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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张居正-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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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大官人考证得有理,”柳湘兰伸头看了看窗外的河水,急切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瘦西湖上泛舟,奴家到吴家砖桥,吹箫给你们听。”
  “今儿先不能去?”胡自皋说。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柳湘兰警惕地问。
  “你不是喜欢拜佛么?新到一地,开玩之前,还得请佛菩萨保佑。”
  “这倒也是。”柳湘兰问,“扬州城中何处可拜佛?”
  还是邵大侠回答:“扬州城处处兰若,最著名的有八大寺,它们是建隆寺、天宁寺、法净寺、高曼寺、重宁寺、静慧寺、佛缘寺、灵鹫寺。柳姑娘拜佛,首先肯定是拜观音。”
  “对。”
  “高曼寺的观音菩萨最灵,但路途远,今天恐来不及了,改天择个吉日,让胡大人陪你去。今天,你还是过好盂兰节。”
  这盂兰节本是江南女子的节日,每年七月七这一天,一些有钱人家的女眷,便会在晚上雇船游河,放莲花灯。灯之多少,全凭各家财力。家境贫寒者,一盏两盏亦可,但富绅大户,放灯少则千盏,多则数千盏乃至万盏。扬州城中,每年的盂兰节,一到夜晚,巨商大户都会在小秦淮放灯。放灯从戌时开始,一到这时辰,小秦淮河上就会封渡,把整个一条河道尽数留给莲花灯。届时一天星月一河灯,两岸俱是看灯人。喧喧闹闹熙熙攘攘直到天亮方散。柳湘兰久住南京秦淮河边,年年都享受了放河灯的乐趣,她不相信这小秦淮上的放灯场面会比南京秦淮河更热烈,因此说道:
  “盂兰节还是南京的好。”
  邵大侠也不与她争论,只是问她:“柳姑娘,每年盂兰节,你放多少灯?”
  “我哪用自己操心,自然有人替我放。”
  这倒是实话,柳湘兰是当红名妓,多少官绅公子都争着向她献殷勤,年年都有人替她买灯。邵大侠也替人买过灯,知道其中的风光,于是笑着问:
  “我知道柳姑娘身边,不缺出手阔绰的公子,他们中替你买灯的,最多有多少?”
  “八百盏。”
  “啊,怎么这么酸?”邵大侠嗤地一笑,不屑地说,“我就知道南京城中小气鬼多,没几个钱,也想在外头撑个门户。柳姑娘,你知道胡大人为你准备了多少盏灯?”
  “多少盏?”
  柳湘兰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盯着胡自皋,这位御史大人顿觉难堪,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会在扇厅里碰到柳湘兰,更谈不上为她买灯了:他不知道邵大侠为何要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还是邵大侠抢着替他回答:
  “不多不少,整整一万盏。”
  “一万盏?”柳湘兰惊得一连啧了几声,问道,“那要花多少钱?”
  “钱是小事,也就二千两银子,但胡大人对你柳湘兰的一片痴情,却是两万两银子也买不来的。”邵大侠说着,暗地朝胡自皋丢了个眼色,故意埋怨道,“胡大人,这些话本不该我邵某插嘴,柳姑娘没来,你整天念叨,如今来了,你为她做了那多准备,却又不肯表白,这是为何?”
