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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张居正-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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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狗儿,这十两银子送给你,余下的六两,给陈大毛。”
  “这……”
  陈大毛与李狗儿面面相觑,一时都惊呆了,只听得金学曾继续言道:
  “段升说你们两人抗税,说错也错,说对也对。因为你们两家,毕竟都是欠税户,多次上门催收都无功而返。当然,你们两家的苦衷与隐情,本官也都打听凿实。李狗儿家,五亩田要完十亩田的税,不仅仅是税,还有丁差,这都是不合理的。再说你陈大毛家里,爷爷死了九年,你们还得替他交匠班银,这种征税方法,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税关的职责就是征税,税赋征缴不上来,我们头上的乌纱帽就戴不成了。我问你们恨段升否,你们说恨,其实,段升也是出于无奈,有苦难言哪!我到衙门的第三天,段升就对我说‘征税好比在猴嘴里抠枣子’,你们听了这句话有何想法?你们是同情猴子呢,还是同情抠枣子的人?我上任这一个多月,已是真切地感到,天底下最难当的官就是税官!如果想玩猫腻,想贪墨,想榨取民脂民膏,这税官倒是一把金交椅,但若要凭良心办事,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则是比登天摘月还要难哪!
  “就像你李狗儿家的田赋银,陈大毛家的匠班银,到底收不收?收,得罪了你们,不收,又势必要得罪朝廷,几乎所有的税官,也包括我金学曾在内,是宁可得罪百姓,也决不肯得罪朝廷。二者得罪其一者,都是好官。还有一种官,上欺骗朝廷,下欺压百姓,这才是赃官、狗官。他段升,不是赃官狗官,我金学曾,这一辈子,反的就是赃官狗官。但是,身为朝廷命官,必当遵守朝廷的纲纪。田赋银与匠班银,关涉朝廷税法。在税法未有更易之前,税银还得依旧法征收,我知道你们两家生计艰难,纵卖尽家当,也难还清积欠,故把这些银两送给你们用来还账。”
  金学曾这一席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座的人无不感动。李狗儿把已拿到手上的银子放回到茶几上,说道:
  “这银子我不能要。”
  “你为何不要?”金学曾问。
  李狗儿愣了愣,迟疑说道:“如果村里人知道了,我如何回答?”
  段升不知李狗儿是何原因不肯收银,便插话道:“你放心,金大人的银子不是贪墨所得,是干净的。”
  接着,段升便讲了这十六两银子的来历:今天下午,金学曾得知李狗儿与陈大毛两家的真实情况后,便想着要给予帮助,让他们能够归还积欠,但他是一个不敛财的人,手头上并无积蓄,一时间连十两银子也筹措不出。正发愁时,他无意间发现了那把挂在值房墙上的龙泉古剑,这把剑产自南宋高宗绍兴年间,是金学曾家中祖传信物,他当即把那把剑摘下来交给段升,让他拿到典铺里典当出去。这样一把制作精美质量上乘的龙泉古剑,少说也值百十两银子。但开典铺的员外趁人之危,死活只肯出十六两银子。段升见价码儿太低不敢作主,又转回来请示。金学曾一咬牙说:“十六两就十六两,典了它。”就这样,段升心酸酸地捧回这十六两银子。
  知道了这十六两银子的来历,李狗儿只觉心口堵得慌,他对陈大毛说话,喉头已是发哽:
  “大毛哇,你看,金大人对我俩恩重如山,可是,我俩还想着……”
  “想着什么?”段升问。
  陈大毛虽是街头泼皮,但此时也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他竞扑通跪下,羞惭地说:
  “金大人,我不是人,我没有良心啊!”
  李狗儿也跟着跪了下去,接了一句:“我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万望金大人恕罪。”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你们何罪之有?快起来!”金学曾说着便要段升扶他们起来。
  两人膝盖不肯离地,李狗儿道:“金大人,天理良心,我们真的有罪,我们听了宋师爷的唆使,准备明天就去府衙告你们税关。”说着就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金学曾佯装不知晓此事,一脸惊讶问道:“宋师爷会把状子拿到哪里去呢?”
  陈大毛答:“他说去交给我们的家里人,明天一早,一起去到府衙敲鼓递状子。”
  李狗儿突然记起什么,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心急火燎言道:“我现在就是赶回张家台子,我要去阻止这件事。”
  “我也是。”
  陈大毛也一撅屁股站起来,两人正欲出门,金学曾又对他们说:“其实,你们明天仍可到府衙去。”
  陈大毛不好意思笑笑,回道:“金大人,我若再去告你们税关,天打五雷轰!”
  金学曾笑道:“不告税关,也可以去府衙嘛。”
  “啊?”
