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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张居正-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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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熟了,李大人就派兵士上山采撷。去年,摘果子的士兵还遭了韦银豹的伏击,死了两百多人。果子采回来后,李大人命人用蜂蜜把果子制成果脯。一年要做几十坛子,除了自己受用,还拿出去送人。就这玩艺儿,李大人准备带走十坛,十坛就得五匹马来驮,后来一裁减,只带走了两坛。”
  “听你这么一说,这野果子不就是春药吗?”
  “是呀,”听差神秘地眨眨眼,煞有其事地说,“听人说,如果长年吃这玩艺儿,人就变成了发情的公猪。”
  一句话逗得李义河捧腹大笑,说道:“现在我明白了,李大人为何要找四房姨太太。”
  “我们这儿,一头公猪一年要给上百头母猪配种哩!”
  听差说话越发肆无忌惮,他那又憨又狡的滑稽模样,使李义河笑得直喘粗气。正在这时候,殷正茂一步跨进门来,凑趣说道:“什么事这么热闹!”
  李义河又把听差说的话学了一遍,殷正茂也忍俊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让听差退了出去。
  “三壶兄,”殷正茂打量一眼李义河,口气诙谐地说道,“你这堂堂正正威镇三湘的按台大人,怎么冒充鄙人的亲戚,突然间来到这里?”
  李义河压低声音说道:“我奉太岳兄使命而来,事属机密,不得不乔装打扮。”
  对自己这次升迁任职,殷正茂一直感到是个谜。上任之前,他除了给皇上寄上谢恩折子,还分别给高拱与张居正各去一信。虽属私人信札,却是应景公文,无非是些感激话。因为不明就里,殷正茂不敢贸然表态。现在见到李义河,知道个中蹊跷可以解开,于是急切问道:“太岳兄有何吩咐?”
  李义河故意卖关子,嘻嘻一笑说:“我倒想听听,石汀兄对自己这次高升有何见解。”
  殷正茂脱口说道:“什么高升,说不定是一个陷阱。”
  李义河回道:“怎么不是高升?你由三品官的八叠篆文铜印换成如今的九叠柳叶篆文的银印。虽然官阶没有升你,但你手上这颗银印,其规格尺寸,虽比一品大员稍稍小了一点,却比二品大员还要丰硕一些,而且鼻纽还是一只卧虎。我大明帝国二百年来,凡持此印者,只要打了胜仗,立刻就可升任九卿。养实兄,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
  殷正茂听出李义河的话中明显含有醋意,故意反问:“如果打了败仗呢,下场还不同李延一样,卷铺盖滚蛋?”
  “咱们同年中,谁不知道你殷正茂是个人精?”李义河喝干了一壶茶,又喊听差进来续上一壶,接着说道,“所以,太岳兄担心的不是怕你吃败仗,而是怕你上了高胡子的当。你刚才不是说到陷阱吗,高胡子真的就给你设计了一个陷阱!”
  “什么陷阱?”
  “高拱给你多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并放出风来是让你贪污的。请问养实兄,你怎么处置?”
  “这个请你转告太岳兄,我殷正茂一两银子也不会拿。”
  “全都退回去?”
  “不,既然以军费名义拨出,我为什么要退回去?”殷正茂先是冷冷一笑,接着侃侃言道,“我打算用这笔银子作为犒赏之资,凡斩叛匪一个首级的,奖银十两,斩一个叛匪头目的,奖一百,活捉韦银豹、黄朝猛的,奖银五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这二十万两银子在手,剿灭叛匪也就更有把握。”
  李义河频频点头,说道:“老兄如此安排,太岳兄也就大可放心了。”
  “怎么,太岳兄也认为我是贪墨之人?”
  李义河听出殷正茂的问话中已透出些许不快,连忙解释说:“石汀兄,你别误解了太岳兄的意思。他不是担心你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而是怕你不知道,这二十万两银子实际上是高拱设下的诱饵。”
  “诱饵?”殷正茂睁大了眼睛。
  “是呀,京城里头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并不知道,太岳兄本来想写信告诉你,又怕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故派人来湖南告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让我设法告假十几天,偷偷来到庆远与你通气。”
  李义河遂把隆庆皇帝生病,高拱与张居正两人间的一些过节述说一遍。殷正茂听得仔细,预感到京城大内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骤雨,但对高拱欲加害于自己的计谋却是将信将疑,深思半晌问道:“如果我既不贪污这二十万两银子,又打了胜仗,他高拱如何能够害我?”
  “老兄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刚离开南昌,京城都察院就已秘密派人到了南昌,为的是调查你在江西任上有无贪墨行为。一走一来,也就是前脚后脚的事。大凡升迁之人,决没有京城都察院追着屁股勘查之理,而且这个都察御史,与李延是同年,都是高拱的门生。养实兄,这其中的奥妙,你难道还看不清楚么?”
