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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禁聊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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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已经可以见到依稀的几盏灯笼在雾中摇曳,他加紧了脚步,赶了上去。
  排好了队,杜一舟领到了一个小牌子挂在腰间,上面写着他的号码——壬子零九。然后就在队头压低嗓子的吆喝声中,跟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走进了一片茫茫的殿宇。
  风似乎是更冷了,杜一舟觉得身上的寒意也更重了,那汉白玉栏杆上的吐水螭首正斜睨着他,带着冷笑。他赶忙低下头。
  不知道是到了哪一座宫殿,“壬子”组的人都默默停了下来。家伙式都已经摆放在庭院中,就等着太阳出来,天一亮开工了。
  有领头的人冲他们挥了挥手,大家无声地散开,各自寻一个角落,掏出自带的干粮默默地吃着。
  杜一舟靠在影壁旁,啃着冰冷的烧饼,盼着天赶快亮起来,让太阳带来些暖活气吧。他环顾着四周,天啊,这么多的房子,走一走都要迷糊的,皇帝老子会住在哪一间呢?对,一定是住在有漂亮妃子的那一间!热热的炕头上,来上一碗小米粥……不对不对,那不是皇帝,那是自己,一个小老百姓啊,皇帝的日子,哪是老百姓能想得出来的呢?
  杜一舟自己也乐了,他用手一撑地,想站起身来……
  手心里有一个冰冷的东西硌了一下!
  是什么啊?他低头去看——天色渐明,晨光熹微,手里分明是……
  “开工开工!”领队的大声吆喝着。
  杜一舟来不及多想,把那东西匆忙往怀里一揣,和众人一起围过去,争着挑拣称手的工具。
  天又黑下来的时候,这些漆匠们早都累得说不出话了。他们回到靠近宫墙的一排小房子里,疲惫的爬上通铺,不多时,就有呼噜声响起了。
  杜一舟还是翻了几个身,他是有老婆的人,心里念想着,那口子在家,是不是也在挂念着他呢?唉,这才是第一天,还早呢!想到无望处,他方才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地,有人为他掖了掖被角。他当是老婆,一伸手,想要抓住她。
  抓住的却是冰冰冷的一只手,杜一舟一个激灵。
  一个人正站在床头。
  “干吗啊?半夜不睡觉?明天还出工呢!”杜一舟低低地喝他。
  他摇头。
  “你不睡,我还要睡!”他嘟囔着,要重新躺下。
  一只手,伸进被窝,冰冷。
  “你干吗啊?干吗不叫人睡觉啊?”杜一舟恽怒了。
  那人还是直直地站在床头。
  “兄弟,不要闹了!早点歇着吧。”杜一舟是个好脾气的人,不愿意和人有过节。
  可是,只要他躺下,那冰冷的手就伸进来!
  “啊——”杜一舟大叫一声!
  铺上左右两边的人都不满意地睁开朦胧的眼,瞪着他。
  他忙解释,用手一指床头,“你们看,这个人——”
  哪有什么这个人那个人?月光惨惨地照在地上,白茫茫。
  杜一舟惊得说不出话,伸出的手半天收不回来。直到身边呼噜声再次响起。
  不记得是怎么熬到天亮的,反正第二天,杜一舟黑着眼圈,把一桶漆调错了颜色,朱红变成了赭石,被领队的狠狠骂了一顿,还吃了两脚。
  他闷闷地蹲在墙角,想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几只乌鸦从天空划过,哑哑地叫着。
  杜一舟烦闷地站起身,“叮当”一声,怀里掉出一个物件。低头看,原来是昨天晚上拣到的那个东西,都忘了它了。
  杜一舟重新拣它起来,这回看清楚了,就是一块很好看的石头,不是玉,却有着玉的温润;不是翠,却有着翠的冷艳;更不是宝石,却有着宝石的晶莹……凭着杜一舟的眼光,这仅仅是一块好看的石头,可以镶在女人的首饰上,也可以嵌在男人的腰带上,如此而已。
  想了想,他把它揣回怀里,等着紫禁城的工程完了,回到家去,就把这石头送给老婆燕儿,骗她说是皇帝老子赏的,逗她一个开怀的笑……
  禁宫的夜是沉寂的。
  虽然有不少工匠都宿在宫里的各个角落,但是月亮升起来的时候,这一片黑沉沉的屋檐下,却似了无人烟。
  杜一舟决定要睡个好觉,他实在是太困了。昨天一夜的折腾,早叫这个汉子失了精神。
  然而,还是来了……
  杜一舟不知道要称那是什么,是人?是鬼?是妖是怪?总之,他还是来了。还是站在他的炕头。
  他不动声色的向杜一舟伸出手,冰冷的,似乎还夹带着森森的白雾。
  杜一舟翻身跃起,向门外奔去。
  他随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到了庭院里,高大的柏树下,杜一舟转过身子。他自诩是条汉子,他受不了捉弄,不管是人是鬼。
  “兄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啥要纠缠着我?”杜一舟问道。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人,要不为啥昨天同屋的兄弟都看不见他呢?
