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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思璃别-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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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坐到窗边,头斜靠着窗棱,兀自出神。
傍晚时分,有侍女进来通报说泰安殿派了人过来。
阿璃犹疑片刻,缓缓起身,走出了内室。
来人是慕容煜身边的一名近侍,名叫黄永,阿璃也认得。
黄永躬身道:“陛下请王妃前去摘星台一聚。”
阿璃有些想笑,嘴里却又满是涩意。
慕容煜已经好几日未曾踏足承元殿,她还以为,自己的那番狠话终于起了作用……
“替我转告陛下,我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出行。”
周围的侍女互相交换着眼色,摸不清这位王妃倒底在想些什么,自入宫来一直对陛下不冷不热不说,如今更是连传召都不放在了眼里。
黄永又行礼道:“太子殿下和林崇公子也在摘星台伴驾。殿下嘱咐奴婢,一定要请得王妃过去。”
阿璃迟疑了。
慕容煜怎么会把林崇带去了身边?那小子会不会一时松懈,把仲奕的事讲出来?
踌躇片刻,她点了点头,“那好,我随你过去。”
到了摘星台时,天色已暗。台顶上数名侍卫手执火把而立,却并不见慕容煜的身影。
黄永指了指铁门,“陛下他们在里面,请王妃随奴婢下去。”
阿璃觉得有些奇怪。摘星台的里面,应该就是以前囚禁青遥和裴太后的地方。慕容煜要自己在那里见面,倒底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她心中掠过一丝凉意,难不成真是林崇走漏了口风?
她顾不及多想,快步走将进去,顺着狭窄且陡峭石梯朝下而行。
到了筑于中央的平台之上,阿璃抬眼瞧见通往密室的檀木门前密密匝匝站着七八名戎装带刀的士兵,心中的担忧骤然剧增,忍不住高声唤道:“阿崇!”
黄永上前躬了躬身,“王妃,林公子就在里面。王妃请。”
阿璃回头张望,却不见随行的侍女跟上来。
她心中疑团更甚。可一则担心林崇,二则自信凭自己的身手,就算真动起武来也不会没有把握,于是把心一横,跟着黄永踏入了门内。
屋子里,空无一人。
几盏油灯映出微弱的昏黄光晕,在垂挂的纱帘上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阿璃翻然醒悟,盯着黄永厉声问道:“你是何人,骗我来此又所为何事?”
黄永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不再毕恭毕敬,“我是何人,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阿璃旋身朝回走,却被门口的士兵堵住了去路。
黄永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妃好好看清楚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今夜的黄泉路上,王妃走得也不算孤单。”
阿璃冷笑一声,“你们想取我性命,也要说个缘由出来,好叫我死个明白。”
黄永走上前来,“好,既然王妃想讨个明白,奴婢就当着众弟兄的面问个清清楚楚。敢问王妃,王妃跟陈国风氏是什么关系?”
阿璃说:“世人皆知,我是扶风侯风延羲的表妹。”
“如此说来,王妃与陈国公主风青遥亦是表亲?”
“不错。”
“那敢问王妃,陛下放走风青遥,是否是因为王妃的缘故?”
阿璃似有所悟,紧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黄永紧逼道:“是不是王妃让陛下放走了风青遥?”
阿璃镇定心绪,扬头道:“是又如何?青遥是我的表妹,我不能置她于不顾。”
黄永阴测测地笑了几声,“王妃说得不错,人非草木,自然不能置亲人于不顾。”他伸着手指,朝堵在阿璃面前的士兵身上挨个指过,“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有家人命丧风青遥之手。敢问王妃,杀亲之仇,该不该报?”
阿璃笑了笑,似不经意地抬手整理着衣袖,淡淡地说:“诸位要报仇,应该去找青遥。杀我又有何用?”
“王妃以为我们不想杀了风青遥吗?”黄永朝前一步,隐于阴影中的面容显得鬼魅骇人,“从风青遥被关进摘星台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杀了她为死去的弟弟报仇……一万多条人命啊,就那样莫名地葬在了火海里马蹄下!我宁可他战死沙场,也不要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阿璃早已解下了藏于袖中的匕首,却只掩在袖子里不肯亮出。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屋中众人,朗声说道:“自古两国交战必有死伤。燕国人逼死了东越仲奕,青遥为夫报仇又有何错?诸位执意冤冤相报,只能让仇恨永无终结。”
领头的一名士兵面露悲愤之色,厌恶地看着阿璃,“你这个陈国妖女,魅惑主上,竟哄得陛下不顾上万弟兄的血债,为你放过了风青遥。留你性命,只会让陛下沉溺女色,毁了战神的一世英名!今日除掉你,不仅是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也是为大燕国除掉了一个祸害!”
他拨出佩刀指向阿璃,“兄弟们,杀了妖女!兴我大燕!”
阿璃见他们是铁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亦不再多言,手腕翻转,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冷笑道:“就凭你们?”
