，便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你们可以过几年以后……”
“霍震霆。”她厉声地说道，声音也发颤起来，嘴唇像被什么牵着索索地发抖，“你们霍家不要欺人太甚！当初我跟震楠也是由你们撮合的。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却硬帮我们牵红线。为什么到现在你又要让我跟他保持距离？我桑圆圆出身贫寒，是跟你们霍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可是你也不能几次三番来阻止我这样阻止我那样？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你把我当作是你们霍家的丫头吗？”
他见她恼得将脸颊掣耳朵带颈项都涨红了，知道自己一时失言，他只得悻悻地说道：“对不起，我并不是要这么说的。圆圆，请你先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放心吧霍大少爷，我以后再也不会跟震楠来往，也再也不会跟他见面。当然我希望跟你从此以后也最好不要再相见。我们本就是两个阶层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她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将包挜在手上，走得脚跟笃笃地作响，遂走了几步，一时又想到什么，便又踅回来，一壁从那包内摸出几张钱钞，她虽然是极力地伏下头，但霍震霆看到她的脸上犹带着泪滴。她重重地将那糖盅压在那几张钞上面，尔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圆……”他对着她的后影喊了一个字，见她不管不顾地继续往门口走去，不由得也迈开脚步追了几步，刚追到门口，便看到她急切地招了一辆黄包车子，马不停蹄地上了车。
“咦，震霆，你怎么会在这里？”菀儿凑巧路过这里，手上提了几个印有百货商店招牌的袋子。
“我……”他焦心地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黄包车，一边又面露难色地眱了她一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菀儿说。
她一股作气地坐了车回家，这才发现自己最钟爱的那把洋伞也遗留在那里。这么一来她的心情就愈加地灰暗，促促地走进郑宅。劈面撞到了正要出门的程卉。
“哎呀，你走路不长眼睛啊。”程卉揉着被撞得酸痛的胳膊骂道。
“对不起。”她也没有顿住步子，只是一溜烟地往楼上跑去。
“什么态度啊。撞了人就说句对不起这样就算了啊。”她气得破口大骂，又迁怒于方才那一撞将青缎子闪暗花的坎肩溜下了半边肩膀，她一只手猛地往上一牵那坎肩，一面又絮絮地在底下念叨了半天。本想立即冲上楼去质问她，可是想想牌局又要开始了。于是便一面骂骂咧咧着，一面又趱步地走了出去。坐上车子的时候，转念一想：怎么那丫头刚才的脸色这么难看，好像哭过了一般。发生什么事了。很少见她会这么鲁莽地跑进来，莫不是跟霍二少爷怄了气？这么一想来，她反倒是高兴起来。原本还以为那个桑圆圆有多么高强的本领，能够将两个少爷哄得服服贴贴的，如此看来早先已经失掉了一个，如今看来这一个也留不住了。她顿时将那笑意挂在唇角：“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本章完）
第58章　玲珑闲（二）
她一路飞奔跑上楼，连鞋子也顾不得脱掉，就扑在那湖绿绸面缎被上，撞得那铜床上的拴绿罗帐子的大吊环咣啷作响。
她面朝下伏在被子上，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泪水牵挽不断地渗入木棉做的枕芯里。自己的面颊也渐渐地觉的凉了，听到有人上楼来的声音，便起身将帐子放下来。
周妈立在床前，见她大白天的将帐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还听到窸窸窣窣的抽泣声，便垂着手道：“小姐，楼下有客人找你。”
“是谁？”她抬起泪眼，朦朦胧胧地透过帐子望了一眼。
“是霍家的二少爷。”
“不见。”她心慌撩乱地说道。
“是。”周妈退到门口。
“周妈。”她又崛起半截身子喊了一声。
周妈煞住了脚步。