  摇头不语,仍旧伸手。
  “兄弟,你要啥也跟我说明白了啊,你老这么伸着手,啥意思啊?”杜一舟继续问。
  进前一步,继续伸手。
  “唉……”杜一舟有些无奈了。“要钱,我明天就烧些给你;要物,你说出来;若是要命,哥哥我可不能答应,我家里还有媳妇等着我养呢!我答应她了,说啥不叫她当寡妇的,兄弟你得成全我。”
  那人听了,忽然一怔,手慢慢垂了下来。
  “怎么的?兄弟你莫非有什么伤心事?”
  他抬起头来,一张苍白年轻的面孔,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眼里扑簌簌竟淌下泪来!
  “兄弟……”杜一舟大惊。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领队的李头儿一步跨出来,“我说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你要是想开小差逃工那可就是要了我们大家伙的命了啊!”
  杜一舟忙回头应着:“不是啊李头……”
  再转身,那小伙子竟似随着他的眼泪一同化掉了,地上,一摊清清的水……
  李头踱了两步过来:“你小子,多走两步就是茅厕!竟敢跟这紫禁城里解手!”顺手给了杜一舟后脑勺一巴掌,“小心被管事的看见,罚你的工钱!”
  “不是啊李头,我见鬼了……”杜一舟低声说。
  “滚,半夜三更的……”李头紧了紧夹袄。“妖言惑众,小心自己先做了鬼!”
  杜一舟不敢再多嘴,揣着手,乖乖地跟李头进了屋。
  几天过去了,那个小伙子都没有再来找他。
  这一天中午,太阳格外地开恩,暖暖地照着,难得小憩的工匠们各自寻了太阳地,躺倒在青砖地上。
  杜一舟不由自主的又掏出那块小石头,把玩着。忽然有人拽了拽他。
  是李头。他一脸凝重地示意他跟着走。俩人直走到影壁的阴影里。
  “小子,那天晚上,你是说见鬼了?”李头问。
  “算是吧。”杜一舟含糊地回答。
  “那天晚上人多嘴杂的,我可不敢叫你胡乱说,不过,这紫禁城里真的冤魂不少呢。”
  “这话怎么说?师傅?”大白天的,杜一舟一个冷战。
  “这皇宫,一直修了十四年了,有多少人把性命搭了进去啊。”李头叹了口气,“万一真的遇到鬼魅,全想着他当初活着的时候,跟咱们一样的不容易,烧点纸钱,祭奠祭奠就过去了吧,嘴上莫再提起,心中也别惦记。”
  李头说完回身就走了,留下杜一舟还在发愣,那鬼影,莫非真的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小小的工匠吗?
  “哪个是‘壬子零九’?”一个穿着官服的差役忽然闯进跨院。
  “就是我,官爷。”
  “你媳妇忽然发了疯,你老丈杆子想叫你回去看看……”
  “啊?官爷!官爷这是怎么回事?”杜一舟不禁拉住官差的袖子,被人家一把甩开了。
  “鬼才知道呢,你小子,想不想……”官差顿了一下。
  闻声过来的李头忙拽了杜一舟一把:“这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闹心不是。我给担保着,叫他回去看一眼赶紧回来,不误工就成。”
  “哼。”官差撇了撇嘴,“你?你担保得了吗?”
  李头明白了,马上掏出一块碎银子偷偷塞进官差手里,“可不是,还得是官爷您给担待着啊!”
  “得,我也积点阴德。你小子,天黑上钥之前可得给我回来,不然,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丢差事,你小子全家丢脑袋!”
  杜一舟的心早就乱了,他只知道跟李头道了感激,说回来再还钱,就什么也不顾了,跟在官差后面,一路小跑着往宫门去。
  这宫城真是太大了,怎么好像永远跑不出去呢?
  好歹进了家,也没给岳父岳母问安,他一头冲进了媳妇的西屋。
  “燕儿……”他颤颤地叫。
  “你回来了?”她好端端地说,转过身。
  他长出了一口气,媳妇这不好好的吗?莫非是传个讹信,就是为了见一面解解相思?
  “回来和我成亲的吗?”她接着说,脸上竟似未出阁的闺女,起了红晕。
  他傻了,楞在当地。
  “我们赶紧成亲吧,我等得好苦,守得好苦!”她扑过来,竟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不避刚迈进门的爹娘。
  娘抹着眼泪说:“已经七天了,天天念叨着要成亲,晚上把自己屋子的门锁得严严实实,只听见在里面哭。我们实在不放心,又没法子,才凑了银子,请药铺的王掌柜托了官差……”
  “别说那么多了老婆子,你看姑爷都瘦了,还不赶紧做吃的去。”爹忙劝开她,不然又不知道哭成什么样。
  “儿啊,我想着我家闺女还是有心病,你劝劝她吧,我还熬药去。唉。”
  杜一舟感激地看着老人家,把媳妇搂得更紧了点。
  “燕儿,别怕别怕,你看我回来了啊……”
  “十年了,十年了啊,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媳妇轻轻地说。
  “什么?十年?”