两名士兵抽出长刀,抡圆了胳膊劈向阿璃。
阿璃身法灵活地侧转闪躲,旋身之际,手中的匕首已刹那间划过二人的咽喉,鲜血噗地涌了出来。
士兵们见状,皆是大惊失色。
因曾见过阿璃在东宫陪林崇练剑,宫中不少人都知道这位陈国来的王妃是懂些功夫的。
可懂功夫,不等于能手法如此熟练地取人性命……
领头的军士大喝了一声,余下数人齐齐拔刀,将阿璃团团围住。
阿璃一手执着匕首,目光警觉而锐利地环视众人,一手解开腰带,褪下了华丽的长裙,神色轻蔑地说:“你们一起上吧!”
阿璃手中白刃翻转,在昏黄的光影中与六人斗在一起。她身手灵敏,招式狠辣,每次出手皆是直取要害。手里的利器更是削铁如泥,匕首过处,铁刃应声而断,创口鲜血直喷。须臾间,已有三名士兵倒在了地上。而阿璃的后背也吃了一刀,温热的血液渐渐浸湿了脊背。
空气中传来呛人的气味,门外有火光腾然明盛起来。巨大的火舌舔入室内,继而风驰电卷地在屋里的每一处角度焚燃起来,一股呛人喉鼻的气味,带着炽烤的灼热,将众人紧紧包裹。
熟悉的气味。这是……石漆?
阿璃见识过石漆火的威力,心头不觉一紧。
事实上,刚才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留意到一股淡淡的异味。可因为密室的墙面上没有窗户,只有几个窄小的通风口,屋内一直都有燃灯留下的烟火气味,所以阿璃并未放在心上。岂未曾料想,此处四壁上已涂满了石漆。
黄永手持火把站在门口,提高了尖利的嗓音说道:“王妃,不要妄想能逃出生天了。出口已经被我封死了,今晚我们十人一同上路,也不算轻慢了你!”
阿璃脊背发凉,这才意识到这帮人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来暗算自己。
刀剑相拼她尚有把握胜出,可这连水都浇不灭的石漆大火……
                        

☆、生死相许 (二)

一名士兵被火舌卷住,手中长刀铛啷落地,慌乱地拍打着身上越燃越烈的火苗,连声发出凄厉的惨叫。其他两人也猛力咳嗽起来,手中动作明显地缓了下去。
阿璃毕竟做了十年的杀手,生平所遇险境不计其数,越是危急之际反而越是镇定。她摒住呼吸,趁他们分神的一瞬,抓住破绽,挥动匕首,闪身夺门而出。
屋外火光冲天,四壁上全是腾腾烈火,把整个空间照得明亮如昼。阿璃用衣袖掩住口鼻,沿着来路奔向石梯。
梯阶上也早已被泼洒了石漆,此时完全浸于火海之中。
阿璃脸颊被高温熏得火烫,可心里却是一阵冰寒。她调转身往回走,待回到密室门前,发觉入口竟已被火势封住,过丈高的檀木门轰然倾倒,横于一片火焰中。室内传来声声惨叫,撕心裂肺的令人不寒而栗。
阿璃后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四下另寻出路。
平台的另一侧,有一截通往下层的石梯。阿璃裹紧衣衫,快步循梯而下。
下到尽头,她抬头张望四周,心底涌出了万念俱灰的绝望。
摘星台的最底一层,只是一片空荡的巨大石厅,四面的墙壁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且不要说门窗,就连通风的石孔也没有开凿。
这里虽然尚未有火势,但浓烟至上而下地蜂拥而入,逐渐充斥弥散开来。
阿璃很清楚,在大火烧塌摘星台之前,自己就会在浓烟之中窒息而亡。
她咬着嘴唇,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靠着墙壁颓然滑坐到地上。
难道真如沃朗所说,她命中注定要死在这燕国的王宫里?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千万条的思绪纷飞杂乱,却什么也抓不住。
×××
慕容煜坐于案后,凝神细阅着各地上呈的奏表。
偏居东北的濊貊族再次出兵滋扰边境,掠走牛羊牲畜……
河朔的灾情已有缓解,但灾民失了田地,纷纷南下,数千人迁往了陈国……
江南高门显贵联名上书,请求罢免淮北侯钟符邑宰之职……
慕容煜抬手按了按额角,继而执起朱笔,在奏表上一一做着批示。
继位以来的三年中,他早已习惯了每日都有新难题出现的情况。也正亏得这烦冗单调却又不得不担负起的责任,他才捱过了那许多孤独寂寞的日子。
自幼年起,他便跟在父亲和兄长左右,耳濡目染地学习身为王族嫡子所应通晓的一切。无论是对朝臣的恩威并用、牵制平衡,还是对治理大众所用的弘扬礼仪道德、佐以刑法徭役,他都并不陌生。领兵打仗的十余年里,他亦是治军有方、威德兼施,因此才深受将士爱戴,誓死追随。
可如今的燕国,比他父王在位时大了不止六倍。要治理偌大的一个帝王,单凭一人用心是绝对不够的。如何选人、用人、信人、服人,是帝王不可或缺的课题。
而父王曾说过,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要想成为合格的君主,就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所谓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慕容煜放下朱笔,神情中略有怔忡。
适才接到承元殿的密报,说阿璃的贴身侍女蘅芜午后匆匆出宫,去了城南的行宫。
以阿璃的个性,旁人示好巴结都不理不睬,如今却主动结交先王嫔妃,所为何图?