  李义河振振有词,句句都是殷正茂不愿听的话,却又句句都得听,不免心中一阵烦躁,对高拱的一点幻想也就烟消云散,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刻毒的报复心理,顿时三角眼内又射出两道寒光,咬牙说道:“我倒要看看,高拱是不是真的把我当猴耍。”
  “如今他已经在耍你了。”李义河补了一句。
  “那就看谁耍谁?”殷正茂一拍大腿,声音低却很碜人,“我手里有张王牌,只要放出来,倒的绝不是他高拱一人。”
  李义河一震,急忙问道:“什么王牌?”
  殷正茂狡猾地一笑,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王牌,到时候你便知道。”
  殷正茂所说“王牌”就是李延送给他的那一张二十万两银票,他虽然并不怀疑李义河确实奉张居正使命而来,但他觉得李义河所说之事有一些尚待证实,因此仍存了一点戒备心理,不肯道出实情。李义河也看出这一点,心里头便不愉快,遂起身告辞。
  “怎么就要走,好歹要住一个晚上。”殷正茂看出李义河不满,便真心挽留。
  “不能住,”李义河朝值房门外看了一眼,说道,“你这总督行辕,还有不少李延旧人,设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你我、太岳兄都不利,还是快走为妙。”
  “这么说,我也不强留了。”殷正茂说道。
  两人在辕门前拱手别过。
  
  
  第七回 斗机心阁臣生龃龉 信妖术天子斥忠臣
  离辰时还差半刻,张居正就走进了内阁院子。辰进申出,这是内阁铁打不动的办公时间,自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一直未曾更易。内阁建置之初,场地非常狭小,三四个阁臣,挤在一间屋子里办公。后屡经扩建,才形成今日的规模。这内阁院子现共有三栋小楼,正中间一栋飞角重檐,宏敞富丽,为阁臣办公之所;院子东边的小楼为诰敕房,西边为制敕房,南边原为隙地,后因办公地方不够,在严嵩任首辅期间,又于此造了三大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都迁来这里。
  阁臣的办公楼,进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央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大堂四面都是游廊,阁臣四套值房,门都开在游廊上。楼上房间,有的是会揖朝房,有的是阁臣休息之所。首辅高拱的值房在厅堂南边,窗户正对着卷棚,张居正的值房在其对面。自从赵贞吉与殷士儋两位阁臣前年相继致仕后,值房就一直空着两套,门上落着锁。值房一套一进两重,共有六间,机要室、文书室、会客室等一应俱全。现在,高拱隔壁的一套门已被打开,两个杂役正在房中收拾。张居正知道,那是预备高仪入阁办公了。
  张居正刚在值房里坐定,内役还没有把茶泡上来;便有一位吏员进来禀告说高阁老有请。张居正起身过去;只见高拱端坐在硕大的红木案桌前,看得出他已到了一些时候,桌上摆了几份翻开的折子,显然都已看过。高拱指着文案横头的一张椅子,示意张居正坐下。
  “太岳,昨夜睡了个安生觉吧?”高拱侧过身子,摆了摆官袍问道。
  “回家头一个晚上,反倒失眠了。”张居正答。
  “总不至魂一夕而九逝吧,”高拱眼角微微一动,揶揄道,“你向来风雨如磐,也有失眠之时?”
  张居正听出高拱话中讥刺之意,想到会不会是高拱知道了冯保昨夜来他府中潜访之事,顿时多了一份警惕,装糊涂说道:“前些时因为担心皇上病情,心绪不宁,一时还没调整过来。”
  高拱并不知晓冯保潜访的事,说这几句话无非是寻个话头开场,其实他一门心思还在张佳胤送来的邸报上。如今拿眼睃了睃摆在案桌上那份黄绢封面的邸报,脸色一沉,出气也不匀了。
  “兵部的事情,平常都是由你分管,我也十分放心。”高拱打了一个顿,把话引上正题,“安庆驻军哗变的事,如何处置?”