“让他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说毕她曲下身子，眼泪还在扑索索地往下掉，自己两手撑着的地方也被浸得发凉。
震楠兴冲冲地候在楼下。见周妈面无表情地走下来，便迎上前问道：“圆圆是不是过一会儿就要下来了。”
周妈睄了他一眼，口气显得生硬：“小姐不会见你的。”
“怎么了？”他神色大变。
“霍少爷，你先回去吧。小姐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出来见你的。还有她让我捎一句话给你。”周妈面色灰暗地说，“她说以后也不想再见你了。”
“怎么会这样？”他震惊得颤抖不已，急得上前一步抓住周妈的手说道，“圆圆她是怎么了？是在外面受到了什么委屈吗？还是……”
周妈推开他的手：“对不起，霍少爷，小姐除了这些话之外并没有对我多说一句。请回吧。”
他的眼睛发直了，嗓子也枯涩了：“前些天还好好的呢。你让我上去见见她。”说毕就要往前冲。
周妈忙拦着他，却又力单身薄，一些在场的下人一见，便蜂拥而上，把他挡在楼梯下面。
“霍少爷，小姐既然她现在不方便见你，那么请回去吧。不要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不，不，周妈，圆圆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你让我见她一面说说清楚好吗？我保证这次如果打听清楚了，她还执意不肯见我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登门来烦扰她了。”他锁着眉，心急如火地叫道。
圆圆在房间里也听到底下的喧嚣声。她将手摸到枕子底下，抽出一条花绸手绢，缓缓地举起来擦着眼角。哭了一阵，渐渐地喉咙也涩了，撑着爬下床，蹜蹜地走到楼梯口，从那三楼的楼梯扶手望下去，刚好望到震楠站着的那个位子。
“霍少爷，我传达我们家小姐的话已经够清楚的了，你就不要再这里缠人了好不好？”周妈的声量也尖锐了起来，不耐烦地嚷道。
“周妈，求你让我去找她问清楚吧。”震楠还在低声下气地恳求她。
圆圆俯视着，几乎要忍不住冲下楼去。但是她将扶手抓出了几道印痕，硬是将那股冲动压制下去了。她转身便离开了那里。
“圆圆，圆圆。”他不经意地一抬头，竟发现圆圆站在那楼梯口，便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身子拚了命地要往前冲，几个五大三粗的长工硬是死死地按住他。
“请他离开。”周妈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便起身返回楼上。
霍震霆回到百乐门里，倚在底下的雕花圆门内，掏出一盒烟呼嗤呼嗤地抽起来。半枝烟还没有抽完，便决定回家去。
他又坐车回到家里，一进门，便看到霍亭青正在安慰亭楠。
“你别再难过了。我们霍家有钱有势，你还怕将来找不到一个好媳妇吗？等你以后毕业了，娘马上张罗给你介绍几个貌美如花的名门闺秀。”
“我不要。”他的眼圈红了，脖子上，耳朵根上已经是泛起了一圈红晕。“娘，不如你现在就帮我去提亲好吗？我要娶她。”
“你已经不小了，别再让娘为你操心了好吗？”他将两道浓眉毛紧紧地簇起来，大踏步地迈过门槛走向他们，语气里略有不悦。
“震霆，算了，震楠的心里就够难受的了。”霍亭青以一副卫护他的口吻说道。
“大哥，不如你帮帮我。”他揪住他的衣服下摆，焦急地说道，“像上次那样你帮我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圆圆对我比从前好了许多。不如这一次……”
“震楠，你醒醒吧。”一股热血在他的胸腔中怒沸起来，“圆圆她不喜欢你，也不适合你，你就静下心来，好好地念书好吗？别再让我们大家为你担心了。”
“你胡说。”震楠已是满腔的委屈，他听了这话，像是戳中了他的痛脚，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鼻子尖对着震霆的脸，“她是喜欢我的。她怎么会突如其来地不理我？是不是因为你们在她的面前说了什么！”
“你自己反省一下，你这个学期的功课有多糟糕。你还想不想毕业了？你还想不想念下去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念书！而不是谈情说爱。”悲酸的情绪将他浸透了。他为了他，将自己与圆圆活生生地扯裂闹僵。他霍震霆也是有脾气的。为什么他的家人都不理解他呢？
（本章完）
第59章　玲珑闲（三）
