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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清道夫(法医秦明系列4-出书版)-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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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了更衣间,我说:“大宝,你下刀之前能不能说一声?”
    大宝嬉笑着说:“那我总不能喊,预备,划!”
    “这具尸体体内积聚了大量气体,尸体上一旦有了破口,气体就会迅速从破口处涌出来。第一,这气味受不了;第二,这一下会释放很多有毒气体,对健康不利;第三,这和爆炸原理相同,气体会携带着体内的腐败液体往外崩溅。”我说,“大宝你的衣服不用你自己洗吗?”
    我们几个人躲在更衣间的隔离玻璃后面,看着尸体逐渐“变瘦”。周科长把排风系统开到了最大风量。过了五分钟,我们才陆续回到解剖台前开始工作。
    尸体的软组织由于腐败已经非常酥松,手术刀划过的地方,立即一分为二,暴露出同样是墨绿色的皮下组织。我拿着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骨的走向,划开了死者的面部皮肤,然后逐渐向鼻骨位置分离。周科长也用和我一样的方式对死者的另一侧面部进行解剖。
    “死者面部的皮下组织的绿色显得更深,说明这里曾经有血液聚集。”我说,“血液从血管渗到了软组织,说明这里的血管有破裂啊。”
    “你是说这是生前损伤?”周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没有充分的依据,但是凭经验,我觉得这里是有异常的。”
    说话间,我们已经把尸体的面部皮肤掀了下来,暴露出面部颅骨。这个还和身体连接、有着头皮和耳朵的“骷髅”看起来格外恐怖。
    我顺着尸体的鼻骨摸了摸,说:“呀,鼻骨有骨折。”
    仔细分离了尸体鼻骨附近的软组织,鼻骨的碎片就暴露了出来。鼻骨是面颅骨中最容易骨折的骨头。因为鼻骨相对于面颅骨较为突出,而且非常薄,所以面部受伤的时候,最容易造成鼻骨的骨折。
    我用止血钳钳出骨折的碎片,在显微镜下观察,说:“骨折的断端骨质里有渗入的血迹!”
    由于腐败的作用,血液会逐渐变成腐败液体,导致无法判断尸体有无出血。但血液在尸体腐败之前渗透进了骨质的断端,会在骨小梁之间被保存起来。通过这一点,可以肯定死者在生前就发生了鼻骨骨折。
    “面部皮肤挫裂伤,鼻骨粉碎性骨折,但颅骨却没有骨折,这是因为凶手的力气小,还是因为工具轻?”周科长说。
    “显然是因为工具轻。”我说,“如果工具质量较重,凶手力气小到只能把鼻骨打骨折,那么也不可能在面部皮肤形成这么多挫裂伤。只有当工具质量轻时,尽管凶手用力击打,却只能打破皮肤、打碎鼻骨,而不能对坚厚的颅骨造成损伤。”
    “工具较轻……”周科长沉吟起来。
    我说:“死者面部皮肤的破口周围圆钝,不规则,说明工具没有尖锐的棱边,应该是个圆滑的工具。因为较轻,所以肯定不是金属的。另外,之所以可以形成不规则的创口,工具接触面肯定不是平面或者弧面,而应该有圆滑的条状突起物。”
    林涛在一旁翻了翻眼睛:“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摇摇头,说,“但它至少不是个杀人的利器。凶手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工具杀人?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面部损伤是不是致命伤还不好说。”周科长说,“我们开颅看看。”
    在开颅锯的轰鸣声中,大宝突然尖锐地叫道:“死者的甲状软骨上角骨折了!”
    甲状软骨是颈部前面的方形软骨,左右各一,在颈部的正前方连接在一起。甲状软骨的上角的位置,就在颈部正中的两侧。虽然尸体颈部的皮肤都已经腐败了,无法看到皮肤损伤,但是从软骨的骨折,可以判断死者的颈部在生前遭受到了暴力。因为两侧均有骨折,那么这样的暴力肯定是掐扼所致的。当然,勒颈也可以形成这样的骨折,但是肯定会在颈部留下索沟,而这里并没有。
    “扼死?”我停下开颅锯,说,“尸体有窒息征象吗?”
    大宝摇摇头,说:“眼球都突出来了,可以看到没有出血点,刚才我们进行胸腹部检验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死者的主要脏器有出血点或者有淤血的征象。”
    “有扼颈动作,但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周科长说,“那说明了什么呢?”