  三月间,安庆驻军指挥张志学纵兵围攻与其有怨隙的知府查志隆的官邸,与官邸守军发生战斗,打了好几天,直到应天巡抚张佳胤带兵前往弹压才得以平息。当时,邸报到京,因皇上正病重,内阁没有会议此事。张居正便给应天府尹张佳胤去信,着他全权处理。府军关系紧张甚至交恶已属司空见惯,每年各地间有发生,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张居正致信张佳胤后再也没有过问,现在见高拱恼着脸问起,便猜想其中生了变故,于是谨慎说道:
  “事发之后,仆责成张佳胤调查此事,究竟如何处理,尚未收到邸报。”
  “你看看。”
  高拱把桌上那份邸报推到张居正面前,张居正一目十行看了下来:
  ……此次安庆兵变,首恶为驻军指挥张志学,此人性在厉直,失在激讦;质在坚劲,失在溷浊。为报个人仇隙,置朝廷纲纪而不顾,竟纵兵围攻安庆府官邸,导致军士死九人,伤二十一人,无辜市民亦有五人死于流矢乱刃之中……
  查安庆府尹查志隆,于此次兵变,亦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平日会揖驻军将领,不行谦恭,处处颐指气使;府军合办之事,虽在微末,亦行刁难。此次兵士哗变之起因,实乃为查志隆调拨军粮,以次充好。府仓陈米几近糜烂,鼠屎沙砾乱布其中。遂招致张志学怒不可遏,引来一场血战。下官勘查之中,发现查志隆尚有种种贪墨劣迹,故决定将张志学、查志隆一并锁拿,下刑部鞫谳……
  读完邸报,张居正意识到张佳胤这下闯了大祸。这张佳胤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为人清廉,是有名的干练之臣。张居正很欣赏他,正是由于他的鼎力推荐,隆庆五年,张佳胤才由兵部职方郎中出任应天府尹,兼管南京附近十府,安庆府也在他的兼管之中。处理安庆兵变,本是他职权分内之事。从邸报中列举事实来看,这种处置算是秉公而断并无错处。但张佳胤却不知查志隆是高拱的门人,事前不作任何通报,径将查志隆锒铛下狱,这岂不是蔑视首辅权威?
  “好一个张佳胤,这样大的举措,竟然事先不同内阁通气!”见张居正放下邸报,高拱冷峻说道,“这样下去,政府威权何在?”
  张居正心底清楚,高拱所指的内阁实际就是他自己。他也不想争执,只是息事宁人地说道:“仆今日就给张佳胤去信,查证这件事。”
  “查证什么,人已关在南京刑部大牢里了。”高拱一拍桌子,胡子也戟张起来,“我只问你,张佳胤如此处置,是否向你请示过?”
  这一问真的让张居正犯难:若回答没有请示,以高拱狭隘心胸,轻而易举就会给张佳胤定一个“怙权失察,信谗助虐”的罪名,轻则降职,重则免官;若说张佳胤请示过,则明显是引火烧身。而且从高拱出言吐气来看,他已怀疑自己与这件事有牵连。
  “元辅,”张居正不管高拱怒火燃胸,依旧口气平和亲亲热热喊了一声,接着说道,“张佳胤把张志学与查志隆两人一同捉拿下狱,并没有向我请示,但仆以为,张佳胤有权这样做。”
  “有权?谁给他这大权力?”高拱逼问。
  张居正仍是不紧不慢说道:“仆上次给张佳胤信中,责成他全权处置,这实际上已经授权于他。”
  高拱感到张居正明显在袒护张佳胤,心火一蹿,气昂昂地说道:“如此说来,捉拿查志隆,你也是赞同的?”
  逮住高拱的话尾巴,张居正正色答道:“张佳胤公心办案,僧面佛面都不看,把查志隆拿下了。仆知道查志隆是元辅门生,张佳胤未必晓得,不知者不为罪,我这就写信,让张佳胤放了查志隆,元辅你看如何?”
  张居正外示关切内含威胁,高拱听了很不受用。待张居正话音一落,他立刻反唇相讥:“查志隆是我门人不假,但张佳胤是你幕客,也是朝野之间人所共知的事。俗话说,打狗欺主,太岳呀,我看你是成心要撕破脸皮与老夫作对了。”
  “元辅,此话言重了……”
  张居正还欲解释,却一眼瞥见乾清宫大张贵急匆匆走了进来,遂打住话头。张贵来传旨,让高拱去文华殿候见皇上。张贵退出后,高拱喊住准备离去的张居正,余怒未消地说道:“这件事我要面奏皇上。”说罢,踅身来到文华殿。
  文华殿在左顺门之东,离内阁最近,沿会极门侧砖道前行不过数百步,即是文华殿的正门文华门。该殿永乐中建,但长期闲置,历届皇帝都不曾临御。嘉靖皇帝践祚之初,谕旨将文华殿鼎新修建,易以黄瓦。从此,文华殿就成了皇上斋居经筵及召见大臣的地方。
  高拱走进文华门,早有文华殿当值太监迎上来,把高拱领进殿西侧的恭默室等待皇上召见,太监给高拱沏上用上等朱兰窨出的西湖龙井,笑吟吟说道:“高阁老宽坐些儿,万岁爷还没有驾临呢。”
  这恭默室乃大臣等候接见的进退之所,原也是高拱坐惯了的地方,屋子里的古董摆设,墙上的字画匾对,无一样不熟悉。这时已日上三竿,室外花圃中的芍药,碗口大一朵一朵,在煦暖阳光下无不显得婀娜多姿不胜娇羞。高拱已喝了两盅茶,皇上仍未莅临,他便信步走出恭默室,站在花圃前欣赏这些开得正旺的紫烟朱粉,忽然,他瞥见一个人正顺着恭默室前的砖道上匆匆走来。“这不是姚旷么,他来这里干啥?”高拱心下疑问。姚旷是张居正值房里当差的吏员,平时最得张居正信任。待姚旷走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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