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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幕府将军-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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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喜欢上了我?”
  “是。我喜欢您。”
  “可你说不能嫁与我,是在说谎?”
  “不,是真话。我虽不能嫁给您,却喜欢您。因此,便以与您不相干的身份去大坂做侍女。”
  “哦。”
  “若是以茶屋家的媳妇身份去,有个什么不测,会给您家添麻烦。爷爷地下有知,会责备我。”阿蜜说完,看着又四郎,笑了,她似在嘲笑又四郎的幼稚。就在这一瞬间,又四郎突然没了主意,他感到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已完全喜欢上了阿蜜。
  阿蜜的话中隐含了一份更深的情意。但“喜欢又四郎”这句告白,完全俘获了他的心。又四郎有一种冲动,想要扑到阿蜜身边,尽情抚摸她。
  阿蜜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冲动,表情一下子产肃起来,端正了姿势,往后退了一步,道:“公子,爷爷去世时,我仔细想过一事。”
  “想到什么?”
  “人的一生。”阿蜜意味深长地小声道,“您曾说千姬小姐是个可怜的人质。”
  “我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自己的主张,一切都是他人决定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其实,所有人都是人质。”
  “所有人?”
  “在别人看来,爷爷自由自在活了一辈子。”
  “是。”
  “太阁大人,及因为和太阁大人发生争执而离开人世的利休居士,亦是这样。”
  “是。”
  “但是,无人能够真正自在地活一辈子。无论是谁都会被束缚,都很悲哀。在阿蜜看来,所有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可怜人质。”
  “这话似有些道理。你打算抱着这种想法去大坂?”
  阿蜜轻轻摇了摇头,“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质,因此,一开始便不要想着能够随心所欲,要像人质一样谨慎、小心、忍耐。我是这般想的,您说呢?”
  又四郎睁大眼睛,看着阿蜜,诧异至极。这似是对他的忠告。年轻的又四郎只顾去可怜别人,却未意识到自身的可怜和人间的可悲,其实他和别人都是一样。阿蜜似乎想告诉他,只有想到这个,才是真正的同情。
  “是,我明白了。”又四郎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得意地点点头,“大坂城的淀夫人是个寡妇,嫁过去的千姬小姐又是个尚不懂男女之事的孩子,丈夫说不定已有了别的女人。她们都很可怜,因此,你也要以没有丈夫的女人身份前去做侍女。若非如此,便不能明白她们的不幸,你出于这种考虑……”
  阿蜜突然用手蒙住脸。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发出一阵剧烈的呜咽。她不是个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女子,想哭时也往往能装出一副笑脸,动怒时也能自己化解。她拥有这种天性。蕉庵清楚她的性情,曾道:“我们家的人真是奇怪,尽出些女武士。木实是这样,阿蜜也好像投错了胎。”说笑归说笑,她确是刚强且喜愚弄人的女子。然而这样一个阿蜜,却为又四郎这一番述怀而轻易感动,或许是因为又四郎的纯真,以及对她关于人质云云的赞同。
  “阿蜜小姐,你怎的了?”见阿蜜如此异常,又四郎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生气了?”
  “不……”阿蜜急忙摇头,无奈地咬着嘴唇,“请……请将刚才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板仓大人。”
  “刚才这些话?是说淀夫人和千姬小姐都很不幸?”
  “是。因此,我们并无婚约,我去做侍女。只有我自己幸福,便对不起……对不起淀夫人和千姬小姐,因此……”
  “我对板仓大人说?”
  “是。这样说,对您有好处,我便也能帮上您的忙了。”
  又四郎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在心里回味着阿蜜的话。初时她说话带着揶揄,后来话语和态度慢慢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最后,她说喜欢上了他,这不是说谎,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女子。但是,为了可怜的淀夫人和千姬,她藏起自己的感情,暂时抛开欢娱,甘愿去侍奉千姬。阿蜜进了大坂城,身上的责任将异常重大。阿千和秀赖的婚姻,乃是决定丰臣和德川两方亲疏的关键。这绝非小事一桩。
  阿蜜必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过来的。想到这里,年轻的又四郎几欲泪下。他暗暗发誓,定要对得住这非凡女子!