    “呵呵。”我笑了笑,继续打开开颅锯,说,“说明这个扼的动作,只是一个约束性动作。很简单,凶手用一只手掐住死者的脖子,让其不能活动。”
    随着锯线的交错,尸体的颅盖骨应声掉落,暴露出了粉红色的硬脑膜。
    机体死亡后,组织细胞失去生活机能,因为酶的作用,会发生组织溶解的现象,也就是自溶。脑组织是最先也是最容易发生自溶的组织,所以,在我们剪开硬脑膜后,一坨脑组织就像面糊一样流淌了出来。
    “快,照相、录像!”我一边用颅盖骨接住流出来的脑组织,一边对林涛说。
    “我们可以看到,额部脑组织的颜色比其他部位脑组织的颜色要深很多。”我说,“正常脑组织自溶后,呈现淡粉红色,但是额部脑组织却是暗褐色,说明之前这个部位有大量出血。”
    “真的是命案哦!”大宝一只手用止血钳钳着尸体的胃组织,另一只手用汤勺舀出一勺胃内容物,说,“死者的胃里没有溺液!”
    
    第三章
    
    没有发现死者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胃内也没有溺液,所以即便是内脏器官腐败,也可以判断出死因不是溺死。也就是说,他肯定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的。结合死者的面部有挫裂创,以及脑组织有出血,可以判断死者是被钝器反复打击面部,导致脑组织挫伤出血而死亡的。
    “匪夷所思。”我低声说道,“一般重度颅脑损伤导致死亡,都是头面部有较为严重的损伤和骨折。而这个死者的颅骨没有骨折,我们刚才推断的工具也是个质量较轻的工具,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凶手拿了个不顺手的、质轻的工具,用很大的力量反复打击死者面部。因为是面部而不是头部,所以力量会有传导减弱,那么造成这种程度的颅脑损伤,必须是频繁多次打击,可能是几十次,也可能是上百次打击。”
    “这说明了什么呢?”林涛问。
    我摇摇头。
    大宝说:“深仇大恨?预谋作案?”
    “不会。”周科长说,“哪有预谋好了作案,却带个不顺手的工具呢?”
    “是啊。”我深思了一会儿,说,“这种圆弧形的、质量轻的工具会是个什么东西呢?是事先准备的?还是随身携带的?”
    “即便是激情作案,用随身携带的工具,也不应该打击面部啊。”周科长说,“打击面部这么多次,才能把人打死,多费事儿啊。哪怕从路边捡块砖头,拍一下脑袋也比这省事儿多了。”
    “确实,不合常理。”我说,“咱们没有什么头绪,还是先找一些尸体上的特征,把尸源找到了再说。”
    “嗯,毕竟是个抛尸案件,倾向于熟人作案。”周科长说,“先找尸源,说不准就能破案。”
    “大宝,你去把胃内容物筛一下,看看死者生前吃了些什么东西。”我说,“我们看看死者的年龄、身高。”
    筛检胃内容物的工作很重要。因为食物进入胃部进行消化以后,会变成食糜。食糜融合在一起,无法判断食物形态。法医会把胃内容物放在一个筛子上,用清水冲洗。食糜状物体会被水冲掉,剩下一些不容易被消化掉形态的粗纤维,以此来判断死者最后一顿的食物。不过这项工作很艰苦,令人恶心的胃内容物和刺鼻的气味,对法医的感官刺激强烈。尤其是当你吃饭的时候,想到胃内容物,可想而知还有没有食欲。
    因为死者的会阴部已经腐败殆尽,我们很轻松就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放进蒸煮锅里煮熟,这样就可以轻松地剔下软组织,暴露出骨骼的特征面了。
    等我们通过观察耻骨联合面的特征,确定死者五十岁左右以后,发现大宝一手拿着筛子,一手拿着汤勺,在水池前面发呆。
    “怎么样,看出来他吃了什么吗?”我问。
    大宝回过头来,一脸茫然:“没有,这……这……这什么也筛不出来啊。”
    原来死者的胃内容物,被水一冲就消失了,大宝筛了一两个小时,几乎没有筛出任何可以作为判断依据的东西。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看着大宝呆萌的表情,笑道,“说明死者只吃了面食,比如馒头、面疙瘩之类的,没有吃任何肉类和蔬菜、水果。”
    “好艰苦啊。”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这告诉我们死者的生活水平很低。”
    说完,我仿佛想起了什么,说:“死者的衣服整理好了吧?”
