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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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是疑惑地拿起那张银票，瞥见了那上面的数字，讶异极了：“你拿回去吧。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你收下吧。”她微红着脸，“这笔钱虽然不够，但是凑一点是一点。我再帮你去想想办法。”
“不用了。”他揽住她，柔声地说道，“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这笔钱我一定会尽早还给你。”
“我们两人之间还用得着说这种话么。”她含着微笔睄了他一眼，“反正钱放在我那里也是白放的。”
“我们现在出去吃饭好么？”他小心地将那张写有十万块的银票揣入兜中。
霍震楠被霍亭青赶了出去之后，从此就在菲菲的公寓里住下了。菲菲又怂恿他另外买了一处更大的公寓，把房契交给她保管。将公寓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了一番。这使得他手上又去了五万块。菲菲又是用眼泪又是好言好语的，非哄得从他的手上将剩下的十万块也交由她代为保管。幸得震楠自己又长了个心眼把最后的三万块私藏了起来。手上有了这么一笔款子，两人的吃穿用度暂时不用烦愁，因此小日子还是过得很奢华无度的。
这一天菲菲又出去打牌。这一次她特置添了一台小型的保险箱子藏在柜子之中。因此她不在家也不用再提心吊担地担心他会把钱给拿走了。
霍震楠照例午睡一会儿，等睡醒了之后又吩咐老妈子煮了一碗绿豆粥。他们新顶下这个公寓之后又雇了一个老妈子。
霍震楠一面喝着绿豆粥，一面又打开无线电播放器，喝完了之后又觉的甚是无聊，于是便新换了一件簇新的西装，虽是离开了霍家，不再是霍家的二少爷了。但是他吃喝用穿反倒是比以往有过之则不及了。他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美国骆驼牌的香烟，送到自己的嘴上叼着，一路点着火一壁又慢慢地踱出去了。
天边一抹绚丽的红霞，愣是天赋再高的绘画师也调不出这样华丽自然的色彩来。街边的花丛里斑驳颜色的蔷薇花正含苞待放。他走上一条白鹅卵石砌成的地，踽踽地走着。迎面来了一辆黄包车子，圆圆冷不防见到震楠，忙将那防雨的油布撩得更高了。她想起自己也前些日子听到了霍家的绯闻。到底还是惦记着震霆。于是她忙让车夫停车，朝震楠挥了挥手，并叫了起来：“震楠，震楠。”
阳光正射在他的眼睛上，他将眼眯缝了起来见到叫他名字的圆圆。他煞住脚步，只见到圆圆急急忙忙地从马路的对面跑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身子一震。
“震楠，正巧遇上你了。”她跑得喘吁吁的。
没等震楠应答，她又补了一句：“近来你大哥怎么样？”
震楠顿时恍然大悟。他嗫嚅着说：“我已经不在霍家了。”
她娇媚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那么……你大哥他……”
听到她一口一声震霆。震楠不由得将脸微微地往下一沉，用略不耐烦的口气说道：“我不大清楚……”
她的粉面的脸涨得更加红艳了，吞吞吐吐地说：“那么震霆他是不是……”
“是什么。”他骤然地面带厌烦地叫起来，“你都跟我大哥分手这么久了，他早已跟那个日本女人在一起了。他发生任何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霎了霎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羞赧的暗流，低下眼睑，连带着那耳朵脖子都红了。
“对不起，圆圆。”他见她这副样子，又自知失言，忙不迭地说道，“这件事都怪我，也怪我不争气。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听说他们准备筹钱把百乐门赎回来。”
“还差多少？”她骇异地问道。
“这个我真是不清楚了。”他羞惭地喃喃道。这件事因他而起。他的心里不能不说也满含着愧疚。事已至此，他更加是无能为力了。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回到霍家去了。
圆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恨不得立即插翅去找霍震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乐门失去。她连道别的话也来不及说，就从马路上拦了一辆黄包车，匆遽地往百乐门的方向去了。
霍震楠凝注着她的后影。这才感觉到圆圆原来还是这么爱霍震霆。他黯然神伤地掉转身子，往赌馆走去。
霍震霆陪菀儿吃过饭之后，又送她回去。想起百乐门仍有一些事务未处理完，便又往百乐门走去。等到了百乐门的门口，侍应见着他对他说圆圆小姐来了。他眉头一纵，心头恰似万千把铁槌敲打着，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沿着弯曲蜿蜒的楼梯往上走，等快到了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压上来的忐忑不安以及种种诸多滋味都捺了下去。一推开门，圆圆的身影就坚凝地站在窗口。他见着她的后影，无数的感念通过他的心。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侧过身子来，见着他那张忧伤的脸，不知怎么的，两人之间顿时觉得气氛微妙起来。
