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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南方有嘉木-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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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少爷,你不要响,跳珠的棺材抬过来了。”九溪嫂子一把拉过了嘉和,说,“人家恨你呢,说不是你,跳珠不会去寻死的。”
  嘉和说:“是的,不是我,跳珠不会去死的,我现在欠了人间一条命了。”
  “杭少爷,不要这样说,是跳珠这女子自家的命不好。你看人死了,屋里一天也不停歇呢!当天就得去埋掉。来了来了,罪过啊,送葬的人也没有哇!”
  说话间,棺材就抬过来了。四个男人,阴沉着脸,啪啪啪啪,脚步又沉重又不祥,最后跟着白痴和白痴的娘。白痴的娘认出了嘉和,眼露怨气,白了他一眼,这便是小民的最大的愤怒了。那白痴什么也不知,头上扎根白布,朝嘉和邮牙咧嘴地一笑。棺材薄薄的,里面那个人唱过歌:……桥头有个花姣女,细头细脚又细腰……
  村里的人依稀记得抗家少爷的回去。老人们还能说出,是一个独臂长须的中年人,骑着匹白马寻到落晖坞,又寻到了胡公庙。他们还记得杭家少爷是用担架抬回去的,这和两个月前他自己背着行李走来时判若二人。东西也都被带走了,剩下那本《极乐地》,不知主人是忘了,还是不想要了,便被九溪嫂拿去点了灶窝。杭嘉和很温顺地服从了命运的安排,抬上担架,他看见天空又大又蓝,白云升起又沉落,两边的夏茶又该采摘了。山坡上,女人又像红云一样缭绕了。原来,什么也没有变就是什么都变了,嘉和叹了一口气。
  赵寄客骑着马,陪在担架边,他现在是陪伴他人的人了。
  路过鸡笼山时,人们不约而同地都停住了脚步。嘉和撑起身子来,望着很远的山拗,那里有一片茶园,包围着数个坟全。那里有茶清伯,还有他的生身母亲。他望着望着,眼睛热了起来,一片绿色中泛起红色,一块一块的,又凝聚成房顶一样的东西,在那绿中隐隐明灭。那是什么?是我那年到云和去时在江两岸看到的景色吗?或者,就是采茶女在茶山上又采茶了?渐渐地,又有白雾般的东西弥漫了开来,在红与绿之间绩绕着。赵寄客弯下腰,说:“清明时再来吧。”
  嘉和吃惊地问:“你没看见?”
  所有同行的人便都困惑地看着他。
  “红的,绿的,白的……”
  撮着伯叹了口气,对赵寄客说:“大少爷一直在发高烧呢。”
  “你真没看见?”嘉和继续问。
  赵寄客含含糊糊地说:“或许……我眼睛不大好…·,·”
  嘉和闭上了眼睛想,他们都没有看见,那就是只有我才能看得见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他一头栽倒,便昏迷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1920年,就在五四青年杭嘉和如堂吉河德一般孤军奋战在龙井乡中时,来自中国浙江上虞的另一个五四青年,此时正坐在日本静冈农业水产省茶叶试验场的办公桌旁,潜心研究着世界各国的茶业文明。
  此人长身大眼,性情爽朗,原名吴荣堂,幼年时曾目睹无力缴租的农夫被囚于县衙前铁站笼里,日晒雨淋,惨绝而死,故痛下振兴农业之决心。又因“佛者名党,即自觉悟,复能觉人”,故更名吴觉农。
  在农业中,吴觉农选择了茶业,以为茶与丝一样,是国人在世人面前引以自豪的两大特产,也是振兴中国农业的两大法宝。中国本来有着种茶的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所失败者,盖“在科学发展强烈的世界中不思改进,只依恃着自然的一点天惠而自命不凡”。
  吴觉农东渡日本学习茶业,乃是因为那时的日本绿茶已在国际市场上头角峰峰。而1919年二十二岁的吴觉农,此时亦已在浙江省甲种农业专科学校毕业并已做了三年助教。作为一名官费留学生,振兴中华茶业的志向已在胸中酝酿良久了。
  至此时,本世纪二十年代,中国的茶业似乎亦无太大规模的长进。它从发展中的高峰,继续向一落千丈的衰落时期走去。究其原因,在内,是军阀多年混战高乱之苦,政局多变,经济衰退,民难乐业,且商旅不通;在外,华茶在国际市场上的竞争已经失败。当时的荷属东印度(即印度尼西亚)、印度、锡兰(即斯里兰卡)等新兴产茶国家相继崛起,科学种植,使茶的产量陡增,输出骤盛,加之机械制茶,品质优异,在国际茶叶市场上具有较强竞争力。而华茶却固步自封,不求改进,品质下降,成本增加,经营不善,致使英、俄等红茶市场渐为印、锡等国所夺,绿茶、乌龙茶市场又为日本所占,外销几濒绝境。
  在东流,他看到了这样一些学术论文。
  英国植物学家勃莱克在他的《茶商指南》一书中提出:“有许多学者的提议,从茶的优越和茂盛上说,就主张茶的原产地,为印度而非中国。”
  在易培生所著《茶》一书中说:中国只有栽培的茶树,不能找到绝对野生的茶树。只亚萨发现野生茶树曰 The Assamiea,植物学家都视为一切茶树之祖。
  又,伦敦出版勃朗所著之《茶》说:在中国并没有野生茶树发现,而且古书中从来没有一种记载,主张茶树自生于中国的,这是印度说最有力的证据了。
  《日本大词典》也说:茶的自生地在东印度。
  可以那么说,自英国人开辟印度茶园制造印度茶叶以后,英国商人便把印度茶称之“Our tea”——“我们的茶”,议会政府对于印度茶的入口税,给予减去五分之一的特别优惠。
  吴觉农著《茶树原产地考》那一年,恰好二十五岁,时为1922年。论文开宗明义说:中国有几千年茶业的历史,为全世界需茶的生产地,凡能平心地考究过中华历史的,谁也不能否认中华是茶的原产地了。但是因袭的直译式的学者们,抱着Imperialism的头脑,使学术商品化,硬要玩弄文字,引证谬说,使世界上没有能力辨别的人们,认为中国不是茶树的原产地。他愤怒且悲凉地在异国他乡孤独地抗议着:“一个衰败了的国家,什么都会被别人掠夺!而掠夺之甚,无过于连生乎吾国长乎吾地植物,也会被无端地改变国籍!”
