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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狂飙三部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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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报去了。便不算失职偷懒。事实上,人们的确很自觉、很投入、很关切,比任何一次政治运动都积极。看大字报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两人见面第一句话就议及大字报,如同以前和此后见面问:吃过饭没有?
一年前,批判海瑞罢官、批判三家村,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似乎也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说是开展斗争,实际有“斗”无“争”,挨整者被剥夺自由、剥夺辩解权,毫无戏剧冲突。未免单调,缺乏活力。用现在的话形容,缺乏互动性。好比菜刀剁肉。整人者是菜刀,挨整者是砧板上一块肉;整人者为所欲为,挨整者听天由命;整人者稳操胜券,挨整者在劫难逃。
那年,他隔壁的堂兄刘立德,也就是在法租界当买办的堂叔祖的孙子,被红卫兵揪出来了。刘立德在中学教书,因为出身不好,又划过右派,理所当然成为运动的靶子。红五类,即革命军人、革命干部、烈属、工人、贫下中农出身子弟组成的“红卫兵”从立德家抄得一本邮集,里面有蒋介石的头像。他解释是集邮。红卫兵质问:那么多无产阶级革命领袖、工农兵形象的邮票不收藏,单单将独夫民贼供奉在册,不是梦想复辟变天 、邀功请赏又是为什么?刘立德有口难辩。
立德遭批斗的头一天,天气闷热,漫天阴霾。下午,天陡地黑下来,突然刮起狂风,飞砂走石。零星大雨点打在脸上,生生地疼。随即,当顶一声炸雷。站在窗前看街景的刘甫轩打个哆嗦,叹道:“巨雷报信必有灾啊!”
大雨伴随雷声如决堤江水倾泻下来,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雷声彻夜轰鸣,闪电好像当头挥动的利剑寒光,让人惊悚不安。大雨下了一整夜,将大街小巷的麻石路面冲刷得一尘不染,泛出苍白;路边的法国梧桐、剌槐、阔叶柳的叶子,洗为透明的新绿……
汉正街的陈年瓦屋,大多有些漏雨。每逢大雨,住户在堂屋、房间乃至床头摆开木盆、脸盆、搪瓷碗之类,接盛“屋漏水”。清早,大盆小罐在门口就地倾倒……
继红同一群红卫兵架着刘立德,揪着头发,吆喝吼叫,骂骂咧咧,将他拖出大兴隆巷。倒水的人吃惊得水都忘了倒,端着盆罐呆楞着……
继红在李家排行老五,是李佑东的秋葫芦,66 届初中毕业生。只几年功夫,那个邋遢、贪吃、顽皮的小丫头出落得水灵灵地。女孩子圆脸蛋白晰细腻,眉毛虽不够妩媚,又黑又浓;长睫毛闪忽间,使人想起“彩云追月”四个字。左眼睑下有颗小黑痣,迷信的人说是“泪痕”,苦命的象征;时髦的人称作“美人痣”,觉得特别有韵致。继红笑起来,两边嘴角现出一对“水窝”,显出无限纯洁、天真和烂漫。喜欢评头论足的人说:论相貌比继瑛还漂亮,谈泼辣同胡荷花没有两样!只是,有个缺憾:胳肢窝狐臊气很重,叫她十分苦恼。继瑛安慰道:“这有什么烦心的!漂亮的姑娘都是狐狸精变的,自然有狐臊。你看姐姐虽说没有体气,长得不如你,想都想不来呢。你抱怨什么?”说得继红卟哧出声,抹着泪水嘻嘻直笑。继红知道姐姐与立言哥深深相爱。可是,父亲说:“伢是个好伢,家里成份高了!”坚决不答应。继瑛不吃不喝,哭了好几天,头发成把地脱落。胡荷花心疼女儿说:“我看随她吧,这样下去,她会急疯的……”向来听老婆话的李佑东眼一瞪:“我看是你疯了!她这不是找着往火坑里跳?”荷花听丈夫说出当年她爹那句话,又气又好笑,正想轻易驳倒丈夫;佑东接着说:“你想让她像三婶那样,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还连累我们全家?”三婶二十几岁守寡,靠十几亩水田收租抚养独苗苗。土改划为富农。农村里宗族房头斗争向来激烈,绵延不断。旧时,或聚众械斗,或勾结官方压倒对手;解放后,每逢运动,揪斗对立面的地富分子泄愤造势。三婶不知挨过多少斗,见人矮三分,儿子至今打光棍。提起三婶,荷花不吭声了。继瑛最终嫁给陈志鲲,终日郁郁寡欢。继红很为姐姐不平,跺着脚埋怨道:“要是换上我,先跟立言哥睡了,把肚子弄大。就那么挺着肚子在老头子面前摇摇摆摆,走来走去,看他能怎么了?”
