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园烟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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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小姐，请梳洗。”
我心情好极了地任乳娘伺候，她们又给我穿上一堆衣服，又要梳那个髻。
“不要，梳我平时梳的。”
“小姐，不行的，你现在……”
“哼，不要。”
在我的坚持下，头发终于免受摧残。他也已经梳洗好了，婢女端上了饭菜，我才想起昨天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好饿呀。扑上去就大吃，吃得好撑呀，才发现他居然只吃了一点点。
“你是小猫呀，吃那么少，难怪那么瘦。”
他又是一笑。
“不许笑，多吃点，长胖点，才能陪我玩。这个，这个，都吃了！”
在我的逼迫下，他又吃了些东西。
“吃不下了，撤了吧。”
我一转身，才发现满室的婢女都是笑咪咪的。
“你们笑什么呀，怪怪的。”
没人回答我，我正要发火，一个婢女走过来，“大少爷，大少奶奶该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哦，你们扶我起来。拿软轿来。”
“啊？大少爷你也要去呀……”
拒绝了和他同乘的邀请，我悠闲地走在小径上，后面跟着软轿和一众仆人婢女。
袁家的园子不好，冷冷清清的，没有我的棋园热闹，也小，几步就走到正房了，又是一群人围上来，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们。我不理她们，直走入厅堂，乳娘在后面提醒我，走得慢点，头低下些。我才不理。一对中年夫妻坐在正中，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旁边还有一个粉团儿似的小妹妹在她乳娘的怀里扭来扭去。那对夫妇看到我后面，扶着婢女走进来的袁大少爷，惊诧地站了起来。
“轩儿，你怎么来了，快，扶着坐好了，把窗关上，拿毯子来。”
天，五月的天气，这样子，会热死人的，不出三秒，我已经出了好多汗，人家穿了好几层衣服呢。我气恼地瞪着怕见风的那位，一路走来，他不是挺受用的吗，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
“咳，爹，娘，我没事，不用这么小心的，今天觉得身上舒坦些，所以陪霜妹妹来给二老请安。”
堂上所有人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呢，齐齐看来，才发现我已经坐在一边吃着水果了。乳娘急忙把我拎了起来，低声提醒请安。
慈父慈母坐回原位，我被乳母按在地上，婢女送上茶。虽然有软团在膝下，可是也不舒服呀，所以我还是老实地敬了茶。两位大人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红包急忙递上。嗯，还挺厚。我比较满意。
“快扶起来，坐下吧。好孩子，吃早饭了吗，吃得好不，睡得好不，还习惯不……”
好啰嗦呀，我正不耐烦的时候，袁大少爷及时咳了起来，“爹娘，我累了。”
满屋子人又开始折腾，总算是出了门。
回到了那个小院落，我扔了多余的衣服，坐在窗边，吹着凉风，喝着冰水，心绪才平缓下来，转身发现，房里又只剩我和他。他已经钻回被里，帐子也放下，悄无声息，估计是睡着了。我终于有时间平静地思考一下目前的处境。
我，夏家长女，八岁的夏云霜，一夜之间，变成袁家的少奶奶，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前几年娘去世以后，继母入门，她虽然待我不好，可也不敢太过分，爹也还算疼我，就算继母想赶我出门，爹也应该不会同意的呀。可是，可是，我现在……唉，想得头疼也想不明白，不过，一件事，我倒是认清了，这个大少爷，要哄住，在袁家，他是宝，抓住他，我就有好日子过。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已经转离了我身边，趴在桌上太久，手都麻了，站到地上活动一下身体，好舒服呀，神清气爽地抬起头，便看见袁大少爷倚在枕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哼，看什么呀，我要出去玩。”
“小想，你和福婶带少奶奶去转转吧。”
我昂着头，甩着手走在园子里，真的好清冷呀，都是树，花也都是淡淡的颜色，一点都不好看，连水塘都这么小，荷叶几片而已，哪里比得上夏家的热闹繁华。哼，我的园子里什么颜色的花都有，又香又漂亮，明儿让爹给我搬过来。
“乳娘，我要见爹！”
“小姐，明天，你就可以回门，见老爷了。”
我没有问乳娘别的事，她只是一个下人，哪里会知道，哼，知道也不敢说。逛了一圈，太阳已经下山了，回到小院吃了晚饭，乳娘又把我塞到被里。
熄了灯，我眨着眼，想着心事，他也轻轻咳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一夜，两个习惯独眠的人，谁都没有睡好。
