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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秤砣-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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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留白坐在一旁,静静听她诉说。其实他心里无数个声音想呼喊,如果痛苦就不要再回忆下去,可他又深深知道,这是她所有伤痛的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说出来,这回忆就会像一根刺在她心里一直扎根生长。
那将是最煎熬最漫长的时光。
想到这儿,他决定继续等下去,如果她愿意对他坦诚,他将成为她的医生,将这根刺彻底拔除。


☆、17

过了很久,管平安手中的烟燃尽了,她把烟头插进烟灰缸,又点了一根。
火机发出啪的一声,窜动的火苗将她沉默苍白的脸照显出几分脆弱。这样的举动与卖货柴的小姑娘般,试图通过这一点火光照亮自己的人生,带来一丝的温暖,因为她冻了太久了。
她深深吸了口烟,又叹息般吐出。
“我这一生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管乐去世,那是第二次。”她惆怅地说。
“  我守在医院里一步都不敢离开,可她本来是睡着的,我不明白怎么一会儿她就不见了?”管平安瞪大眼睛,眼里满是困惑。
“后来,我在医院大门口找到了她,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从楼顶义无反顾地往下跳,然后碰的一声,像个气球一样破裂,我看见满地的鲜血,和她最后看我的眼神,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也要疯了吧。”
管平安的手指又抖起来,唇也跟着发抖,苏留白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话在发颤。他起身倒杯水给她,她没看见,目光中惊骇的场景再次浮现,事实上那场景在她的梦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每一次到最后都与管乐苍白的脸,无声躺在病床上的镜头交融,她很明白她永远失去了他们,更明白这种失去对她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留白,我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更像一头猛兽,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每日每夜都在给自己挖掘坟墓,计算埋葬的时间……”
她无助而一味地陷入幽寂的沼泽中难以自拔,过往难以计算的波折和痛苦像飓风一般袭向自己,她飘忽的难以呼吸。
向阳,管乐;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转来转去,他们在虚无的世界里飞快地移动,她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如何伸出两只手也抓不住他们。她急的哭了起来,她越哭,他们飞的越快。
为什么都要抛弃她。难道他们看不见她有多伤心么。
苏留白的视线里,管平安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哭的时候像个孩子,哇哇地使劲全身力气。
苏留白就在这时,体会到她承受了多少痛苦,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确认她再也不会逃开。
苏留白怀抱火热的温度让她恐惧,管平安忍不住想要挣脱,他却将她死死按在怀里,下一秒对准她的唇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咬的皮开肉绽,咬的撕心裂肺。管平安失神之际,他灵巧的舌头趁机钻了进去,翻天覆地地胡搅蛮缠。
他以男人绝对优势的力量,主导这一次的战局,就好像手术室内每一次手术,必要以知己知彼的耐心和与勇气,直达成功。
管平安难以挣脱,只好不断闪避,唇齿的你追我往间,不觉陷入一阵浑噩困顿,慢慢她放弃了挣扎,倒有一种不畏生死的清醒。
苏留白嘴角扬起微笑,逐渐停止剧烈的争夺,唇仍眷恋地留在管平安的,他们良久对视沉默,而沉默终止在苏留白逐渐向上攀爬的手,在攀上高峰的前一刻,管平安伸手阻止,冷凝的气息再次袭向苏留白留白却感到十分欢乐。
“你说过,这一年你是我的。”他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阻止念乐捐干细胞啦。”
管平安瞪着他,他急急说道:“不许反悔。”然后大摇大摆地又亲了亲她的脸表示主权。
管平安放下烟蒂,明亮的眼睛看他,认真说道:“我做出的承诺是永远不会后悔的,只是苏留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只怕到时逃走的是你。”
苏留白温和一笑,自己躺在床的一边,还是里紧紧拥着她,无奈地叹气,“爱上你这件事我早就后悔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戒不了啊。”
阳  光顺着巨大的窗将温度播撒在有着洁白而冰冷的墙壁的病房高间内,炙热的温度却不能融化叶致远逐渐冰凉的心和身体,他点燃的那支烟只抽了一口,升起一缕缕青色的烟雾。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对苏留白说。语气没有愤怒或是悲哀,可苏留白知道他不能倾诉的伤痛不是自己能够化解的,于是默默离去,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叶致远安静地坐在阳光下,头轻轻低垂,像个孤独的老者。
管平安在当晚,得知叶微澜病情得到控制后,拔掉了手臂上的针,偷偷走了。苏留白那时与苏念乐躺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熟。
医院的夜晚与白日的喧嚣截然不同,她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她好像看见,又好像是听见了,某个年月的傍晚,她伏在某一张床边,泪水横流。
那是浸透生命夜晚,让她心里的恐惧如野火般蔓延到往后的人生。这世界谁能懂她的凄凉和无奈。
走廊尽头,叶致远的身影出现在惨白的灯光之下,青白的脸一如鬼怪,管平安却在这个刹那,抓住了他们唯一相似的地方。
她平静地站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他,叶致远好看的双眼皮无力地搭了下去,“谢谢你,平安。”他说。
管平安撇嘴一笑,“欠你的,还你,不用谢。”
“你什么都不欠我的。向阳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即使那选择是我所难以接受的。你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和痛苦,说起亏欠,我欠你的又何尝能还的清,刚才我想了很久,你恨我,不想认我都好,我总归是你父亲,这是怎样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会强迫你接纳我,但也请你看在你妈的份上,不要将我当做陌生人,好么,平安。”
管平安不以为意,将手插在衣袋中,“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对我只说不要怨恨,不要介怀,要原谅,要接纳,可你到底不明白我在介意什么。”
叶致远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鼓起勇气,问:“她,走的痛苦么?”