毛主席给清华附中红卫兵的信传到武汉,各中学闹开花,整座城市沸反盈天。
继红自呀呀学语,父亲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毛主席万岁!”十六年来,无论在社会上、学校里、家庭中,从书本、广播、戏剧电影、歌曲图画所受的教育,无不充满对伟大领袖的感激与崇敬。她早就信誓旦旦:“读毛主席的书,按毛主席的指示办事!”现在,毛主席直接向中学生发号召,她能不积极行动?
出身革命干部家庭的陈志鹏组织红卫兵,继红第一个报名参加。抄家、砸东西、揪斗地主资本家,焚烧叫人头疼的书籍,连母亲顶礼膜拜、焚香磕头、神圣不可侵犯的关帝圣像也拿锤子敲碎它的狗头;无法无天,随心所欲,再也无需为做不出几何、代数题,背不出俄语单词发愁烦恼;成群结队,大喊大叫,瞟见大人以惶惑眼光注视自已,警察不似往日神气活现,倒用讨好姿态帮忙维持秩序,年轻幼稚的心里充满自豪、光荣和成就感。实在太快活了,实在太风光了,实在太“玩味”了啊!
只有一次让继红不大高兴。在回家路上,她被另一群红卫兵拦住,指责她蓄一对长辫子,裤管太小,奇装异服,完全是资产阶级小姐装扮。张合着剪刀要帮她革命。继红一笑:“不用麻烦你们。我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红五类。自已教育自已,自已解放自已!”说着,背出一段毛主席语录:“要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夺过剪刀咔喳两下,将一对长辫子剪了;她又当街脱下长裤,吓得几个男女红卫兵赶紧转过身,捂住脸。继红三下五除二,几剪刀将长裤剪去两尺多,而后,又念:“要节约闹革命!”套上丝丝缕缕、三十年后奉为新潮的“毛边裤”,风风火火地跑回大兴隆巷。李佑东最心爱小女儿,看她这般模样,急切地问:“继红,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这话使继红有点尴尬,简直像在嘲笑她的革命尊严,要给她的革命权威打个折扣。她并不回答父亲的问话,却将准备劝诫他的一番话语化为指责,严肃地喝叫出来:“李佑东,你还是什么工人阶级,共产党员,怎么狂妄到取名‘佑东’?我正告你,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光辉名字毛泽东。‘佑’,是‘保佑’的意思,你叫‘佑东’居心何在,是可忍孰不可忍?”李佑东靠运动起家,靠政治吃饭,惯于给别人无限上纲整治人。这回运动来势不似以往,正有点摸头不知脑,听女儿一抠,慌了,语不成句地解释:“这是旧社会老人起的。是有迷信色彩,反动!毛主席教导我们,‘要破除迷信’。毛主席又教导我们,‘破旧立新’。我改,我改,马上改!红卫兵小将,你看怎么改好?”胡荷花从楼上下来,看见“幺巴子”把丈夫逼得惶恐不安,质问道:“小冤家,怎么在同爸爸说话呀?”李佑东担心争起来把事闹大了;他有经验,好多人就是这样在运动中倒霉的。抢着拦阻老婆:“这没什么,红卫兵见官大一级。我是科级,继红同志就是处级;见了处级,继红同志便算局级。请继红同志指示,我改成什么名字为好?”继红掩饰过自已窘态,口气缓和了,不假思索:“应当叫李卫东!”胡荷花看父女俩一本正经,煞有介事,觉得滑稽,撇嘴笑道:“四处取名‘卫东’。以后我喊声李卫东,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听吩咐了!”