  话说到这里,胡自皋才明白邵大侠事先已为他准备了一万盏莲花灯。他先是一呆,接着就在心里头夸赞邵大侠会办事,看似一个粗人,其实心细如发。他顿觉有了面子,当即干咳一声假戏真做,应对裕如地说:
  “常言道,痒要自己抓,好要别人夸。由你邵员外来说本官对湘兰的思念之情,比我本人的聒噪强过十分。”
  应该说,邵大侠动心思请来柳湘兰这一招相当成功。胡自皋初到邵府时还有点摆架子的意味,如今才过一个多时辰,他内心中已把邵大侠当成至交了,邵大侠看出这一点,但他依然表现谦恭,对胡自皋处处奉承又很得体。胡自皋重续旧情又得新知,心情已是十分地畅快。
  三人在扇厅里一面品茶一面聊天,不觉已近正午。邵大侠说有薄筵招待,起身迎请两人到隔壁的膳厅。由于茶喝得多,胡自皋想小解,看他一双眼四下逡巡,邵大侠明了其意,便喊过一位小厮,命他领胡大人前去方便。
  胡自皋跟着小厮走进紧连扇厅的一间侧室,这屋子正对着内花园,雕花窗子上衬着玉白的绫幔,显得雅致洁净。小厮推开门恭请,胡自皋闻得一缕沁人心脾的异香从室里传出,顿觉神清气爽,待他一步跨进门来,却是吓了一大跳。屋子里四壁空空,只屋子正中站着一位全身赤裸的绝色美人。他连忙把腿收回来,问小厮:
  “这是干什么?”
  小厮禀道:“大人不是要小解么?”
  “正是要小解,为何把本官领到这间屋子?”
  “这里就是溺房。”
  “溺房,”胡自皋又朝屋内看了看,那裸体美人令他意荡神驰想入非非,他又问道,“怎不见溺盆?”
  小厮手指裸体美人:“这不是吗?”
  “怎么会是她?”
  小厮笑起来,禀道:“大人看走眼了,这不是真人,是木雕的。”
  “啊!”
  胡自皋又进得屋来,走近细看,才看清眼前果然是一尊木雕美人,但雕工与髹漆的技艺都十分精湛,看上去同真人无异。小厮跟进来,将暗藏在美人背上的机关一拨,顿时,美人的阴部处就豁开了一个小洞。小厮道一句“大人请用”,就躬身退了出去。
  胡自皋解完手出来,暗自思忖:“我胡某到扬州两年,可谓见惯了盐商们的豪华奢侈,没想到这位邵大侠比之他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单单解一个溲,就让你有行房的感觉,其它处就更不消言得。”进得膳房,他朝邵大侠做个鬼脸,劈头问道:
  “如果是柳姑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话一问出口,邵大侠立刻就想到可能是溺房的事,便淫笑着问,“胡大人是说方便事?”
  “对呀!”
  邵大侠回道:“胡大人放心,同样是大开方便门,只不过男女有别而已。”
  “你是说还另有一间?”
  “是的:”
  见这两人说话如同猜谜,柳湘兰问道:“你们两位说些什么呀,怎么还扯上奴家?”
  “没什么,自己方便,与人方便。”
  胡自皋说罢,竟扯起嘴角笑得周身打颤,邵大侠暗自讥他少见多怪,待他笑够了,才道:
  “胡大人,柳姑娘,我们现在开膳。”
  邵府的膳厅紧连扇厅,也在河边上。这膳厅很大,摆十桌筵席不成问题。临河一面都是雕花木扇,供设清雅,洁净无尘,一入其中便有食欲:邵大侠领着胡自皋柳湘兰三人面河而坐,厅里却空空如也,不要说菜肴,就是桌子也不见一张,胡自皋问邵大侠:
  “邵员外,我们吃什么呀?”
  邵大侠回道:“马上就有食桌抬过来,烦请二位过目,中意者就点个头,这桌菜肴就留下,不中意就摆个头,让它撤下。”
  邵大侠话音刚落,就有侍者站在膳厅门口禀道:“老爷,现在能否游菜?”