  最后,他以一颗少年赤诚之心大声呼吁:中国茶业如睡狮一般,一朝醒来,决不至于长落人后,愿大家努力吧。
  只是20世纪上半叶,对一个学有专长的中国农学家和茶叶专家,却是一个悲剧的时代。军阀混战,政治腐败,农村凋敝,农夫穷困,吴觉农的呼吁,便如一声罕有人听见的叹息。
  这看上去又似乎是一种毫无内在联系的呼应——忘忧茶庄开始其下一轮历史。这条以茶铺成的绿色的险途,看来关山重重,峰峦叠起,并无柳暗花明之预兆。杭嘉和自己也不能知道,他的婚姻能否算是这艰苦胶着时代的亮色。
  公元1921年春节,年方弱冠的杭嘉和,与比他还大一岁的方西岸,在忘忧茶庄他的老宅里拜了高堂,结为连理。
  方西岸的父亲方伯平律师,对这桩婚姻还算满意。他虽是一位留学海外的文人,但从政于朝,向来珍惜自己的名誉,尤其注重婚姻的良性循环效应。对他而言,与其说嘉和是忘忧茶庄的少东家,还不如说是国民党要员沈绿村的侄儿。他对这个东床快婿的全部评价,都来自于沈绿村的介绍。沈绿村说这个孩子坚毅沉着,外柔内刚,将来必有大作为。“不是我夸他呀,”沈绿村感慨地说,“嘉平和我才是真有血缘关系的,可是谁要嫁给嘉平,谁这辈子就完蛋。嘉平这个孩子,生了他,还不如不生,将来他怎样,谁都还说不准呢。”
  方伯平把这些话都和任性的独生女儿说过,但女儿当初不听,女儿听别人把嘉平形容为撒旦,反而更加地迷恋起来,终于私奔了了事。
  现在好了。女儿回来了,按照中国人古老的习俗,在大红大绿中三跪六拜叩了头,拜了天地。
  杭家对这房媳妇的态度,当初是十分犹疑的,杭天醉态度最简单:“听嘉和自己的吧,嘉和还要她就让他要了。”
  绿爱去对嘉和说这话时,嘉和淡淡地一笑,也不说话。绿爱说:“嘉和,你就由着你自己,干万不要委屈了,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
  嘉和摆摆手,说:“妈,你别说了,西冷是非嫁过来不可的,不是嫁给我,就是嫁给嘉平,要不她可就嫁不出去了。”
  绿爱听着,哭了,说:“嘉和,你心真是善啊,你要是我生的,我该多舒心啊。”
  洞房之夜,方西冷小姐给新郎杭嘉和泡了一杯茶,嘉和见了茶,沉默了片刻,说:“一朵花。”
  “加上从前的三朵。”新娘提示说。
  “那就是两次的单数了。”杭嘉和若有所思。
  “你喝不喝?”新娘撒娇和生气兼而有之。
  嘉和默默地把那杯茶喝了。
  忘忧茶庄的这一度婚姻,用“快刀斩乱麻”来形容倒也恰当。因为要说杭嘉和和他后来的妻子方西冷的再次相逢,已经是在他被抬下鸡笼山时看见幻境之后的三个月了。而几乎就在重见了她的第一天,杭嘉和就接受了命运的这个安排。
  就像忘忧茶庄中所有的婚姻都蒙上了一层怪异的色彩一样,这一对年轻人的婚姻也多少显得有些不那么正常。对嘉和的妹妹嘉草来说,大哥的这个突然的决定,甚至是很神秘的呢。她还能够清晰地记得起那个中秋节之夜,她到大哥的阁楼上请大哥下来吃月饼的情形。大哥自从建设新村失败之后,回家大病一场,很久不肯下楼,也不肯说话。那日中秋,绿爱妈妈挺着大肚子忙着张罗,想营造出一番热闹来,又是搬桌椅到月下,又是切西瓜端 出瓜果碟子,又让嘉草去找嘉和。嘉草是个细心的女孩子,她知道绿爱妈妈之所以这样铃挡般的说话,和那缺了一条胳膊的寄客伯伯前来做客有关。嘉草也知道,寄客伯伯原来说好了要把在灵隐上了禅的父亲拖了来的,但最终他还是扑了一个空——杭天醉不知何处“云游”去了。这样,寄客伯伯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绿爱妈妈的面色也变了调。她掸了掸椅背说:“天醉也真是,自己不要了这个家,倒也罢了,把兄弟也晾了起来,弄得人家想走又不好意思开口,也没听说人禅就会入成这个样子。”
  寄客伯伯原来是真要走的样子,听了这话,愣住了,看一看这个大园子,月光下疏疏朗朗的几片竹影,顿了顿脚,坐下,说:“嘉草,你寄客伯伯今日夜里是要喝下几口酒了。”