  “是啊,你走的那天,我们刚喝了定亲酒,我都没来得及给你绣个荷包,你就被那个该死的秦顺拉走了……”
  “秦顺?”
  “哥啊,你不知道,他一直打着我的主意,可是我爹把我许给了你!虽然你爹是个穷石匠,可是你自小就读书识字,我爹认准了你有出息……我,我也喜欢……”
  杜一舟不敢吭声,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那该死的秦顺明明知道你不会石活,却偏说你是石匠的传人,手艺好得很就是不肯为皇上出力,硬把你抓了差!我恨死了他了!”
  杜一舟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分明是媳妇娇俏的面容,可眼里却是别家女子一潭哀怨的秋水。
  “他三番五次的纠缠我,叫我悔了和你的亲事。可是我不答应,虽然没拜堂,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哥,我就是死心要等你的!可是……可是……那天秦顺却说,你,你因为抬一块大石条,失了手,被压死了!我不信,我不信啊,他是骗我的,是骗我的。我一定要等你,等你回来!那一天,我就装疯,疯得没有人能近我的身!疯得秦顺那厮再也不敢对我有念想了!老天保佑啊,他真的是骗我的,你,你这不是回来了啊!”
  杜一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相信媳妇说的事情是真的,只是不知道,那个苦命的女人为什么要找着他的媳妇倾诉出这一腔的委屈。
  “哥,你上路那天,我塞给你的玲珑石,你可没丢吧?”
  “玲珑石?”
  “那虽不是名贵的石头,却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那玲珑石,就是一个人的玲珑心,人若死了,魂魄就缠绕在石头上,你肯带着我的玲珑石,就是永远带着我的魂,不丢下我了!”
  杜一舟忽然出了一身的汗,他慢慢地伸手进怀,慢慢地,摸出那枚在紫禁城里拣到的小石头……
  “啊……”媳妇的眼睛忽然直了,“我终于,找到魂归处!”
  她猛地扑过来,扑在杜一舟怀里,扑在石头上……
  再慢慢撑起身,媳妇迷惑地眨着大眼睛:“一舟,你怎么回来了?……”
  杜一舟长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看手心里的石头,竟有一丝浅浅的血红色洇浸在里面了……
  紫禁城的夜,还是那么阴森冷漠。
  杜一舟借着夜色,走进宫禁深处,他希望能再次看到那个丢了玲珑石的孤魂。
  “兄弟,”他在心里说,“十年了,你一定在这里苦苦找寻了十年了吧?你那心上的女子,在这高高的宫墙外面,也苦苦找寻了十年了。你们两个可怜的孤鬼,原本就是想魂归一处,做个夫妻团圆的梦吧?”
  他摸出那块玲珑石,高高举起。
  “兄弟,你若有灵,来这儿,你媳妇的魂儿,在这等你呢,哥哥想要成全你们,你看好了,这是你们的魂归处——”
  手一扬,月色下,石头忽然闪了一道七彩的虹,倏忽就跌落进黑暗了,跌落在无边无尽的紫禁深处,不知去向,也不知,谁,能再拾起它——
  玲珑石,魂归处……
  三、牵机药
  他终于讲完了一个故事。
  西下的太阳已经不那么晒了,筒子河水荡漾着金波,我靠着暖暖的岸边矮石垛,这时候才想起还没好好打量他一翻。
  他是那种文绉绉的人,个子跟我哥差不多,却比我哥要瘦,我哥是司机,胳膊特别有劲,可是他——估计是从小到大没打过架的好孩子——侧脸看过去,清秀得很。
  “喂,你看我干吗?”他发现了,转头问我。
  “我看你怎么也不像‘疯子’啊?呵呵。”
  “哦,那是你没见到我疯的时候。”他认真地说。“我讲的故事好听吗?”
  “好听是好听,可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块石头吗?怎么你讲的故事,我没在书上看见过?”
  “我讲的都是你在书里看不见的故事,写历史的人,都只在意皇帝啊太后啊,谁掌权就在史书上给谁留下几笔,我讲的,都是野史传说鬼故事,你不能说它是真的,可是,你也不能说它就是假的啊。”
  “要是真的,那,你故事里那能留住人魂魄的玲珑石还在故宫里吗?”我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
  “在啊,这几百年里,在这个偌大的宫殿里,它不定藏在什么地方呢。喂,你现在整天在故宫里呆着,有时间,别老傻站着,没事就多踅摸踅摸,没准,你能把它找出来呢!”他做出一付认真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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