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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狂飙三部曲-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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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制度的反动言论,除了石家院子里人,对谁都放。石家院子的陈爱华是区委书记,共产党的大官,自然不能说。有次,他刚对李佑东讲了两句。李佑东一本正经予以驳斥,叫他很扫兴。心里暗骂:假积极!不是贪图吃肉为什么让你大儿子保国进肉联当工人?
牛疱诸如此类的落后乃至反动言论,被刘甫轩和大兴隆巷里许多人目为“有几分直气”,同时,对胡传枝狐假虎威的作派,或多或少起了遏制作用。红脸似乎还记得当初刘甫轩收留她和牛疱的人情,对刘甫轩比之刘袁氏要客气点。
刘甫轩真正忌讳的,是石家院子的陈爱华。陈爱华出进里巷,对谁都笑容可掬,平易近人。有次,还喊刘甫轩“刘老板”问:“生意好不好做?”鼓励他“想办法做大点,越大越好。国家和群众需要啊!”刘甫轩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背上冷汗直冒。事后,他带点受宠若惊口气对妻子说:“陈区长居然认得我,称我‘刘老板’,问生意怎么样,要我放开手做大点……”刘袁氏撇撇嘴:“这跟乡下喂猪催膘一样。肥了杀肉。还不是探口气,想多要点税钱!”刘甫轩忌惮的恰是这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陈爱华处理“万年*店”激起的“民变”,开始也是和颜悦色。说得好好地;一变脸,朝天连开几枪,抓了好多人。这事给他印象极深。看来,陈爱华的态度大有深意,人家是共产党的大官,相当于知府。古云:灭门的县令。何况知府大人?此后,刘甫轩总怕见到陈爱华。老觉得自已像住在火药库里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个大爆炸,粉身碎骨。心里暗暗后悔,怎么鬼使神差买下这栋房子,遇上几个对头星日夜作伴!
当刘袁氏转告孙家驹的埋怨,他只能苦笑着解嘲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三、诗歌往往会成谶语

大兴隆巷的居民,因出身、阶级、历史、职务,社会地位有微妙之分;但是,最初在孩子们的纯洁心目中,不见有多大影响。
里巷的伢们,除牛疱的儿子岁数较大,早早地由初中考入中南军政大学,外出工作。其余各家孩子,年纪相近,成天一起戏嬉玩耍,相处和睦;内中,刘立言最大,陈爱华的大儿子陈志鲲第二,李继瑛第三。立言和继瑛一起长大,尤其亲密无间。
李佑东、胡荷花随表兄来到汉口,当初就住在刘家。李佑东帮刘甫轩做生意,胡荷花帮刘袁氏做家务、带小孩。胡荷花生下继瑛,立言刚一岁,往往忙不赢;她就把娃娃东头一个,西头一个塞在一个摇篮里睡上,再去干活。表兄妹自小一起摸爬摔滚,耳鬓厮磨。学会走路时,立言和继瑛,不是一起拍苍蝇喂蚂蚁,就是一同捡石头垒灶台“过家家”;再不,便抓籽儿、跳房子。形影不离,两小无猜。刘袁氏喜欢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叫着乳名打趣:“英子,英子,你长大了就做立言哥的媳妇好不好?”小姑娘鼓着腮帮,辫子一甩,叭哒叭哒跑上前挽住立言,像怕他跑了似地:“不,我现在就做他的媳妇!”立言到底大一些,虽说不懂“媳妇”真切意义,隐隐觉得是逗笑他俩,含笑低头不敢瞅大人,身体晃悠着,手儿想拨开表妹的胳膊,却又不敢太使劲,唯恐继瑛生气……胡荷花看着女儿娇憨的神态,听她稚嫩的话语,还有立言的窘态,乐不可支,笑得差点将怀里保国失手落在地上。
晚间,李佑东听老婆讲起女儿笑话,说:“只怕表嫂真有这个心事呢!你怎么不当时答应,让他俩订上娃娃亲呢?”胡荷花摇摇头:“小心人家耻笑我们高攀呢!”