慕容煜不是不明白,将阿璃留在自己身边意味着什么。她背后的风延羲曾屡次出手暗害自己,野心昭著。而阿璃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东越仲奕的死而耿耿于怀?
可是,他无法不留她。
如果没有东海的那一场死别,如果他没有眼睁睁看她跃入鲨群,没有过那种胆裂心碎恨不得一同死去的体会,他或许会选择远离阿璃,硬起心肠来斩断过往的一切恩怨纠葛。可正因尝过失去的痛不欲生,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次放手。
即便是近在咫尺亦不相见,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或许,也就足够了……
一名侍从趔趔趄趄地跑进殿来,惊慌奏道:“陛,陛下,摘星台走水了!”
慕容煜抬头扫了他一眼,“走水便走水了,何须如此慌张。”
摘星台虽处宫中,但孤居一方,不与其他宫殿相连,火势并没有蔓延的可能。
那侍从磕磕巴巴地说:“可王妃……王妃在里面……”
慕容煜愣了一霎,随即倏然起身,疾步奔了出去。
摘星台四壁上开凿的通风窄口正冒着黑黑的浓烟,夹杂着扑窜的火苗。
禁卫军长满头大汗,半跪下奏道:“入内的铁门从里面封死了,且已烧得火烫炽热,根本无法开启。”
慕容煜盯着跪在一旁簌簌发抖的几名承元殿的侍女,“王妃确在摘星台中?”
一名侍女呜呜咽咽地说:“奴婢亲眼见王妃随黄永下到其中……奴婢该死……”
慕容煜抬眼看向蜂拥而出的黑烟,只觉遍身发寒。
三年前那种失魂落魄的痛楚再次袭了上来,攥得他一颗心生生发疼。
那些因为阿璃的冷漠疏离而生出的伤楚、迟疑、理智,统统都不再重要了……
摘星台内此刻已是浓烟密布,气温灼烧。
阿璃抱膝坐在墙边,头埋在膝盖上,浑身被烤得火烫,心却如置寒窖。
她暗自劝慰着自己,或许这样的死法,并不太坏。至少,胜过了坠下万丈悬崖,胜过了死于鲨鱼的利齿之下……
可为什么,她依旧怕得要命?
她合上眼,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能让自己觉得平静满足、毫无遗憾地迎接生命最后时刻的片段。可这样的记忆,似乎少的可怜……
恍恍惚惚中,她想起了自己早已淡忘的模糊的童年,老实巴交慈眉善目的阿爸,笑意温柔歌声动听的阿妈,竹楼里饭菜的香味,邻居阿哥吆喝牲口的声音,沃朗哇哇的哭声和咯咯的笑声……
“哐”的一声巨响突然在头顶炸开。
阿璃撑着墙壁站起身来,越过黑黄的烟雾抬头望向石梯上方。
噼啪的烧灼声中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阿璃心中一动,张口欲呼,却立刻吸进了一口浓烟,呛得整个人猛力咳嗽起来。眼泪从眼角漫了出来,在满是烟尘的脸上印出两道白皙的泪痕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开始沿着梯阶迅速而下。
阿璃努力地睁大双眼,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快步走到了自己面前。他全身都裹在了氈毯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可这双眼睛,阿璃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捂着嘴,抬眼望着他,手掌微微地颤抖着,泪水不受控制地越涌越多。
这一刻,面对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死亡,一切的恩怨情仇都显得那么苍白单薄,甚至变得渺无意义……
慕容煜看着靠墙而立的阿璃,只见她雪白的中衣被鲜血和烟尘染出一团团污色,头发凌乱不堪,熏得脏兮兮的脸上是一双泪光盈盈的清澈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胸中情绪起伏,种种释然、自责、愤怒交杂翻动,只恨自己没能再早来一步。
他伸手把阿璃拉进氈毯,揽着她沿着石梯往上走。
这时,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咚隆声响,脚下的石阶也随之摇晃了几下。
两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却听得那咚隆之声不肯断绝,像是有重物接二连三地坠落而下,夹杂其间的,还有惊惶呼叫的人声。
摘星台的主体是由石块所筑,而粘合石块之间的胶合砂浆此时早被大火烤得融化,再加上适才慕容煜令人砸开铁门时的猛力撞击,高台上方的石块再难相持,开始纷纷砸落下来。
随之涌下来的浓烟越来越重,连保持双眼睁开都变得十分困难。
往上走的路被封死,往下走亦别无生路。
慕容煜扶着阿璃,两人四目相望,相顾无言。
阿璃张了张嘴,立即被呛得猛烈咳嗽,每咳一次又吸进更多烟去,渐渐气喘不接。
慕容煜迟疑一瞬,像是拿定主意般断然掀开氈毯,将阿璃横抱怀中,沿着摇晃的石梯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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