（我，夏云霜，夏家大小姐，就这样一夜之间，糊里糊涂地变成了袁家的少奶奶。——夏云霜）
【7】童年的结束（三）
（本节作者：夏云霜）
民国三年 夏 夏府
早上给老爷太太请了安，便有管家送我上了马车。我倚在乳娘怀里，想着见到爹要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夏府。
马车进了内院，乳娘抱我下车，我走进正房，一路仆人婢女的眼神允满了同情，讥讽，怜悯，幸灾乐祸……
爹看见我，眼神中有几分不自在。
“霜儿，回来了呀，坐，累不累，喝口水……”
我站在爹面前，怒视着他。
“为什么把我送到袁府？”
“咳，咳，霜儿呀，袁家世代为官，袁少爷年轻多才，很是相配，爹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我才不信这些鬼话。
“霜儿……”
“老爷，兴隆钱庄的王老爷来访。”
“哦，让到前厅，我这就过去。霜儿，你先坐，陪你娘说会儿话。”
我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爹在我面前落荒而逃。
望着爹急急离开的身影，我压下心头怒火，坐在椅子上，抓起茶，一口喝下去。
“姐姐抱！”
“雪儿，姐姐出嫁了，以后是袁家的人了，不能再和你玩了。”我的继母陆氏怀抱着二妹夏雪珞，无比慈爱地逗弄着她。
“哼，我是夏家的大小姐，你就算把我嫁出去，也改变不了！”
她抬起头浅笑着，眼睛里满是嘲弄。
“是吗？大小姐？老爷已经把你送给袁家了，袁家少爷病重，想要找个冲喜的媳妇儿，咱家老爷和袁家一向交好，当然是主动把庚贴送到袁府了。袁老爷是镇长，家里自然是家财万贯，袁大少爷虽然体弱却也是文才绝艳，你能嫁过去是你的福气。”
看着我僵硬的面容，她笑了出来。
“大小姐呀，你可要懂得珍惜呀，袁大少爷的身子骨可不大结实，你呀，可得快点长大，有个一子半女才好。否则，日后，袁老爷过继个儿子来，你可是没有安身之地了呀。”
“你！”
砰，我把茶杯摔在了地上，雪珞哇地哭了起来。
“你胡说，爹不会这样对我的！都是你使的坏！”
陆氏拍着雪珞，冷笑着看着我。
“大小姐，夏家当家的是你爹，只有他才能决定你的命运！你既然想过得好，就该想法子讨他的欢心。可惜呀，如今，你已经失宠了。哦，忘记告诉你了，你那土财主外公前几天过世了，可叹你娘活着时把兄弟们都得罪光了呀。千倾良田没有一亩是你的，以后没人会送钱给你了。大小姐，你穿红衣真好看，真是人比花娇呀！哦，雪儿不哭，娘带你去玩啊。”
一片脚步声响起，我空洞地望着陆氏曾经坐着的地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外公去世了，爹不要我了，爹不要我了……
（我一个人空洞地坐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夏云霜）
【8】童年的结束（四）
（本节作者：夏云霜）
民国三年 夏 袁府羁园
混乱中，有人抱起我，上了车。乳娘无言地拍扶着我，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眼前是我满身的红色。爹不要我了，我的耳边不停地响着陆氏的话。乳娘把我抱进袁府，“姑爷，小姐累了。”
“哦，放下吧。 ”
被子好冷呀，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有只手在轻轻地拍着我，“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哭，我为什么要哭，我在心里说，我不要哭，永远不会哭。娘说过，哭是最没用的，最软弱的，我，不，哭。娘说过，万事都只能靠自己了。娘，娘“娘”“娘”
耳边的声音太多了，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好长呀，我梦到爹狠狠地踢我，梦到陆氏冷冷地嘲笑我，还有娘，她用她清冷的手指摸我的脸，叫着我的名字。
“霜儿，醒来，你要坚强，还有我陪着你。”
娘，真好。昏昏沉沉中，我终于挣扎出梦镜。睁开眼，就看见袁大少爷关切的脸，他看着我眨眼，吐了口气，又恢复波澜不兴的神情。
我病了，昏睡了三天，虽然醒来，也是浑身没有一处舒服的。大夫禁止我走动，我只能每天窝在床上，除了吃就是睡。这样过了十几天，我拿镜子一照，脸色和袁大少爷差不多了，得，以后我们不用镜子梳妆了，我看他，他看我就行了。
这样静养的日子里，我也想明白了，我被夏家赶出来了，没关系，我还有袁家。总有一天，他们欠我的，我会加倍要回来。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
袁家对我很好，我得抓住这家人的心。所以，在我看起来精神好了一点点的时候，我撑起身子，双眼水汪汪地对着袁大少爷，“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嗯。”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楚楚可怜：“那，以后，我可以叫你轩哥哥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似乎在探究这张脸有多少可信度，半晌，他笑了一下，“好。”
