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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狂飙三部曲-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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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功脱下外衣拎在手里往回走。小蓉、继红一左一右撵着他连声道谢。
小蓉比继红大三岁,是化工学院大学生。她高挑个,浓眉大眼,模样像杜师娘。去年六月一号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北大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第二天,小蓉和几个同学贴出“我院党委也有鬼”的大字报。结果,省委工作组进校,将他们打成“假左派,真右派”。发动全校师生给小蓉一伙贴大字报,开批判会,口诛笔伐。有位贫农出身的学生经受不住此等声威,半夜上吊自杀了。遗书申辩自已绝不是故意反党,希望组织能谅解……小蓉不同,隔离反省时,虽然迷惘,甚至有些怏怏地,精神并未崩溃。她据理力争,不肯“认罪”。工作组大为光火,整理材料将小蓉打成现行反革命,准备予以逮捕法办。在节骨眼上,上面通知工作组撤离,小蓉方始解脱,从此造了反。她属于成份复杂的造反派中最为单纯、最富革命理想、最具胆略的那些成员,即通常所谓的“少数派”。小蓉出身好,家庭社会关系好,既没亲戚朋友在运动初期受冲击,更无家人打成牛鬼蛇神,自已且是运动依靠对象,可以说毫无私怨。清纯的姑娘是从*主义理论理解毛泽东旨在反修防修发动的这场革命的;热望通过*将毛泽东思想深入全国每个人心里,改造灵魂,并进而传播全世界,建成美好共产主义。因而,比之继红,她理智坚定、沉稳大气。虽然豪爽开朗,不如继红泼辣;显得比较老成。。乍一看,只是继红的配角。三月份,她仅作了检讨;继红则被勒令四处“消毒”。随着形势好转,在“反复”中得到锻炼的继红更执着、更活跃、更激进。故而,刚才,几个男子的矛头主要指向继红。
小蓉向世兄诉说:“立功哥,看他们那凶样子,继红再说两句,肯定打我们了!”
继红说:“要打,对打!我才不怕。起码,先给他糊成宋丹平!”说到这句,瞟立功一眼,笑了。小蓉跑上前在她肩上捶一记,瞅瞅世兄也笑了。 继红瞧表哥鼓着腮帮,不理茬,似乎还生着气,又说:“幸亏立功哥来了!瞧,雷达兵的队长都对他那客气!以后贴大字报就拉上你陪着,行不行?”说时,挽起立功胳膊。这在如今看来,简直不值一提;在那个严酷的革命年代,即便夫妻情侣也未免大胆放肆,纯属离经叛道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立功似乎瞟见小蓉撇嘴讪笑,有点发窘。
瞧继红对立功那股亲热劲,小蓉先是一怔;看看世兄安之若素,有意放慢脚步,拉在后面。脚跟一递一递走着,捂嘴勾头直笑。她心里到底有点发酸,临近汉正街口,也不拐弯,笔直朝南,从汉水街绕道回家了。
立功几次回头想等小蓉,发现她独个溜了,越发不自在。在立功印象中,继红一直是三岁时,一头枯黄头发,吊着鼻涕,好哭任性的丫头片子。虽说他早该恋爱了,还没这般亲近一个女性。有一刻,立功强自解释:“小妹妹嘛,在撒娇呢!”没料到,继红偏过脸问:“马小民说你‘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什么意思?”
立功回答:“红颜,在古代是好看姑娘的代称。说我在为你们两个丫头发火嘛!”继红挽他的那只胳膊使劲一带:“傻哥哥,他笑你是吴三桂,我是陈圆圆呀!我听姐讲过这故事!”说毕,津津有味讲起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爱情悲剧……
立功瞟瞟花样年华的少女,惊异地发现,眼前的表妹不再是坐在地上耍赖,三分钱买支棒冰可以哄住的黄毛丫头了。走进大兴隆巷,继红一把扯过他肘弯上衣服跑回家,跑到门口,转身对愣怔着的立功挤眉弄眼笑道:“说话算话,给你洗干净!”