“你在外面吃饭？”她的脸上有着精心修饰过的痕迹，她耳朵上的拖着长穗的红宝石坠子，以及捌在胸口以上的一枚镶着碎钻夺人眼目的玫瑰造型的胸针，已经显露出她如今的身份。
“对啊，我……”他原本是想说跟菀儿一起吃饭的。可是话到嘴里却又止住不说下去了，他不解之中又夹带着一丝欣喜，“你怎么来了？”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便觉得两腮滚烫起来。她想自己是不是太鲁莽冲动了。只不过听了社会上的一些传闻，便火烧火燎地跑过来见他了。想到这里，她两目闪烁地说：“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这些事是不是真的？”
“你是指百乐门被人倒卖的事？”他眉梢一掷。“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震霆，我知道你近来在筹钱，百乐门是你的心血，你不能看着它失去。如果你的钱还不够的话，我有！”她激动难抑地说道。
他昂起脸来，伸出来的牙齿咬了一下嘴唇，两眼耽耽地凝望着她：“你还这么关心我？”
圆圆愕然而惊。她讪讪地撇过脸，吮着下嘴唇：“告诉我你还差多少？”
他略微地摆了摆头。那一笔十万的款子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上。又像是有人时时地扼住他的喉咙。他想喘一口气也办不到。
“不用了。”
“我听说你们连霍家住的房子都卖掉了。”她怔忡地说道。“可是你们要住哪去呢？”
他抹了抹眼边的眶骨。霍家的大宅子已经找好卖主了。三天之后他们阖家老少就会搬出去。搬到一套四合院里。条件自然不能与往日相比。
“震楠，你还差多少告诉我好吗？我手上还有一些钱。”她白嫩的脸皮，在肌肤的里层，透出了红晕来。
霍震霆将牙咬了又咬。自己又怎么能借她的钱呢。可是该借的人都借了，还有这十万的缺口该怎么办。
“十万够不够？”她凄惶地望着他。
他听了她这话，惊诧地抬起头来。沉沉地想了一会儿，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明天给你送来！”她疾疾忙忙地说道。
听着她的步伐声在门外的走廊上响起，又匆促地消失在楼梯口。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三步两脚地推开门走到黑漆漆的走廊上去，他穿过走廊又在楼梯口站住了，从那螺旋型的罅隙里俯视下去，看到圆圆的身子一闪而逝。难道她还爱着他么？她这样不顾一切地跑来找他，就是为了借他钱？十万块对于每石米只售十二块的社会来说，这十万块不啻是一笔巨款。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真的能筹到这一大笔钱么？他紧紧地拽着楼梯的扶手，不知不觉之中眼圈便湿濡了。
（本章完）
第146章　露蛩悲（五）
圆圆明知自己没有这么多的积蓄。万般无奈之下她敲开了郑四方的书房的门。
郑四方年近花甲，眼睛已经略微有些老花了。他鼻子上架着一副金珐琅边的眼镜，见圆圆推门进来，便觉得有些异样。
“爹。”她怯弱地叫了他一声。
郑四方睁着眼睛，嘴里嗯了一声，满面笑容地说道：“圆圆，找我有什么事？”
“爹。”她似乎觉得借钱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我想问你借点钱。”
“借钱？”郑四方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这可是圆圆头一次向他开口借钱。“要多少？”
她两片殷红的嘴唇翕张：“十万。”
“十万？”郑四方愕然而惊，微皱起了眉毛。这些年圆圆为他的电影公司赚的钱远远不止这个数目。只是她突然间要这么一大笔款子有何用途。难道是为了霍震霆？霍震霆也曾向他开过口想要撤回自己的投资。可是他的电影城计划已经启动了。想要撤资谈何容易。难道霍震霆在圆圆的身上打起了主意？这么一想，他很默然地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来。“你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圆圆默然无言。难道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借钱是为了霍震霆吗？她的心连连地跳荡了几下。嗓子也变得枯涩了，说出来的声音竟不似她自己的。
“爹，你能不能借给我？”
“你是为了帮助霍震霆吧。”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闲闲地道来。他将烟从烟盒子里抽出一根来，衔在嘴上，徐徐地伸出长臂将桌面上的一盒火柴拿了起来，哗得点燃了一根，那火柴红色的突点化作一团璨烂的火花。
圆圆眼光溜在他嘴边的那根烟。烟头冒着灼热而灿金的火星。他却并不急于地吸第一口烟，而是将烟取了下来，夹在薰得发黄的手指间，那白色的烟雾冉冉地上升，化作一层白色的隔阂。
“是的。我想帮他。”
“圆圆，不是我不借钱给你，而是你去帮助一个对你毫无意义的男人，你认为值得这么做吗？”郑四方将烟叼在他略紫的嘴唇上。
“爹，这已经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我要帮他。爹，你能不能借我？”圆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郑四方睃了睃她，缓缓地说道：“圆圆，爹只是一个商人，突然间你要让我拿出这么一笔钱来给他……我……”