“我不想念书，我念这劳什子书，又能改变我什么？”他发起脾气来，将桌上的细瓷杯碟，玻璃丝的大茶盘子用袖子扫到地上，豁啷啷地摔个粉碎。
“你……”霍震霆气极，兜脸一拳就朝震楠的面上挥去，重重地敲在他的鼻梁骨上。
“震霆，你怎么能打弟弟呢？”霍亭青始料未及，待缓过神，便尖锐地叫起来。
震楠被这一拳打得麻木，连想也未想，便也冲了上去，双手掐在他的脖子上。
两人拳来脚往的，竟打到了前厅门口的院子里。
这时忽飒飒地带来一股强风，紧接着便像牵了白棉线似的，下起一阵雨来。大小的雨点砸在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躯上。霍亭青急得扶着门框大叫。
“我一向敬重你，大哥，你为何要让圆圆不理我？”震楠已经滚在泥地里，滚了一身的灰浆。
他的下颌被震楠方才的一拳打得隐隐作痛：“震楠，你何时才让我们家的人为你省心。你现在根本毫无能力结婚，为何不再多等几年再想这件事。”
“你别以为你是我的大哥，就可以干涉我！”他嘶吼一声，骑在他的身上，雨点在他们的身上投下许多黑印子。
“住手！住手！”李子叶听到霍亭青的尖叫，马不停蹄地从书房里跑出来，叫了几个下人将他们俩分开。
两人哧哧地喘着粗气，分立在两侧，互相睁大了眼睛望着对方。从小到大，霍震霆从来未曾对弟弟动手。然而今天为了那个叫圆圆的姑娘，他失控了。
霍亭青气咻咻地走到霍震霆的面前，丰腴的两腮隐隐地透着点红晕，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迎面给了他一下辣辣的耳刮子：“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你弟弟？他还小不懂事可以教嘛。他不是你的仇人，你何必把他当作是你的杀父仇人一般地打他！”
霍震霆怔住了，浑身裹着稀泥，脸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下颌微肿着，嘴唇肿破，衣服凌乱。被她这一记猝不提防的，脚步趔趄地倒退了几步。
“行了，行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别责怪震霆了，他向来都是有分寸的人。”李子叶忙将霍亭青拉到一边。霍亭青下死劲地瞅了他一眼，便兀自走到亭楠的面前，为他拍打裤腿上的尘埃，半是心疼半是劝解地说道：“你看看，一点点的事就这么大动干戈地闹着要打架吗？唉，看看这鼻梁也青了，回房娘给你涂药去。”
亭楠抬起稀脏的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牙齿略微松动，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里面还挟带着半颗白牙。
“嗳呀，怎么牙齿都打断了？”霍亭青心疼至极地用手帕去抹他的唇角，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震霆，对着李子叶说，“你还说他有分寸。有分寸的人怎么会不知轻重地把人牙都打断了，下手这么狠，下次干脆连我也一块打好了。”
“你回房去。”李子叶在她的背上推颡了一把。
待他们走了之后，李子叶画满皱纹的额头又微微地蹙了一下：“震霆，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要跟亭楠打架？你不是从小就很疼他的么？”
他方才被震楠踢了一脚，刚巧踢到上次受伤的右脚踝上，如今又开始发作了，痛得他直咬牙。
“爹，我先回房了。”他惨白的脸上汗涔涔的，脖子上的青筋也暴突出来。
“嗳，你……”李子叶欲言又止，见他的脚一跛一跛的，便又叫住他，“脚怎么了？”
“不碍事的。”他强颜欢笑，拖着自己的那只伤腿。
“回房里去抹点药油。”李子叶背着手说道。
震霆略微地点了点头，便一拐一拐地走了。
又过了数日，程卉经过彭振家的店铺，便下车来步入店内。因是晌午，店内寥寥几个人，只有彭振家一人守在店里。
彭振家听到皮鞋子橐橐的声音，便昂起脸上，一眼就认出她。
“这位太太，今日到店内来想买点什么？”
她的黑眼皮一眱到他瘦削白净的脸上，润白的手指头在乌黑麻亮的柜台上按压了一下说道：“以后叫我郑太太。”
“是。”他脸上略微带着点笑意，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灰赭色的绸子长袍衬得他白净的脸，过于纤细的手指从另一侧搬来一匹绸缎，指着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