“六处骨折,最严重一处在脑后,医生不肯给她手术,说,没有必要了。”
管平安刻意说的云淡风轻,叶致远痛苦地闭紧双眼,她却觉得他所承受的远远不够不够,于是继续说到:“医生说她时间不多,却没想到竟然活了三天,三天里什么都不明白,嘴里只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她停顿了片刻,低嘲:“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重复了几千几万遍,这是什么样的执念,我只好去找你。”
“若你所说,无需愧疚,不过是她选择的人生曲折坎坷了些,不必记挂,……而我欠向阳的,必将让我一生沦为苦海。”
管平安怅然地说完,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里离去。
暗夜的风像一杆冰枪,毫不费力地穿透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刻骨的凉。
毕海坐在方向盘后,没有下车,她自己打开了车门,毕海才懒懒回过头,“半夜扰人睡眠,是要遭报应的啊。”
管平安作势要下车,毕海忙喊:“别别,当我嘴贱还不行。”
管平安停止动作,“你不光嘴贱。”
毕海苦笑,:“我整个贱人行吧,去哪?”
她低着头,散乱的发丝垂在眼前,想了半天,才说:“酒店。”
24小时入住的豪华酒店,被她长期地租了一间套房,寸金寸土的地点,即使不是总统套房价格也是不菲,可她不在意,对现在的她来说最不在意的恐怕就是钱了。
钟明强和毕海背后的老板,他们都乐意将口袋里的钱无条件地送给她,她本该赞扬自己一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再也不能左右她的生活,可她不能,因为她的人生被更巨大的浪潮左右把持,那浪潮中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捏攥那条牵动她的细小的线。
除了死亡,她在无数条路上,都看不到自己的尽头。
不等天亮,苏留白就发现管平安已经不在了,青白的月光下,他看着那张被子叠的整齐的空床,一时心乱如絮。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赢得她的信任和爱。
其实他根本无需烦恼。管平安性格执拗,从不肯轻信他人,然而苏留白身上却拥有她渴望的东西。那是受尽生命挫折却难以沉沦的不甘,他像阴郁世界中一盏烛光,微弱却不泯灭。
她逃亡般离去,除了祭祀缅怀的形象,心中其实藏了一个苏留白。就算她一千一万个不肯承认,他还是已经牢牢占据了她心里位置。
爱他么,看他傻笑,痴迷,赌咒发誓,看他眼角那颗浅浅泪痣都透出的狂喜。管平安深深沉默了。
夜风吹过没有闭合的窗,吹向那个属于管平安的昏暗的时代。


☆、18


那时,她微弱渺小,不知如何面对死亡,抗拒悲哀。更无法与世界斗争。
质地柔滑的白纸攥在手中,因太过用力变得褶皱失去了原本的光彩,目头四个大字却触目惊心的深刻——死亡证明。
这张纸到底能够证明什么呢。她困惑地走在街头上,到底走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只记得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劈头与那两人撞见。
那个曾经说要守护她一生的少年,手中已牵着她人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据说曾得到著名的钢琴大奖。可那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那个人,脸上明显的尴尬和和莫名的难堪。
“如果我不跟她在一起,我爸的工厂就要倒闭了,平安,我没有选择。”那个少年曾对她说。
没有选择,世人都只敢用这四个字欺骗自己。
她能怎样?安慰他我不要紧,我不伤心?管平安觉得心里被插上一刀,但狗血的剧情不能让她死去。于是又撞见这场相遇。
后来她又想到,约莫自己也不是那样爱他,否则怎么会无动于衷地擦肩而过。
生命里,我们和太多人擦肩而过,他们中有人是一生一次的交集,有人是兜兜转转相遇,却只能证明世上所有别离。
她又想说,自己一无所有。
狭小的房间触目惊心地一片狼藉。手机闹铃在管平安头上响起,管平安烦躁地拨开杂乱的物体找到声音来源,刚要关闭,却看见屏幕上的提醒。沉默了半晌,她缓缓在床上坐起。
属于学生的毕业晚会设在本市一家豪华的酒吧包厢,不是她们常驻的肆意弹唱的那家。但相似的热闹和如雷贯耳的音乐,让她觉得时光好像还停留在虚假的美好的那一刻。
越过扭动燥热的人群,穿过一跳人来人往灯光昏黄的走廊,尽头那间,写着好听的北国之春的那间,她轻轻转动把手,走了进去。
像个小丑。