  “你们可以联络乡亲,去给府衙的赵大人送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金学曾诡谲地一笑,便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两人一听乐了。陈大毛说道:
  “金大人这是个好主意,小的们照办。”
  眼看两人就要出门,金学曾亲手拿起银子交给他们,并对大毛说:
  “李狗儿路远,可以先走一步,你能否再留一会儿,我还有话说。”
  李狗儿一走,金学曾便问留下来的陈大毛:“听说你有时候也做点鼓上蚤的事。”
  “什么鼓上蚤?”陈大毛一时没会过来。
  金学曾做了一个“偷”的动作,陈大毛脸一红,不好意思答道:“为了生计,顺手牵羊的事偶尔为之。”
  “能否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忙?”
  “也顺手牵羊一下。”
  “帮你偷?”陈大毛一惊,见金学曾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又问,“偷什么?”
  “荆州城里哪一家最富?”
  “开绸缎庄的漆老爷。”
  “对,就偷他家的账簿。”
  陈大毛抓耳挠腮盘算了一会儿,不是很有信心地回答:“我试试。”
  第二天一大早,赵谦就起床盥洗毕,换了崭新的官袍来到廨房,吩咐人把宋师爷喊来,问他:“事情办得如何?”
  宋师爷昨晚从府牢里回来已经夜深,不敢打搅赵谦,又怕回家误事,故宿在值房里头。这会儿他揉揉发胀的眼泡,回道:“启禀大人,都办妥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张纸来递给赵谦,又道:“这是李狗儿和陈大毛两人的状子,请大人过目。”
  赵谦把状子仔细看过一遍,高兴地说:“好,他们准备何时递状子?”
  “就在今天上午。”
  “有多少税户能够参加?”
  “不会少的,大约有几百人。”
  “声势一定要大,”赵谦兴奋起来,接着问道,“陈大毛与李狗儿两人,是不是还在牢里?”
  “不在,昨夜里,税关主簿张启藻去了大牢,把两人提走了,咱派人跟踪,这两人被提到税关后,在里头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放了。”
  “放了?”赵谦一惊,皱着眉嘀咕道,“金学曾这小子,又耍什么花招?”
  “他大约是迫于舆论,不得已而为之。”宋师爷捻了捻淡黄的山羊胡须,得意地说,“大人有所不知,自昨天早上税关锁人以后,城中百姓把这件事吵得沸沸扬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他金学曾淹死。”.
  “风高好放火,此等形势不加利用,岂不是傻蛋?”赵谦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宋师爷兴抖抖地跟着笑,又道:“东翁,咱这里还攒了一个好消息哪。”
  “什么好消息,快讲。”
  “东翁派到松江府去的人,昨儿天黑时也回到了荆州。”
  “人呢?”赵谦急切地问。
  “看到天黑,咱让他先歇下了。”
  “事儿办成了?”
  “办成了,那幅字已存在咱的值房里。”
  “去,快给我拿来。”
  宋师爷屁颠颠地走了,很快就回转来,把一只描金护书在案台上打开,从中取出一张六尺宣的条幅,摊开来看,上面写了一副对联:
  圣恩浩荡 育荆楚时兴人杰
  皇祚绵长 赖社稷代有名臣
  落款是:松江徐阶题。
  赵谦反复品味这副对联,已是喜不自胜。却说去年秋上,他倡议在荆州城东门外修建“张大学士牌坊”,并带头认捐五百两银子,不过半月,就筹集到一万多两现银。旋即动工,到了年底牌坊建成,却没有找到题额的人。赵谦一心想拍马屁,便派宋师爷去京城,本想让张居正出面请当今小皇上赐额,没想到张居正一口拒绝,不但不肯奏请皇上,反而带信要把这牌坊拆掉。赵谦讨了个没趣,却又不甘心,因为湖广道的官员都把他当成张大学士府中的第一号座上宾,如果拆掉牌坊,他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他揣摩张太爷的心思,也是希望建好这座牌坊以壮家声,即便在知道儿子张居正有意拆掉牌坊时,老太爷也不松口。赵谦思来想去,认为张居正想拆掉牌坊是做戏给人看,天底下哪有人不肯光宗耀祖?如果他真的拆掉,张居正说不定还会怪罪他不会办事。牌坊既留,总不能白板一块没有题额。当今首辅的牌坊,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题额的,最合适的是皇上。这个既请不到,赵谦心里头又默划了一个人,即隆庆朝第一任首辅徐阶,这徐阶虽然致仕家居,但他毕竟是张居正的恩师,论地位、论名望、论与张居正的关系,再也没有人能出其右。于是,他派人前往松江拜见徐阶说明原意……如今,拿到这幅墨宝,赵谦快意之极,恨不能立刻赶到张老太爷府上表功。但他心底清楚,比之税
  户告状,这只是小事一桩。在廨房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他派人到衙门前数次张望,看看有无动静。宋师爷看到主人猴儿巴急的样子,也怕出了闪失,又亲自跑出去打听,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他欢天喜地跑回来,禀告主人道:“东翁,你要准备升堂了。”
  “来了吗?”赵谦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来了,已到了十字街口,嘈嘈杂杂的大约有两三百人,打头的正是陈大毛与李狗儿。”
  “好!”赵谦顿时间眉飞色舞,吩咐宋师爷道,“你现在就把状子送进缮抄房,速抄三份,全部盖上关防,一份送武昌城湖广按院,一份送京城都察院,还有一份直送内阁首辅,全部加急。”
  宋师爷不敢扫赵谦的兴头,只得小心答道:“现在抄恐怕为时过早,状子咱已交给陈大毛了。”
  “交给他干吗?”