继红是这样一个大马金刀,六亲不认的小妮子;陈志鹏身边的左得明更顽劣。刘立德落在这些红卫兵手中,会有什么好馃子吃?刘袁氏在楼上窗口瞅见巷道里情景,失声叫了:“这是为什么呀,立德?”下面的侄儿哪听得见?刘甫轩慌忙捂住妻子的嘴,拖进房悄声警告:“红卫兵到处抄家抓人,大呼小叫什么呀?”外面的风声女人当然早听过,关乎堂侄,她还得想法救救。刘袁氏下楼去对面找胡荷花。听说小女儿也在里面闹,胡荷花边换胶鞋边唠叨:“我去问问小冤家,这是搞的么名堂?菩萨也给我打了,又来抓自已亲戚!”改叫新名的李卫东说:“刘立德算我家哪门子亲?八竿子打不上!他跟表嫂家都隔了两代人!这是毛主席亲自发动、领导的*,谁敢顶风上,要你乱插什么?你看,让我改名,赶紧改!弄得不好,*烧身的!”李卫东说得两个女人面面相觑。胡荷花无可如何;鞋也不换了,一只脚穿布鞋,一只脚穿胶鞋,急得连连跺脚。
雨后的早晨,大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路过者瞅见咋咋呼呼、情绪激昂的红卫兵抓人迎面而来,慌忙让道;待这群青年学生过去时,才敢从后面投去惊惶一瞥。谁也料不定灾难什么时候降临自已头上。只有小孩儿撵在队伍后面嚷叫:“黑帮!黑帮!”。朝被揪的人扔石头。打在背上如鼓嘭嘭作响;掷在头上声音不大。
刘立德被押进学校操场北面一间空房里。红卫兵剥光他身上衣服,只留一条短裤;扭起他的双臂,架上“喷气式飞机”。红卫兵这项发明,伟大领袖毛主席也深感惊异。一次,同纪登奎几个高级干部谈及,老人家特地张臂比试一番。刘立德当时不知有此殊荣。红卫兵架得他大汗淋漓,两腿打哆嗦,亦未提出抗议。但是,命令他跪下,大约信奉“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格言,不肯照办。在一片怒吼声中,立德迷惘又带着乞怜的眼神环顾素日倾心教授的学生,希望取消这个要求,让自已保留最后一丝人格尊严。他头发蓬乱,满脸悲戚,两腿颤巍巍转着圈,弯曲手臂伸着手,如同求人施舍的乞丐……但是,谁也没有或者不敢施舍一份同情。只有怒吼和斥骂冲击耳鼓,有只手几乎戳上他眼睛。
陈志鹏指使贫民出身、鱼贩子的儿子左得明和李继红掰起刘立德肘拐,踩住腿弯硬性让他跪了。立德的眼镜跌落在地,左得明跺成碎冰块。两根武装带劈头盖脑,轮番猛抽。额头、眼睛、鼻孔、嘴角冒出鲜血;刘立德满身血痕,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了。他痛苦地呻吟,仍然不认罪。这更激起红卫兵得之书本理论的阶级义愤。左得明斥责他的心比墨汁黑,命令他喝下墨水比一比。立德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无有了,躺在地上艰难地摇摇头;是否认心比墨汁黑,还是拒绝喝下,不得而知。左得明一见,大声呼喝:“这个黑帮还敢犟嘴!灌!”红卫兵一涌而上,揪耳朵摁头,捏鼻子掐腮,用水果刀撬开牙齿,把几瓶写大字报的墨汁灌进老师嘴里。房间里出奇地安静。墨水在立德喉管里咕咙咕咙作响。咕咙,咕咙,咕咙。红卫兵围着伸长颈脖,怀着好奇,要看他们的老师有什么反应。老师曾声泪俱下给他们讲述日本鬼子给中国人灌辣椒水的悲惨情景。而今,简直是现身说法呢!咕咙声响了好一阵子。刘立德的肚子像充气的汽球胀得圆鼓鼓地。左得明形容道:“牛鬼蛇神原形毕露,是个大癞蛤蟆!”