  “游!”邵大侠手一挥。
  顷刻,便见四个人抬了一桌菜肴上来,侍者高声唱喏:“这一桌龙凤呈祥——”
  食桌在三人面前停下,这一桌菜以鸡与蛇为主,或炖或蒸或烹或爆,形色俱佳香味诱人,胡自皋吞了一口口水,柳湘兰却掩起鼻子,说道:“奴家从来不吃蛇,我好怕。”
  “抬走。”
  邵大侠一声令下,四仆人抬了食桌穿堂而下,这边门里,又有四仆人抬了一桌进来,侍者又高声报了菜单:
  “绿野仙踪——”
  食桌停了下来,胡自皋伸头去看,原来是一桌的鸭肉鹅件,做得也很精致。胡自皋笑道:
  “鸭公鹅公,的确是绿野神仙,如今成为口中之福,岂不残忍?”
  “那就别吃了呗。”柳湘兰撒娇地补了一句。
  邵大侠一努嘴,这桌菜又抬下了。第三桌菜抬了上来,侍者又喊:
  “霞光彩羽——”
  细看这一桌,尽由鹌鹑、八哥、画眉等天上飞禽制成。柳湘兰有留下的意思,但胡自皋想看看邵大侠究竟准备了多少桌菜肴,手一挥又示意抬下。如此又过了六七桌,当第十桌菜肴抬上时,侍者又报:
  “秦淮惊艳——”
  这一桌菜肴全是鱼虾,都是小秦淮的特产,像翡翠虾仁、芙蓉鱼片、金线鳝丝、蟹粉银鱼等等,无一不佳。柳湘兰一是因为腹饥,二来觉得太过挑拣会让主人难堪,第三也因为这桌菜肴很合她的口味,因此执意留下,胡自皋顺她的意不再违拗,文绉绉言道:
  “秦淮惊艳,秀色可餐也,唔,今日的盂兰会,开了个好头儿。”
  柳湘兰白了他一眼,噘着小嘴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了味儿,邵大官人如此盛情接待,奴家一是开了眼界,二来心里头也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邵大侠解释道,“谈不上什么盛情,我平常吃饭,也是这种吃法。”
  “每天都游菜?”胡自皋问。
  “是的。”
  “准备多少桌?”
  “平时以十桌为宜,若饷客,则加倍。”
  “这么说,你今天准备了二十桌?”
  邵大侠点点头,胡自皋感叹道:“若不是湘兰要吃这个秦淮惊艳,本官倒想把这二十桌菜肴都见识见识。”
  柳湘兰这一下大开眼界,惊诧言道:“这种请客的方式和游菜的场面,奴家在南京从来没有见过。”
  胡自皋半是炫耀半是感叹说道:“湘兰你囿于南京,不知天地之大,扬州盐商的享乐,真可谓天下第一。”
  “我现在不和你抬杠了。”柳湘兰说罢已拿起了筷子。
  用过午膳,在邵大侠的安排下,胡自皋与柳湘兰被引至客房休息。两人欢情如昔极尽绸缪自不必细说。待两人寝毕梳洗出来,不觉已近酉时。在扇厅里与邵大侠重新见过,两人亦不觉有什么难堪:胡自皋耍了这半日,兴犹未尽,他朝邵大侠抱拳一揖,问道:
  “邵员外,叨扰半日,下头不知还有何节目安排?”