读到小学五年级,聪明的继瑛跳了一级,与立言同级不同班;跳一级,成绩依然优异。小姑娘长眉大眼,白白净净,长得格外漂亮;走起路,一对短辫子合着手脚节拍如拨浪鼓甩动,显出天真烂漫,惹人注目。那些对男女情事懵懵懂懂的顽皮小子,又想亲近她,又自感不配。尤其有道男女界限的羞耻感。于是,以恶作剧形式渲泄内心萌动,时时纠缠招惹。
一天,立言刚到离校不远处,瞧见继瑛扯着袖头揩眼泪,拖着书包边哭边往回走。立言慌忙问:“怎么啦,继瑛?”小丫头顿时将内心委屈爆发出来,哭得更其伤心,抽抽咽咽:“他……他们笑我是……是大眼睛,像牛……两条辫子是牛……牛角,还……还揪……揪辫子!唔,唔,唔……”哭着,朝后面指指。立言一瞄,继瑛身后果然撵着三个嘻皮笑脸的小家伙。他仗着刚学会的几招拳脚冲上去。虽说打了人家几下,毕竟力气没长全,自已鼻子被打流血。三个混小子吓得慌忙溜开。临进校门,得意洋洋地向立言做怪相,嘲笑道:“看你还管不管闲事!”
继瑛心疼地用手绢给表哥揩干净血迹,要报告老师。立言不同意:“不行!那样做以为怕他们呢!”两个正争论着,志鲲吃着油条过来;一听好朋友挨了打,油条一丢,两手在身上揩揩,摩拳擦掌:“哪个班的,哪个班的?找他们去!”立言阻拦道:“都进学校了,怎么好打?真找到班上,卫护他们的人更多……”说着,凑上志鲲耳朵讲出一个主意。志鲲听了,点着头直笑。
中午,立言叫上弟弟立功,让立功喊了保国;志鲲拉来弟弟志鹏,说是,捉只蚂蚁凑兵。一人拿根竹篾片,早早等在学校门口;三个小痞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围起打懵头,躲闪不迭,叫爷喊娘,连连求饶。
从此,这班混小子再也不敢追着继瑛调笑了;从此,立言每天都陪同继瑛一道上学。一直到高中,都与她结伴出进。有人笑他们是小俩口,并没让两人尴尬,反倒催化了这对少男少女内心情愫,教他俩心里痒痒地,暗暗高兴。
高中二年级暑假里,立言带上妹妹立孝,继瑛带上妹妹继红,志鲲带上弟弟志鹏,一道去东湖游玩。
东湖在武昌东郊,离市中心十多里,是有名的风景区。朱德曾有诗:“东湖暂让西湖好,他日定比西湖强。”赞美它的秀丽潜质。为着这次郊游,他们作了好几天准备工作。
那天,立言穿件白府绸衬衫,袖子卷起肘弯;下穿宝蓝细布长裤,黑色方口橡筋鞋是专门买来游湖的。志鲲特地吹个小分头,穿上白色印度绸港衫,一条银灰哔叽裤配以白网鞋、白丝袜子。继瑛上身是天青短袖翻领衫,系条大红百褶裙,赤脚穿双扣带黑布鞋;飘逸洒脱,朴素大方。志鹏和立孝一人背只军用水壶。胖乎乎、圆脸蛋的继红要求拎上食品袋子。袋里有面包、蛋糕、卤鸡蛋、卤牛肉,还有各种水果糖。
从搭公共汽车开始,继红就不停地在食品袋里掏呀,摸呀,一会吃颗糖,一会吃块蛋糕。惹得志鹏又忌又恨,不住地用手扇鼻子,喊她:“好吃佬!”继瑛对妹子说:“你怎么只顾自已吃,给立孝姐姐和志鹏哥哥也吃一点呀!”偎在继瑛身旁的立孝虽然只大继红一岁多,懂事地摇摇头:“不吃。待会游湖再吃。”志鹏鄙夷地:“我才不像她嘴馋。我不要!”志鲲“啊”一声:“你不吃嘛,怪谁呢!”立言笑继红:“吃独食,屙牛屎!”志鹏不解地:“怎么叫屙牛屎?”立言说:“屙的巴巴像水牛那样一大堆!”车厢里轰然大笑。继红气极了:“好呀,立言哥,你骂我!再让我喊姐姐出来见你,才不喊了呢!”小姑娘的话让继瑛姐姐和立言哥哥脸儿一热。志鲲瞟两人一眼,会心地笑了。
穿过亭台楼阁,桥榭坞轩,走在林荫道上,这群无忧无虑的少年更其快乐而兴奋。志鲲趁兴别着普通话朗诵早准备好的散文诗《因为我们很年轻》:
在鸟语花香中,毫无顾忌地爽朗大笑
因为我们很年轻!