    衣服被刘法医整齐地摆放在解剖室一角的操作台上,原先剪开的断端都对合了。我走到操作台前,看了看,说:“死者上身就穿了一件陈旧的广告衫,下身是一条很旧的布裤,还有就是蓝帆布的内裤,这些也都可以判断出:死者很贫穷。”
    说完,我把死者裤子的口袋翻了出来,说:“里面还有四十多块钱,而且口袋肯定没有被人翻找过。”
    “是啊,凶手反复打击死者的面部,造成面部皮肤破裂出血,他的手上肯定黏附了血迹。这时候他若翻找死者的口袋,肯定会在口袋内侧留下擦拭状血痕。”大宝说。
    我说:“侵害对象是个贫困的中老年男性,且没有侵财迹象,说明这起案件是一起谋人的案件。可能是仇杀,但我更倾向于激情杀人。”
    “是因为工具不顺手吗?”周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为什么用轻质工具,为什么打击面部,为什么不去旷野抛尸反而抛在可能被监控摄像头拍到的小河里,这都是问题,我一时还想不明白。现在只有寄希望于侦查部门,但愿他们通过我们提供的死者生活环境、体态特征可以迅速找到尸源。”
    “我觉得希望很大。”周科长说,“厂区附近只有一些散户居住,但他们都因为拆迁变得有钱了。要说生活条件艰苦的住户,就只有一些拾荒者了,他们都住在附近的一些破房子里。如果死者是拾荒者,肯定很快可以找到的。”
    我期盼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林涛走出解剖室外,摘下防毒面具接了个电话,一会儿又返了回来:“云泰市发生了一起命案,现在初步勘查,还没有结果,请求省厅支援。”
    我看看面前的解剖台:“我们这不是正忙着吗?肖兵他们组有空吗?”
    林涛摇摇头:“肖法医他们组去洋宫了,一个信访事项的核查。”
    我说:“那我们也是分身乏术啊,总不能把峰岭这个案子丢了吧。”
    林涛说:“云泰市发生的,是一起流浪汉被杀案。”
    我叹气:“最近还真是邪门儿了,被害的怎么都是弱势群体?你看那个‘清道夫’的案子,凶手杀的就是智障人员,这一起,死者又很有可能是拾荒者,怎么云泰市也发生了类似的案子?”
    “咳咳。”林涛眯着眼睛,说,“峰岭市的这一起案件和‘清道夫’案件显然关系不大,但是云泰市的那起案子,可和‘清道夫’案件很有关系了。”
    “哦?”我立马来了精神,说,“什么关系?”
    “因为云泰市的那起,凶手也在墙上用死者的血迹写了‘清道夫’三个字。”林涛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一蹦三尺高。
    一起半个多月未破、丝毫线索都没有发现的案件,简直太让人牵肠挂肚了。这时候凶手又犯了一起案件,势必留下一些新的线索,也就意味着这可能为案件的侦破带来了一丝曙光。
    “收拾东西,赶紧去云泰。”我说。
    云泰距离峰岭不远,只有六十多公里的路程。
    “你刚才不还说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丢下手上的案子不管吗?”林涛嘲笑道。
    我脱下解剖服和手套,看了一眼周科长,挠了挠脑袋,尴尬地说:“这起案件不还需要时间找尸源吗?我们先去云泰穿插着多干点儿活,也贯彻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嘛。”
    周科长被我逗乐了,笑着说:“你们赶紧过去吧,尸检的收尾工作,交给我们好了。”
    尸臭的黏附能力非常强,加之夏天汗液的分泌蒸发,虽然我们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是对外面的人来说,我们已然成了臭味发散体。为了不把没进解剖室的韩亮给熏倒,我们四人匆匆回到宾馆,洗了个澡,又把衣服换洗了,装进塑料袋里,下楼乘车出发。
    整个解剖过程,陈诗羽只干呕过两次。她的表现,让我对自己曾有过的性别歧视,感到愧疚和自责。
    警车拉着警报,没多久就赶到了云泰市。
    我对云泰还是很熟悉的,问到了现场的具体地址后,就引导韩亮直接把车开到了位于云泰市某偏僻批发市场的一个角落里。
    这个批发市场我知道,白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晚上却门可罗雀。除了晚上七八点钟会有清洁车来这里把垃圾清运走之外,几乎过了下午五点,这个区域就鲜有人迹了。当然,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在此列。
    我沿路看了看那些门店,想象着夜幕降临之后,这些紧闭的店门口的棚子下面,确实是挡风遮雨的好地方。
    黄支队长一见我们下车,就匆匆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问:“师弟,据说,这又是一起跨市的系列杀人案?”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一年,黄支队长被“云泰案”折腾了大半年,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接着“云泰案”又引出了“六三专案”,让其内疚不已。现在他一听说可能是系列大案,不禁杯弓蛇影了。
    “之前的那起是龙番市的那起,对吗?”黄支队长急切地问。
    我点点头,说:“师兄少安毋躁。第一起确实发生在省城,而且这案子能不能归为串并案,依据很容易辨认,这三个字就说明了一切。”
    我用手机把墙上的字拍摄了下来,通过微信发送给吴老大。
    “老大,帮忙看看这三个字和上次那个,能不能确定系一人所写?”
    “怎么?又发案了?”
    “嗯。”
    “稍等。”
    我转头和黄支队长说:“开始我也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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