  邵大侠回道:“早筹划好了,我们现在去双虹楼吃茶。”
  “那里吃茶有何讲究?”柳湘兰问。
  邵大侠殷勤答道:“在扬州老耍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叫‘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皮包水,指的就是吃茶,水包皮,指的是泡澡。扬州城中,酒楼茶肆与澡堂浴室,可谓比比皆是。一家家争奇斗胜,都是好耍的去处。单说茶肆吧,扬州一城之中,怕有数百家之多。比较有名的,有辕门轿的二梅轩、蕙芳轩,教场街的文兰天香,埂子上的丰乐园,小东门有品陆轩,琼花观巷有文杏园,花园巷有小方壶等等,这都是茶肆中最负盛名者。双虹楼在北门桥,刚刚出城,是小秦淮与瘦西湖的连接之处。这双虹楼是一个大花园,楼台亭舍,花木竹石,收拾得颇有韵味。正楼东面可以远眺,看不尽湖山景致。楼上杯盘匙箸等茶具,无一不精致。”
  邵大侠如数家珍,把个柳湘兰撩得心痒痒的,胡自皋也乐意奉陪,他们三人顿时起轿望双虹楼而来,因有排衙仪仗导引喝道,路上倒也顺利,片刻就出了北门。这家茶肆的主人早得了通报,知道盐运司御史大人要来尝茶,早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还把主楼的第三层整个儿空下来,反正他也不会亏,邵大侠早就付了银子。因在公众场合,胡自皋忌着市人耳目,自是不敢放浪,也就自然而然摆起架子,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随着茶肆主人上得三楼,他们的随从都被安排在一楼。
  双虹楼建得宏伟,这第三层也有三楹之宽,本来摆了七八张茶桌,如今临时撤去,只在正中留下一张樱桃木的雕花八仙桌。靠左墙根放了一张大书案,上面已铺好毡,放了纸笔墨砚;右边墙根前放了一具古筝,旁边供着一炉檀香。双虹楼主人跳上跳下大献殷勤,叫来两位女孩儿要为胡自皋表演茶道。胡自皋是扬州城中各家酒楼茶肆的常客,对这类应酬本是行家里手,他对店主人道:
  “一般的茶道就不必表演了,本官只问你,这双虹楼有什么特别的?”
  “有。”店主人答得肯定。
  “是什么?”
  “扫雪烹茶。”
  胡自皋一边踱着方步一边说道:“扫雪烹茶,倒是极有韵致的事,只是这溽暑之中,哪里有雪呢?只不知你这又是编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真的。”
  店主人说着,就吩咐堂役下去拿雪,不一会儿,两个堂役果然哼哧哼哧抬了一筐雪上来,胡自皋上前抓了一把,咦,真的是雪!不免惊讶问道:
  “这雪从哪儿来的?”
  “深窖里。”店主人不无得意地解释,“小可的茶肆中,掘了一个十几丈深的大窖,每年冬天下雪时,就铲些瑞雪储藏其中。逢到像胡大人这样的贵宾,就开窖取出一些。”
  “扬州地湿,挖这么深的窖,不渗水么?”
  “肯定渗水,但小可砌的是石窖,用糯米浆勾缝,里头干爽得很。”
  “亏你是有心人,这银子该你赚。”
  胡自皋刚赞了一句,柳湘兰接着又问:“雪是有了,却问如何烹它?”
  “姑娘问得好,”店主人也约略看得出柳湘兰的身份,故这样称呼她,“小可这双虹楼的烹茶,可是有讲究的,一是烹茶的炉子,用的是泥炉。二是铜铫子,必定是煮过千次之上的老铫子,这样就完全去了燥气。三是烹茶之火,必须既猛且绵,不猛雪水难开,吃了会腹胀,不绵又会导致水硬,夺了茶香。第四是煮茶之人,也须得是七八岁的小童子,惟其小孩儿,才能实得扫雪烹茶的意境。”
  柳湘兰听得兴奋,追问道:“你方才说到火,却是没有说明白,什么样的火才既猛又绵?”
  “用松毛。”
  “松毛?这也得隔年收储吧?”
  “对呀,每年冬天把松毛收藏起来。”
  “这真是有趣的事儿,”柳湘兰拍着手说,“店家,你去把泥炉搬上来,让小童子在这里替我们煮茶。”
  “这可使不得,泥炉烟大,会熏得你们睁不开眼睛,”见柳湘兰有些失望,店主人又道,“烹茶就在楼下院子里,姑娘只要走到门外游廊上,就可以看到。”
  听罢此言,三个人都走到游廊上朝下望去,果然见一棵桂花树底下支了一只泥炉,一个扎着叉角辫的小孩儿趴在地上,拿了一把小火钳正在往泥炉里夹松毛。虽看不见火焰,但缕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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