在艰难险阻中,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因为我们很年轻!
在锦绣河山中,自由自在地徜徉
因为我们很年轻!
在风雨晦暗中,坚信曙光就在前头
因为我们很年轻!
因为很年轻,个个很开心!
因为很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志鲲的诗激起大伙热烈掌声。立言由衷地赞赏:“写得好!文如其人,满怀才情和抱负。尤其最后两句,简直可作格言!”继瑛讲:“诗句肯定不错。就是你的普通话太蹩脚了。如同俗话形容的,山东骡子充马叫!”说到最后,她笑了,往旁边一让,仿佛担心志鲲会抓住惩罚她。在大伙轰笑中,志鲲红着脸,嗫嚅着:“怎么也练不好普通话呢!”
继红甩着两根麻花般辫子,小狗似地跑前跑后;志鹏终于忍不住撵着继红要掏蛋糕吃。继红躲闪着,就是不给,调皮地问:“你说,到底谁是好吃佬?”立孝挽上继瑛用大姐姐般宽厚的眼光含笑望着这对小淘气。立言和志鲲一付男子汉派头,背着手,并肩殿后。继瑛脚步很放松,每走一步都是脚跟先落地,脚尖再才轻轻踮起,仿佛用脚丈量道路。走得十分轻盈;裙裾随步伐有节奏两边摆动,婀娜婆娑。她让眼前风景陶醉了。
天很蓝,很纯净。蓝天上白云显出丝绵般质感,边沿闪着银子样光泽,教人想伸手抚摸一番。近处的湖水透明清彻,看得见长满绿毛的石子和摇曳的水草;稍远,水是碧绿色,更远处呈暗蓝,如大海一般。排浪涌动,浪头像洁白的雪堆。湖中有几只蓝白相间或红白相间的游船,上面撑起平顶白布篷。放眼宽阔的湖面,东面的群山只在一线之间,倒是南面的珞珈山如画似地展开……
南风吹得继瑛的裙裾飘动,如绽开的石榴花。她顿时感到心旷神怡,不禁轻轻哼唱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她的声音甜美,唱歌韵味十足。但,她从不在人前纵情放歌。平素,立言只有悄悄地偷听对面屋子偶尔传出的歌声,还不敢声张;唯恐挑明,再也听不着婉啭的歌喉。立孝大约引起内心的共鸣,跟随继瑛大声唱起来。继红和志鹏边相追逐边接腔。立言和志鲲也情不自禁加入合唱: ………………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唱到最后一句,继瑛终于按捺不住满心喜悦,放开音量;同时,向后面两个同学羞涩地一笑。志鲲撞撞立言臂膀,说:“其实,你应当像立孝那样,大胆上前挽住她!”
立言心里分明很受用,却装作愠恼把志鲲一搡:“去你的,小心继瑛听见生气,连我也不理了!”走在前面的继瑛听到提起自已名字,站住转身问:“你俩又在后面编派人家什么了?”立言结结巴巴:“没…没说…什么呀…”继瑛嘟起嘴不信:“分明听见讲了人家名字!”立孝证明道:“我也听见了。是我哥说到继瑛姐名字的!”立言瞪妹子一眼,又乞求般:“真,真没说…”低声下气,浑身热烘烘,软绵绵。在人前,他总是让着继瑛,惧惮继瑛,并且,乐意大伙知道他怕表妹……志鲲见他这般发窘,开心地大笑起来。不过,他还是决定为朋友解围。指着不远的天然游泳池,在石条木桩围定的区域内,有许多男男女女划水戏嬉:“立言要我向你建议,我们是不是也跳下水游几圈?”