“爹，我知道让你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现钱来是很为难你的。可是我求你帮我这一次……”她的脑膜上攸地掠过一个念头，“这样吧我跟你签十年的长约，我这十年里只为你的公司拍电影，你让我一年拍几部我就拍几部……”
外面的天亦已经暗沉下来，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微弱起来。哒噶。郑四方把盖着白瓷灯罩的灯打开了，微温的黄光一下子就似一张网四下里洒开来。圆圆见到郑四方的脸，似乎不像平常所见到的那样紧绷威严。只是他还是微微地拧了一下眉毛，面露难色地说道：“你知道我们做这一行的，平常有很多应酬，只是你平时拍戏是很勤奋。可是对于出席宴会这种场合你就……”
“爹，我都答应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什么！”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道，“只是如果是太过于出格的事就恕女儿难以从命了……”
“嗳。”他高亢地喊起来，“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当爹的还会害女儿不成？这种太出格的事我当然不会让你出面了。”遂他换上一副蔼然可亲的面孔。
“那么爹你答应借钱给我了吗？”圆圆的心中隐约作痛。
“当然。明天我就派人给你送一份契约来！”郑四方笑了笑说道，“私事归私事，公事归公事。该做的一定要做到！你就不要怪爹不当情面了。”
“我明白的。爹。”她睄了睄他，见他把头微微地往后倾，露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翌日，这天的天气非常之好，由霍震霆感觉得到还微带有一丝闷热。圆圆在早晨九点钟准时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开衫毛线，略微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绸面旗袍。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一点儿沮丧，比昨天看起来，显得有那么一丝憔悴。
“钱都在这里了。”她将那张银票取出来挪移到他的眼前。
他去接这张银票的时候，却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微凉的。他错愕地昂起头，往她的脸上瞅去。
“你……筹到了？”
她莞尔一笑：“你不相信我的话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口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有那么一大笔的钱？”
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我问爹借的。”
“郑四方？”他怔了一怔。“他肯借你那么多钱？”
她眼神沉郁地眱了他一眼说道：“我可以为他拍电影赚钱。”
他猝然地吃了一惊，面色也微微地变动起来：“你……跟他签了长约？”
社会上早已风传，培养众多明星的上海连华电影公司，培养一个刚出茅庐的女明星一签约便是五年十年，价钱压得极低。只有累积了一定名气的红星才有资格跟他们签部头约。即拍一部算一部戏的价钱。
“他是我爹么。在哪里拍都不如在他的公司拍戏呢。”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能预料到几分了。不无沉痛地说道。
她抬起眼，明亮澄净的眼眸子疾快地扫过他的脸。只要百乐门好，只要他好，她委屈一下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十年的时间看起来很漫长，其实牙一咬就过了。她来上海不是也过了五年的时光了。
“时间过得真快。”她盯着他的侧脸，答非所问道。他比五年前的那会儿相比要成熟多了。不，他一向都是少年老成，现在看起来他更是沉稳了一些。五年的时间有多长。她抿着嘴苦痛地笑了一笑。他身边早已不是她了。属于他们之间的欢声笑语早就已经过去了。可是她对他的爱一点也没有减少。
“你太傻了。”他不免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愕然而惊地昂起头来，“你的手为什么这样的凉？”
她睁大了眼眸，从他幽黑的瞳仁之中见到了自己。她骇异地抽回了自己的的手：“我不想看着你失去百乐门。”
“如果百乐门与你相比，让我从中选择一个能够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选择你！”他阴惨着脸，两眼凝神地望着她。
她的脸霎时变得雪白，嘴唇轻微地翕动，露出编贝般的牙齿：“我不能够留在你的身边了，那么就让百乐门陪着你吧。”
“为什么你不可以留下？”他心痛至极。往日来的思念排山倒海般将他淹灭了。她究竟知不知道他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将他对她的想念给压制下去。
她的脸有一种清奇的美。长长的睫毛向外拥出，当她转过脸来的时候，又微微上翘扫在她的眼皮子上。
“我该走了。”她低下眼梢，胸中积起了层层波澜。
“别走！”他下意识地去牵住她的手。她经他这一拉，倒在他的怀里，他张开两臂紧紧地箍着她。“圆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