包厢中热络的气愤被她毁灭殆尽,她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在自己和少年之间尴尬地来回注目,她笑了笑,更走近些,班长陈留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几乎淹没了他的脸。他有些尴尬地招呼:“平安啊,来这边坐。”
除了他,她和他们都不熟,甚至她曾经是他们嘴里的笑料。
她坐下,离他不远,挂着笑容,一口气喝光了面前的一瓶白酒,脸上迅速漫上一片红晕,她拎着酒瓶晃了晃,对他说:“祝你前程似锦。”
他惊愕地张着嘴,看她起身离去,没有追……
管平安不是去砸场子的,她只想在认识她的一些人身边,找到一丝存在的感觉。可她失望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朋友,即使他们认识。
她来去的功夫,苏留白正好去了洗手间,回来时看见一室的尴尬沉默,他没有过多询问便得出了答案,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一贯是众人中心的那个人,匆匆跑了出去。
她喝大了,歪歪斜斜走不快,苏留白很快就追上她,上前搀着她,她不让,胡乱扇动手臂,他被打了几记十分响亮的耳光,然后她抱着他吐。
吐了半天,只有几口苦涩的混合着酒精的胃液,胃里一点食物都没有,这样猛灌白酒,怎么能好受。
管平安摊在他身上哼哼呀呀地叫唤,苏留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好在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罐牛奶混着刚买的解酒的药给她罐下去。
她脸颊绯红,显得十分苦楚,猛地将牛奶全都吐了出去,迷糊的又失去了意识。苏留白皱眉看她,不敢想如果自己不在,这个好像花季一直延后的少女还会不会闻到花香。
他们在一栋破旧的楼中居住,那栋楼离这里很远,应该打车回去的,可他有意识地忽略了,选择背她回家,只为了多呆在她身边一会儿。
回家的路上嘴角翘起的苏留白在想什么呢,让他如入梦中,后来却想起什么似的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管平安的头搭在他肩上,他侧头就能闻见她带着酒味的呼吸。
他拿什么来换她的幸福呢,即使他拿出了,她愿意要么。
管乐的工作是通宵的,众人皆知。回去时已经深夜,楼道中灯早就起坏了,他放轻脚步爬到她家门前,将她放下揽在怀里,轻轻询问:。钥匙呢?
管平安迷糊地睁开眼,看着他傻傻一笑,又失去了声音。苏留白无奈,在黑暗中掏着她的口袋,除了一张褶皱的纸外一无所有。
他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管平安这时不老实地挪动躯体,苏留白被她一蹭,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脸登时红了,好在灯是坏的,没人能发觉。
他难过地将她离自己远些,她一离开,马上又要跌倒,他忙去扶她,不知怎么扒开了门。
门竟是一直开着的。苏留白吃惊地想道。
跌跌撞撞进到门里,立即被脚下踩到的发出斯拉声响的物体吓了一跳,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灯的一瞬间,他的嘴几乎不能合拢。这是什么样的空间啊,食品袋罐头盒脏衣服散落一地,他甚至还看见了摆在中央的炫耀似的粉红色的胸罩。
怀中的管平安发出稀疏的喃语,他一句都没有听懂,抱着她走进敞开门的卧室,打开灯,更加混乱。
苏留白一手扶着管平安,一手艰难地收拾出一方空地。盖上被子后,他刚要离开,却看到床边掉落的那张褶皱的纸,熟悉的质地让他想起这是她身上唯一的东西,好奇的折开看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纸张打着旋掉落在地上,苏留白的却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是管平安心中的高楼崩塌的声音。
那个总是笑岑岑,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女人,竟已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吗?霍然明白了为什么酒醉的人只吐出一摊苦水。
苏留白没有离开,他眼眶里擎着泪水,他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哀伤。是怜惜那个年轻的生命,还是更怜惜这个更更年轻的人。
管平安睁开双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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