我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笑脸，栽倒床上。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你笑。”
“哧。”这下子，他才真的笑了。
我把脸深深藏进被里，不让他看到我眼角的嘲弄。
陆氏说的一个道理没有错，只有袁大少爷活着，我才能活下去。所以，从我病好，就开始折磨他。每天早起陪我散步，多吃，多运动。他平时只喜欢倚在床上读书，我就让人把软榻搬到园子里，还有桌子椅子都搬出去，他很快就习惯了，在园子里读书，写字。
这样日复一日，两个月后，当袁大少爷自己走到正房给爹娘请安，袁家二老笑得脸都象盛开的玫瑰花了，从此以后，我在袁家，宠溺无比。就比如这会儿，我不过是对着袁二小姐紫芊手里的小风车发了会儿呆，袁母就把它从紫芊手里塞到了我手里。
“紫芊听话，小风车给小嫂嫂玩啊，娘再给你找个去。”
我没有理会紫芊的哭闹，拎着小风车走出房门。
“不用跟着，我一个人走会儿。”
已经是中秋了，桂花开得正旺，大少爷喜欢桂花，所以，满府都种着桂树。我讨厌这个东西，那么小的花，却香得没道理，不如夏府的牡丹，艳则艳到极处，没有香味倒清爽。
走到羁园的边上，我立在一棵金桂树下，举起手中的小风车，它迎着风卖力地转着。哼，我嘴角不觉一丝冷笑浮上，没用的东西，只有风来，它才能动起来，总是要依靠别人。这样的物事不配给我夏云霜玩，我的命运只能由我自己掌握，我是风，不是小风车。
我懒得看那个东西了，不过也没有扔掉，是婆婆给我的玩具哦，我得去和轩哥哥献宝呢，我还是一个天真可爱地八岁女童呢。一阵风来，桂花飘了满天，沾了我的衣角，沾了我的长发，眼前朦胧得一如空无所有。
不知道我在树下站了多久，听见乳娘唤我的声音，我收拾起心情，抖抖衣襟，换上天真烂漫的笑容，迎向我的人生。
（收拾起心情，抖抖衣襟，我换上最天真烂漫的笑容，迎向如牡丹一样绚烂的人生。——夏云霜）
第四章 因缘债
【9】因缘债（一）？落水之仇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十四年 春 夏府棋园
“好冷！”
这是萧婉菱落入棋园池中后的第一感受，虽然已经过了立春，可池水仍然刺骨。萧婉菱在水中挣扎着，锦儿已经被她支开了，而夏府的其他人此刻也大都在前厅忙碌着。有谁会想到喜欢热闹的萧家千金此刻会独自一人在夏府池边发呆，更没有谁会想到居然有人会故意推她落水。
萧婉菱扑腾了一会，渐渐地失去了力气，意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恍惚中，她似乎见到了最讨厌的水晴芊向她跑过来……
水晴芊，是你么，你是来报六年前的落水之仇么……
民国八年 春 夏府棋园
没被发现，太好了。
水晴芊从假山石后探出脑袋，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知道，萧婉菱打从七年前萧家寿宴以后就不喜欢她。这几年只要见到萧婉菱，她总是能挑出自己的毛病。从绣鞋上的花纹和她一样，到逸恒哥某天教自己练字多了一刻钟，在萧婉菱眼中，都是自己不可饶恕的错误。虽然和萧婉菱一样大，可水晴芊明显要瘦弱许多，一阵风都能吹倒。每次冲突，水晴芊也总是只有挨打的份，所幸萧婉菱只有十岁，不论是打耳光还是推人，手劲都不大。
比起萧婉菱，水晴芊更怕看到夏云霜，夏云霜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常看得自己莫名的害怕。今天夏云霜回夏府听戏，同行的还有小姑——袁府小姐袁紫芊，也是萧婉菱的闺中好友。通常遇到这样的场合，水晴芊是能躲就躲，今天也不例外。看着萧婉菱和袁紫芊手牵手地跑过自己躲藏的假山石，水晴芊继续回到棋园池边。
“你是谁？”望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左右的漂亮姐姐，水晴芊问道。多年以后，水晴芊回想起初次见到花婉梦时的情景，还记得当时她弯弯的眼睛，软软的头发，温柔的嗓音说道：
“我是花婉梦，是云梦班班主的徒弟。”
（与晴芊的这一次邂逅，让我和她结下了一生的缘分。我从来没有料到，这个女孩就是延续我一生情爱的人。——花婉梦）
【10】因缘债（二）？芊字石头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八年 春 夏府棋园
水晴芊和花婉梦很快成了好朋友，两人开心地聊着，花婉梦兴高采烈地讲着自己跟随云梦班各处唱戏的趣事。
“婉梦姐姐，你的名字和婉菱好象啊，是不是这样写的。”水晴芊用树枝在地上弯弯曲曲地写了个“婉”字，这是几天前才从逸恒哥那里学写会的。
“晴芊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啊，你居然在写婉菱小姐的名字！”灿儿的大呼小叫很快把萧婉菱一行人吸引了过来。
萧婉菱盯着水晴芊，水晴芊赶紧查看自己身上：萧婉菱穿的是鹅黄色，云肩绣纹是夏家绣坊的新款式，她梳的是时下流行的双云环。太好了，连缀的流苏都没有犯萧婉菱的冲。
“婉菱小姐，我刚从这里过，就看到晴芊小姐正在鬼鬼祟祟地写您的名字，不知道她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