第二天,继红在巷道喊住他交还衣服时,用手掌扇着鼻子:“你这张皮只怕从来没喂水它喝!好大一阵汗臭!”立功挺认真回答:“我两个星期换一次呢!”继红耸耸鼻子:“哼,亏你好意思说!这热的天,半个月换一次!就是半个月也不应该这样脏!我妈说,肥田都得兑水!前些时,我们乡下来信,求我爸找人开后门买化肥。依我看,干脆把那洗衣服的水运回去当肥料!”立功听她说得恁般夸张,难为情地笑了,随即加上一句:“倒不如把衣服拿去放在池塘里泡泡,说不定全公社的田都能肥了呢!”继红卟哧笑了:“痞子!怎么恁地脏啊!”立功结结巴巴解释:“你知道,我妈天天同老头出外摆摊子;回来还要做一屋人的饭。立孝是个懒虫,只洗自已的……”继红说:“以后,我监督你,工作服最多三天一换,里面的衣服天天换。我给你洗。这该没有话说了吧?”
立功耸耸肩,双手一摊:“那可不敢当。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妹子的!不过,可以经常买几支棒冰款待……”
继红知道立功是在“点”她小时候好吃的“筋”,有点不好意思,哼一声:“什么林妹妹,宝姐姐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应该喊同志,或者战友!我也不图什么报答,你只听话一点,陪我抄大字报,陪我上街贴大字报就行了!”立功把脚一跌:“你怎么在说话,要我听话?小丫头!”继红说:“再喊‘小丫头’,我天天要你喊‘姐姐’,你信不信?” 立功从她秋水似清澄、闪亮、调皮的眼神感受到一种莫可名状的令人怜爱,不由让步了:“好吧,反正我也是要贴大字报的。顺水人情……”
从这天起,继红总是单独约他抄贴大字报,或者逛街看大字报。两人走在一起,老是继红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立功是听众。继红告诉他,工总的案一翻,造反派取得胜利后,她就去参军。到时候,背条半自动步枪回来让他开开眼界。然后,她会要求去越南,同越南人民军并肩作战,打垮美国佬,一直打到纽约解放受苦受难的美国人民。接下来,回头打英国、打法国、打苏修……说着,小姑娘突然嘴一噘,搡立功一把,嗔道:“就是你们工造和三新,硬说二八声明是大毒草,教陈大麻子钻了空子!看看现在形势,还是我们二司正确吧!”瞧表哥头往肩膀里一缩,一声不吭,有点发蔫,她露出洁白整齐的糯米细牙笑了:“犯错误有什么要紧,改了就是好同志嘛!”
继红的天真无邪,亲密无间,时不时的嗔怪埋怨,激起立功阵阵愉悦、甜蜜,暖融融,十分快意。最终,他发现,自已同小七岁的表妹恋爱了。立功有些顾虑:“我们岁数相差太大啊!”继红说:“听我妈平时讲,大七不大八,大八用刀杀!”立功哑模悄声笑了,十分惊异,女人有些知识是男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呢!
形势一天天好转,让立功和继红体味到小说里描写的“革命加爱情”的浪漫。往往,两人边逛街边憧憬最后胜利的欢乐情景。不防,迎面有条大标语映入眼帘:“江青同志说,武汉地区*不存在方向路线错误的问题!”
这岂不是等于工总翻不成案?