  “他得亲自在堂上递给您呀。”
  “啊,我倒把这层忘了。”
  赵谦笑了笑,这时,只听得衙门前的登闻鼓震天价敲响,沸沸扬扬的人声也轰轰然传来,早有一个衙役滚瓜般跑来禀道:
  “大人,外头来了众多百姓,要……”
  “不说了,”赵谦无心听衙役哕皂,一挥手令道,“快去,传令升堂。”
  顷刻间,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这是开衙的号令,接着,便是整整齐齐的山吼:
  “升——堂——”
  赵谦早已踱出屏风,在阶上正中那只夹头榫翘头大案台后头落坐,大案台两侧,各斜放着一只攒牙子着地管脚平头案,府同知与主簿两名属官也随之落座,阶下两厢,数十名皂衣衙差各持水火棍直挺挺站立。赵谦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肃声地问:
  “是何人敲了登闻鼓?”
  阶下侍立的宋师爷出班禀道:“启禀大人,是荆州城中小民陈大毛与城外农户李狗儿等一干人众。”
  “为何敲鼓?”
  “递诉状。”
  “状告何人?”
  “告荆州税关。”
  “带陈大毛与李狗儿上来。”
  “是。”
  本都是事先知晓之事,但赵谦故作威严状,又从头问了一遍,只缘这是升堂的套路更改不得。宋师爷配合极佳,只见他走出大堂,片刻就把陈大毛与李狗儿领了进来,两人一进来就跪下。赵谦俯身看了看这两个“腌臜”人物,急切地问:
  “谁是陈大毛?”
  “我。”
  陈大毛抬起头来,他今天换了件稍稍体面的蓝布衣褂,只是被拶子拶过的手伤得不轻,敷了药后已用粗白布缠了起来。
  “手上怎么了?”赵谦问他。
  “昨日在府牢里受刑,拶伤了。”
  “啊,”赵谦转头问正在东张西望的李狗儿,“你叫什么?”
  “李狗儿。”
  “听说昨日税关巡拦段升当街锁你?”
  “是。”
  “状子呢?”
  “什么状子?”李狗儿眨巴着眼睛。
  “你们不是状告荆州税关么?”
  李狗儿没有作答,而是望着陈大毛,陈大毛看了看两边厢里拿着水火棍的差人,稍作犹豫,便鼓着勇气答道:
  “启禀知府大人,小民们今日给你送大石碑来了。”
  “石碑,什么石碑?”赵谦懵了。
  陈大毛说:“大人看过便知。”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大堂。这本是坏规矩的事,若在平常,赵谦早拍了惊堂木,但今日他却耐着性子,想看看这两个歪辣骨究竟要干什么。不一会儿,便见陈大毛领着四个人吭哧吭哧抬了一个大石碑进来,这石碑大约五尺高,厚约六寸,汉白玉质地,四个人抬进大堂后,卸了绳索,两个人将其扶着立起,因隔得太远,赵谦看不清碑上字样,遂忘了开堂的威严,竞自踅下阶,走到石碑前观看,只见碑的正面大书三个楷字:
  戒石铭
  背面的颜骨小楷,写的是一段铭文:
  敕谕皇明天下郡县戒石铭:
  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改存三异,道在乙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所提,风
  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役是切,存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为民父母,须是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洪武十五年吉旦立
  读罢铭文,赵谦脸色刷地变了,却说这一方《戒石铭》碑,端的大有来历:皇朝开国之后,太祖洪武皇帝治吏极严。他平生最厌恶的事情,莫过于官员贪墨,他每每嘱咐六科给事中及十三道御史等诸路言官,对居官婪取之人,必及时揭发,不管证据确凿还是道听途说,都可上奏。这就是令贪官闻之丧胆的“风闻奏事”之权。如此苛严,虽不免有冤案产生,但对于官场养成清廉自守的风气,的确大有裨益。即便如此,仍有贪利之官铤而走险。有一位县官贪墨了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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