  这时阿蜜擦了擦眼泪,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时辰太久了,板仓大人该担心了。请他们过来吧。”又四郎点点头,站了起来。
  第七章 长安戏丰臣
  因为大佛殿起火,德川家康同意了大坂方面的请求,将婚礼推迟至七月二十八。为了驱除晦气,丰臣氏决定紧急修复安土城的总见寺。此寺乃信长公所建,而今已经荒废,七月底才能完工,故把婚礼推迟至那时。这自然是出于淀夫人的自尊心,她不想对家康言听计从,于是召片桐且元与其弟贞隆,以及小出秀政三人商议之后,找到了这么一个理由。
  “淀夫人这般逞强,更多的是针对大纳言夫人。不管怎么说,她们乃是同胞姐妹啊。”
  大坂本城的奉行官邸,曾经是浅野长政、石田三成和增田长盛等五奉行聚在一起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而今已物是人非。
  秀吉公在世时,不管是片桐且元兄弟还是小出秀政,虽都曾作为忠义之人随行左右,但对于重大的事情,他们却插不上嘴。然而如今常在此议事的,却变成了他们三个和大野治长、治房兄弟。另有织田常真(信雄)和有乐斋,他们乃淀夫人的表兄和舅父。但这二人均已隐居遁世,只要淀夫人不召,他们便不会主动出来招惹是非。大野治长作为淀夫人宠臣,经常陪侍左右,因此,大事实际上只由他们五人处理。
  片桐且元对此并不介意,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思虑更深。贱岳会战时,他为“贱岳七条枪”之一,与其他被秀吉一手提拔上来的侍卫一样,得俸禄三千右。但从那以后,他便一直默默无闻,未得重用,跟加藤、福岛等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更无法跟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和小西行长等人相比。
  他们个个都成了羽翼丰满的大名。或许还是秀吉公可怜于他,片桐在文禄四年八月,才在本知四千二百石的基础上增加了五千八百石,总算成了一个一万石俸禄的小藩之主。
  但现在片桐却觉得,这或许反而是件好事。秀吉公在世时,政出丰臣,而现在丰臣氏却成了六十余万石的大名。“若是作为一个六十余万石的大名家老,我的封地和俸禄也不少了。”他曾对着弟弟贞隆这般自我解嘲。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因为他们深知,办事稍有不慎,六十余万石说不定也会如烟尘飘散。
  “将军大人倒无他,德川的谱代大名却都虎视眈眈盯着大坂。”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的且元,叫来众人商议秀赖的婚礼。
  “在我的劝说下,淀夫人总算同意兴建寺院神社,可仍未放弃天下人的梦。今日还对我说,要尽邀天下大名,场面要丝毫不逊于太阁大人在世时。”片桐且元一脸困惑。
  满头银发的小出秀政悲哀地摇摇头,道:“对鄙人也这般说过:你们说黄金太多,要用于寺院神社的修缮。然而,到了少君的婚礼上,却吝啬起来,你们是想让我在妹妹面前丢脸吗?这完全是两回事啊!若是邀请了天下所有的大名,才是对朝廷的恶意讥讽。我与她这般说,她却说这是喜事,朝廷不会有这等猜测。”
  “小出大人,你就此作罢了?”片桐贞隆责备道。
  “好了,”且元制止了贞隆,道,“此事以后我会耐心解释。夫人也非不明事理之人。但若是心急,即便明白其中道理,她也会故意反对。我们要作好充分的准备,不如对将军说,淀夫人最近起了礼佛之心,开支增加,希望尽量把婚礼办得简单些。”
  “礼佛之心?”贞隆嘲笑道。
  小出秀政制止道:“这话要是传到淀夫人耳内,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用担心。有别人在场,我自然不会说。而且,在将军那里,相信且元亦不会惹是生非。”
  “此事就这么办吧。搭上一些无用的开支,还招朝廷怨恨,就越发无立足之地了。”
  “那我就这样去伏见了。贞隆、小出大人,请大野兄弟等人务必劝说夫人简朴,万万不可煽动夫人。”
  “明白。”
  细想起来,真是可悲。如何打消德川重臣的疑虑,维护淀夫人的好胜心,成为他们几个重要的议题。由于且元总是不厌其烦地劝说,最近淀夫人似也稍有松口,已预定修缮五处寺院神社:河内的誉田八幡宫、摄津的胜尾寺、安土的总见寺,以及河内的睿福寺和观心寺。
  然而,淀夫人的目的却跟且元大异其趣。且元是想通过这些工程引开德川人的注意力,也让淀夫人能真正埋首于佛事。但淀夫人却有这么一句戏言:“哼,要是这些施舍能够镇服家康,就是再多些,我也不会吝惜。”