十三、吃了哪个和尚的春药

青年学生静坐绝食迫使汉阳公安局不得不释放夏帮银。其它区公安局释放了李洪荣、曹承义、周光杰、汤良闰等人。造反派在武汉三镇到处贴标语,出“号外”,敲锣打鼓庆贺胜利。这让李保国很烦闷。
尽管李卫东、志鹏反复解释:“这是策略,缩小打击面嘛。武重那个矮胖的朱洪霞还关着嘛。朱洪霞父亲是阿訇,相当富农,他运动初期打过‘三家村’嘛!”保国不吭声。他并不认识夏帮银,更与这个老实巴交的轧钢工人无有过节;但分明感到夏帮银的获释是一个信号。果然《中央军委十条》下达,取代《中央军委八条》。当初,志鲲说,就是根据“八条”和毛主席讲话:“冲击军队肯定有坏人在后面操纵”的精神,抓了朱洪霞,取缔工总。如今变了。再下去,还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他很惶惑。
其实,四月二号就陡然有种预感。那天刚起床,志鹏气喘吁吁跑进门:“保国哥,左得明从六角亭跑回了!”六角亭是武汉著名的神经病医院。左得明神经失常,整日价胡闹,疯疯颠颠。鱼贩子也管束不了。左得明指着鱼贩子吼叫:“还真当造反了?你是儿子怎地管起老子来?”鱼贩子没办法,把他送进六角亭关起来。不知这疯子如何从门卫森严的铁栅栏里逃跑出来,清早提桶石灰水,拿把扫帚四处写标语。由大兴隆巷写到江汉桥洞,老是这样一句:
“从河对岸游过来的人,必将游回对岸去!”
志鹏很奇怪:“保国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连篇作文都做得狗屁不通的劣等生,怎能突然写出这般富有哲学意味的标语?未必住进神经病院会大有长进?”说到最后,志鹏为自已俏皮话得意地一笑。保国也逗笑了。笑得很忧郁。石灰写成的标语,每一笔划,怎么看也像根根森森白骨,那个“回”字简直就是狞笑着、颌骨大张的骷髅头,触目惊心!
当天,《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正确对待革命小将”。形势捩转。
联想白石灰写就的偈语般字句和最初感觉,保国不由打个寒颤。他为一种神秘的命运感攫住了,心情沉重,惴惴不安。保国在李卫东子女中排行第二,他上面是姐姐继瑛,下面依次是弟弟建华、建设,妹子继红。保国很壮实,四方脸,浓眉大眼,狮子鼻,厚嘴唇,帅气而憨厚。
保国回家推开虚掩的两扇黑漆大门,屋内黑洞洞。想必老头、老娘、妹子在外面闹革命没回;只有左厢房透出微弱灯光,大概丫丫搂着儿子睡了。
十四年前,李卫东占据的黎姓豪宅,除去临街铺面开作副食商店、后花园让一个单位盖了仓库,主体建筑全由李家住着。原主人黎登荣在英国留过学,属新派人物。他将百年老宅修整一番,用作金屋藏娇,供自已和姨太太陈杏枝享受。天井的麻条石撬起,浇上“洋灰”地坪;木板壁拆除,砌上青砖清水墙,白灰勾缝,青白分明。楼上楼下换成越南红木地板,不刷漆也亮锃锃。二楼的雕花木栏杆变作青砖花墙,沉实而厚重。有点中西合璧的风格。
进门的大天井左右有套间夹峙,走过天井是宽敞的堂屋;堂屋后面有楼梯通向二楼。楼上也有堂屋、左右套间。光算一楼即为刘家居住面积两倍。继瑛、建华、建设相继搬出,保国住左厢套间。右厢的一间堆杂物,一间当厨房。堂屋是饭厅。楼上,李卫东夫妇住左厢套间,继红住右边套间。当中是李卫东晚上办公的地方。*爆发,李卫东改名字的当晚,继红硬是换到左边套间,大约为取“左派”含义吧。从此,与哥哥嫂嫂上下为邻。