听说下水玩耍,继红和志鹏高兴得举起双手跳着、叫着;连立孝也动了心:“继瑛姐,来东湖不游泳等于白来!”立言仿佛刚才真议论这事儿:“真的,我想,游东湖不游泳太没意思了!”
继瑛摇头笑笑:“我不会。”
志鲲好像决心成全两位朋友,说:“这好办。我照看三个小家伙,让立言教你。我还不是他教会的。游泳衣有出租的。”志鲲的话面面俱到,立言听了心儿怦怦直跳,希望继瑛答应,又怕继瑛答应。
继瑛脸红了:“我穿不惯那游泳衣……”
立言就像自已包藏祸心的建议被驳回,显得手足无措,不住地搔后脑勺,尴尬地笑着。
志鲲直言不讳:“你还是社会主义的共青团员,这么封建!看人家苏联芭蕾舞《天鹅湖》不是跳得怪好!”继瑛撇嘴一笑:“我一辈子也不会跳那种舞!”
三个高中生只顾说话,继红已经跑上水泥跳板,指着池里一个踩水的、约摸六七岁、小青蛙般的胖娃娃,说:“姐,水不深呀,只齐小伢的胸口呢!”说着,纵身往水里一跳。只听到“卟咚”一声,顽皮的小姑娘如秤砣般直往水底沉。她手脚本能地胡乱划动挣扎,身子像钓鱼浮子直直地上下浮沉。两根老鼠尾巴似的辫子和头顶散发,在水面载沉载浮地飘荡……立孝吓得捂住脸哭起来;志鹏慌得高一声,低一声乱嚷:“淹死人了!继红淹死了!”
其实,与继瑛、志鲲谈话时,细心、严谨的立言时时瞟着三个小鬼头。他不防小丫头这等楞,动作这般快。志鹏喊出第一句,立言叫声“糟糕”,两个箭步跨到跳板;纵身入湖,一个闷子潜水划到继红身边;志鲲、继瑛赶到时,立言已用双手将继红托出水面。志鲲先抓住继红一根“老鼠尾巴”,待立言迸力举起,再抓住她两只胳膊提上来。
继红呛了好几口水,鼻涕、湖水直往外喷。志鲲蹲身用膝盖把继红肚子顶住。并没有喝多少水。小丫头亁呕一阵,双腿一跪,扬起头,直起腰朝四周的人看看,抱歉似地一笑。对继瑛说:“姐,我一点都不怕……”说毕,胖乎乎圆脸绽起两只小水窝,天真地笑了。继瑛嘘口气,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一推:“你怎么比男孩子还大胆调皮啊!是不肯带你来,死乞白赖缠着要跟上!”继红“哇”地一声哭起来,哽咽着,指着还在踩水的娃娃,结结巴巴辩解:“我…你…看那小伢比我还小,也才齐胸口呀 !”
水里娃娃踩着水,朝她恶作剧地得意一笑。
立言爬上岸,全身水淋淋如落汤鸡;赤着脚拎了一只鞋,另一只鞋无论如何摸不着了。听见小丫头辩白,苦中作乐地一笑:“从前有头驴子过河,问苍蝇,水多深?苍蝇答,一寸深。驴子跳下水差点淹死,气冲冲责怪苍蝇骗它。苍蝇说,我刚看见一只鸭子走过嘛,能有多深?”大伙轰地笑了,连继红也噘着嘴笑了。志鹏趁机讥讽:“真是一头蠢驴子!你手上的食品袋呢?”
继红这才发现自已的失职。在碧绿的湖面,面包、蛋糕像悠闲的水母摇摇摆摆,随波逐流;红绿水果糖、酱色牛肉、卤鸡蛋如童话中宝石,在水底闪耀斑烂色彩!
虽说闹了这段插曲,六个人很开心。尤其看着立言赤脚板在灼烫的路面如动画片里老头跳耀着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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