红卫兵们哈哈大笑。左得明,这个门门功课不及格的劣等生,没想到如此容易大出风头。十分得意,决定让素日瞧不起他的同学更加刮目相看;用脚在刘立德肚皮上猛力一踩,再使劲一旋,但听得“卟哧”一声,墨水混合血水从刘立德嘴里如浓稠的原油喷射出来,溅污左得明崭新的军裤。左得明愤怒了,眼睛冒火*,牙齿挫得格格作响,索性双脚站在老师肚子上蹦踏几下。顿时,黑红的液汁从刘立德的嘴里、眼里、鼻孔里、耳朵里汩汩地溢出来;立德瞪大双眼望着天,瞳孔放大,口张起再也没合拢……继红捂住脸,低声惊叫:“好恐怖呀!”陈志鹏原本犯愣,听见同伴们一片窃窃私议,瞟继红一眼,犹豫一下,鼓足勇气,抓起老师的衣服,蘸蘸流淌的液汁,在白色墙壁上写下非红非黑六个大字:“*万岁!”
立言得知堂兄惨死的经过,悲愤交加。他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牙把嘴唇咬破了,也没止住夺眶泪水。泪水流到嘴唇汇同血水滴落胸襟,将衣服洇红一大片……
他爱堂兄。尚未发蒙,堂兄就教他认“一、二、三;人、手、足”;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堂兄辅导语文,甚至数理化外语。堂兄尤其注重做人的道理。有年暑假,立言对家里谎称返校,实际上偷偷去小河游泳。堂兄严厉批评了他,告诫道:“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忠、诚、信、义’四个字。”从此,立言再也不撒谎。立言学武,还是堂兄介绍他拜王金波为师。堂兄是王金波的师弟。除了辅导功课,又督促他压腿、下腰、站档,练基本功。在立言心目中,堂兄如同父辈,感情格外深挚。这么一位可敬可重的兄长死于非命,怎么不令他悲伤?他忿忿地想起鲁迅的一句名言:“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了血的事实。”那么,那条血与墨混合写出的标语该如何辩析呢?他还惊诧,一条铮铮铁汉,武术那般精湛,如何听人摆布,受尽凌辱而死?
阶级斗争和阶级分析,固然从很小就让他年轻稚嫩的心无端受到巨大压抑,并未磨灭日渐强烈的叛逆性格。立言是天生的无政府主义者。他的观念并非来之巴枯宁等人,却是受到中国历代文人恃才傲物、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熏陶。他总不服气,凭什么让当官的管自已,为什么我不管他?他无来由蔑视当官的。认定只有不学无术才寻求政治上发展,谋取一官半职混生活。早在学生时代,便讥笑向团支部汇报的进步表现,喻之“向神甫忏悔”。同样是个人,学习不比我强,知识不比我渊博,品德不比我高尚,为什么向他汇报,他不向我汇报?
他一贯反感“做驯服工具”的提法。一个活鲜鲜的生命变成“工具”,简直叫灭绝人性!因此,大批判展开,他怀着极大兴趣浏览报刊和大字报对“驯服工具论”的批判。遗憾的是,锋芒所指与他观点不一致,最终依然沦为“工具”。立言看大字报纯属猎奇。此前一切文字音像,无处不充斥对革命先辈的颂扬。高层人物仿若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南天门里众菩萨,每个名字熠熠闪光,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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