保国摸黑去厨房拉亮灯,打开碗柜找吃的。一只蟑螂慌慌忙忙爬出来,逃到碗柜下面去了。年深月久,碗柜裂着条条豁缝。继红早嚷着换新的,说:“黑黢黢,看着恶心”。李卫东不肯。说它是土改分的,有纪念意义——虽然早在汉口落户,土改时,村里贫协没忘给他一份胜利果实。在李卫东眼里,碗柜绝不只是一件物质;更多的是政治上的象征。
碗柜空空如也,只有半碟俗呼“大红袍”的油炸花生米。保国端出大红袍,坐在堂屋方桌前,也不拉灯,一杯接一杯喝苕干酒。
丫丫大约听到动静,趿着鞋出房,顺手拉下门口开关。堂屋里有了一片桔黄灯光。她凑上前,压低声音问:“咋灯也不开,啥时候回的?就只几颗花生米能下酒么?让我去煎两个荷包蛋好吧?”见丈夫不理,踅近前,温存地抚着他的双肩,问:“是不是又同谁争嘴了?”保国依旧不理。丫丫摇着他的肩膀,撒娇地:“人家问你话嘛,耳朵打蚊子去了?”只有乡间里牛和驴不堪叮扰,才会掣动耳朵驱赶蚊子。保国哑模悄声一笑,猛地干完杯里酒,站起转过身,两眼像发疯的牯牛,红通通,直直地盯着堂客。丫丫让丈夫盯得心里发毛,耸着双肩缩着头,畏畏缩缩向后退。边退边勉强地笑着,问:“你今天怎么了?这样瞧我,怪吓人的……”保国不答,如哭丧表情。丫丫嗓声也直了:“保国…你…喝多了…怎么啦?”保国二话不说,猛地扑上前,横端起老婆,抱进房里放倒在床。丫丫低声提醒:“小心压着毛毛!”他也不管,粗暴地扯光丫丫衣服骑上去,将女人整治得眯缝起眼,呲着牙,张开双臂,驴打滚似地在床上快活地扭动身躯,爹呀妈呀直叫唤。一个晚上连续五次,每次都如此坚挺雄健。丫丫虽说没什么文化,*方面知识并不差。她嘻嘻地问丈夫:“怎么这样狠?一定是吃了哪个和尚的*。差点没把人整死!”保国瓮声瓮气地:“吃老头子的药!”丫丫一惊,素来孝顺的丈夫竟说出这种忤逆犯上的话:“莫不要脸!未必怀疑你老子扒了我的灰?”
保国不吭声,翻身朝墙睡了。但他没睡着。回顾自已人生道路,心里翻腾得很厉害。
保国读书成绩向来不错,读到高中一年级,父亲要他进工厂。理由是,不识字肯定不行。书读多了又会犯错误。举出好多亲眼目睹的例子反复证明。尤其是刚发生并由他处理的一件事。保国不服:“姐姐不是进了医学院?”李卫东说:“女子不打紧。她又只给人看病。现在是个机会,有两个厂在招工。”保国说:“进厂就学电工。”李卫东摇摇头:“那是大集体在招人。去肉联吧!”自然又有一大套理由:肉联是我国第一座现代化大型屠宰场,国营单位,上了报的,听起响亮;特别是福利好。经常可以分到猪头肉、猪尾巴、板油、下水,无形节约许多肉票、油票。比一个普通单位的科长还吃香呢!于是,保国当了屠户。开始,每当保国拎着猪杂碎、猪肠子乘车或走在街上,总有人羡慕地问:“您家这是哪里排队买的?一份肉票买几多?”的确叫保国自豪一阵子。可是,后来找女朋友,姑娘们一听是个“杀猪的”,嫌他身上有猪臊气,头直摇。有个胖姑娘尖刻地讥诮:“我怕他杀红眼,半夜把我当猪一刀捅了呢!”说毕,捂住眼,直往旁边趔,仿佛保国马上要*伊一般。
李卫东见儿子在武汉找不到老婆,说:“干脆在老家找个姑娘。乡里姑娘本份、做家、勤快,好支使。城里妖精弄进门是个祸害呢!”保国不肯:“弄个乡里人,户口也没有,工作也没有,连生的伢都成了非洲来的,黑人!”胡荷花吼起来:“我不是乡下人?我的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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