  片桐且元并不认为淀夫人乃是个愚蠢女人,但她的聪明和好胜性情,正逐渐成为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关原合战以后,家康决定不追究秀赖和淀夫人的责任,她当时感激涕零。而现在的她却与当时判若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忘记了感激,认为家康和太阁大人之间曾有约定,这么做理所当然。虽说好了疮疤忘了疼乃人之常情,可是在这种时候只能顺着将军。现今时世,武力决定一切。因此,只要德川表示一分好意,丰臣氏便要以两分三分去回报。然而,淀夫人忘记了这些,甚至对人道:“丰臣氏为德川主子,为何要对家康卑躬屈膝?你们考虑一下我们孤儿寡母处境,不可使我们受辱。”
  且元感到甚是不安。只要稍明事理的人都知,家康绝非秀吉公家臣,也不曾降伏于他。秀吉交出自己的亲生母亲作为人质,才把家康请到大坂。他们可说是亲戚,绝非主从。就是在武力上,两人也难分伯仲。而且,现在家康接受了征夷大将军的封号,将要回到江户开创幕府。这样一来,就像当年秀吉公把家康从东海道转封关东一样,家康要把秀赖转封何处,还不是一句话?然而家康却要将掌上明珠千姬嫁过来。
  本来,且元觉得丰臣氏应该相应示好,可淀夫人却说出那等不谨之言!当然,这或许并非她本意。但她忘记了两厢实力的差距,妄图与家康抗衡,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已有家臣说片桐过于讨好家康,可他并不介意。淀夫人总有一日会明白。而在此之前,他定要为两家的和睦尽心竭力。
  且元议事毕,便直接由陆路前往京城。因不知千姬的花轿是乘船过来还是从山崎经陆路而来,他想回来时视察水路,便仅仅带了几个随从,乘马出了城。
  片桐且元从京城来到伏见,在浅野长政府上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进了伏见城。家康正和大久保相模守忠邻、黑田筑前守长政、堀尾信浓守吉晴三人商议千姬出嫁事宜。
  “有失远迎。少君和淀夫人都还好吧?”家康愉快地打着招呼。
  然而不知为何,且元却浑身颤抖。家康愈是毫不拘束,显示出胸襟宽广之态,且元心里便愈发沉重。他感到这重荷挥之不去,越来越沉。
  “是。夫人和少君都很好。”
  “哦,那就好。大坂派谁迎亲?”
  “不知浅野纪伊守是否合适?”
  “幸长答应吗?”
  “昨夜我在他府上住了一夜,已经和他商议过了。
  “真是辛苦你了。我们这边由大久保相模守护送。不日之后,大坂必会增加不少生气。”
  “是。上下都在翘首期盼。”这么说着,且元心头又是一阵疼痛。之前有谣言说,家康想通过把千姬嫁入丰臣氏,而把大坂纳入自己治下。而家康仍在澄清谣言,消除世人的不安。但大坂能否轻易服从家康呢?
  “市正,与太阁大人的那个约定,只要不出大变故,我都会遵守。”
  “多谢将军大人。”
  “不管怎么说,大坂都是些女人,我知道你很是不易。你也当知太阁大人为要让阿千嫁过去。所以,万事就多费心了。”
  “这些话,在下会永远记在心上。”
  “听说……这是谣传,听说秀赖已经成人了?”
  且元又一次感到心头疼痛。他明白这话的意思。侍女中有不端之人教会了秀赖男女情事,但淀夫人或许耻于自己的行为,并未多加责备。正荣尼感觉事情不妙,便告诉了且元。
  “成人……这……”且元浑身冒冷汗,却佯作不知。
  “无妨。阿千是个品性相貌都极好的女孩儿。他们应能够很好地相处。可我听说,大坂的女人在提到已故太阁大人时,都不说大人,而称为‘天下公’?”
  这话让且元始料未及。太阁在世时,淀夫人绝非温顺的妻子,可最近她却似怀念起秀吉来,不仅自己把他称为“天下公”还让侍女们也都这么叫。这似是想让秀赖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可在家康面前,且元怎能说他知此事?
  “这,从未听说过。”且元慌忙拭了一把汗,低眉垂首。
  家康觑了一眼黑田长政,并无追究下去的意思。关于“天下公”的传闻,家康是从长政口中听来。对于这事,长政与家康的理解不同。他认为,淀夫人让人把已故太阁称为“天下公”乃是因为她心中有误解和期待。秀赖虽年只十一,但在这一两年,他却长得像个十二三岁的人了。侍女的举手投足都影响着秀赖,让他提早成熟。淀夫人对秀赖的成长大感欣慰。
  长政担心,淀夫人错以为和千姬成亲不久,秀赖便可掌管天下。秀赖成了天下人,家康成为家老的日子即将到来。若是淀夫人心中有这等期待,那才是可怕的不幸。已成征夷大将军的德川家康公岂能甘居人下?况且,现在的天下也远非秀赖可以治理。若是淀夫人让秀赖迎娶了千姬,却发现心中所想不过是错觉,她的失望和愤怒又将以何种方式发泄?她肯定会恶意虐待千姬,因此导致两家失和。
  长政将此事告诉家康,正是想让家康委婉地问问片桐且元,淀夫人是不是有这种错觉,若是有,便要跟她解释其中情由。可是片桐且元却矢口否认。长政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便对不起家康,遂道:“片桐大人,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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