  嘉草转身要去取酒,被绿爱妈妈一把拉住了,说:“把你大哥叫来。”听她那口气,倒像是要把大哥拖了来一样。嘉草便去了大哥住的楼上。大哥瘦得薄薄的像是一片纸,躺在回廊的竹榻上,又像是谁顺手扔在旁边的一件夏布长衫。他也望着且亮呢。
  嘉草说:“大哥,你到院子里去坐一坐吧,妈请你去呢。”
  嘉和说:“我不去,你别来叫我。”
  嘉草很难过。她不生嘉和的气。但她知道嘉和的确变了,从前那个大哥不见了。
  “大哥,你不去,嘉乔也不来,爹在灵隐寺也不回来,这么大的院子,就剩下妈和我,多冷清呀!”
  “要那么热闹干什么?”
  “今日是中秋节啊。”
  “那是你们的节日,和我无关。”
  嘉草难过了,要哭:“大哥,你别这样,妈难过着呢!爹要出家,你又不下楼,茶庄怎么办啊?”
  杭嘉和躺着一动也不动,半天,说:“嘉草,不要想着这些,无力回天的。”
  嘉草不太听得懂嘉和的这些话,又担心妈在下面等急了,只得匆匆地跑了出去。
  嘉草记得她回去的时候,寄客伯伯正和妈聊着天呢。
  绿爱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叫也是白叫,嘉和也不会下楼的。嘉平呢,连封信也没有,连带着那位方西冷小姐也没有了下落。方家原本想和我家做亲家,现在亲家不成,倒是成了冤家了。嘉乔呢,倒像不是杭家的人,活脱脱是吴家的子弟一般,连中秋节也不晓得回家团圆。要再说天醉,我看他是不会回来了,存心要出家过六根清净的日子,只把这么大的忘忧茶庄就扔给了我,你说叫我怎么办呢?”
  赵寄客沉默了半晌,才说:“照你这么一说,倒还是我无牵无挂的更省心叹!”
  就在他们这样说着话时,嘉草看见一个人向院里走来,身影步履,像是方家小姐。嘉草眼尖,凑向前去,叫了一声,那人果然应了,绿爱和赵寄客都惊异地站了起来,果然是方家小姐方西冷。
  小姐拎着一只柳条箱子,疲惫不堪,开口就说:“我刚从城站下来,吃力煞了。”
  说完,一屁股就坐在了刚刚准备给嘉和坐的位置上。
  众人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都惊疑,但谁也没问她话。方小姐见了桌上西瓜,便说:“我口干死了。”抓过了瓜片,便狼吞虎咽,瓜子呸呸地往手心里吐。这样吃完两片瓜,她才喘过口气来,惊异地问:“咦,嘉和呢?”
  绿爱却淡淡地问:“你回家了吗?”
  “没有。我没想回家。”小姐坐舒坦了,拿起把扇子就扇,“唉,嘉和呢?嘉草,快去告诉嘉和,就说我回来了。”
  “等等。”赵寄客止住了嘉草,从方小姐手里取回了扇子。
  “走,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回家,我找嘉和有事。”方小姐似乎看出大人们的敌意来,才说,“我真有事,我带着给嘉和的信呢。”
  “谁的?”
  “嘉平。”
  “你见着嘉平了?他在哪里?”绿爱一把抓住了方西冷,激动地失了态。
  “在上海。”
  “在上海?”绿爱低低叫了一声,“在上海什么地方?”
  “他不让说。”
  “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上海离杭州有多远,他也不回来看看!”
  “伯母,你就错怪他了。”方西冷搁下了刚捧起的茶杯,“他也没时间,又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做母亲的心又惊诧了起来。
  “这回去远了,出国了!”
  赵寄客不禁失声惊叹:“这小子可真会跑!”
  嘉草年幼,也好奇地问:“西冷姐,你怎么没去?”
  方西冷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嘉和不是回来了吗?我去找他,我有话要跟他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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