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六月一日-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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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抚沙（郭敬明）
抚沙
郭敬明
2005年
我看到了那些风车。
那些在我高中时非常迷恋王菲的时候，在她《新房客》的MV 里出现的那些风车。沿路仿佛科幻片里白色的金属巨树，在天地间转动着，发出无限的轰鸣声，所有的风声被捕进来，变成电光火石。天上的流云也被扯碎，一丝一丝地仿佛绸缎般横跨天界。
是谁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忘记这种声音。
旷野里巨大的如同呐喊的风声，像是拥有足以带走一切的力量，让人站在大地上仰望的时候失了聪。
风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头发在风里纠缠在一起。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只剩下在身边来回往复的风声，浩大，像是从天而降的祈福颂歌。
大风吹。大风吹。春光比夏日还要明媚。大风就这么带走了时光、带走了一切，听着王菲《新房客》的时光竟然已经退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候的自己还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赶去城市中心的一家小音像店里拿订购的新专辑。而一转眼，她穿着比花朵还要鲜艳的最新一季的顶尖时装出现在《将爱》的封面上，一脸笑容明媚。已经2005年了，我22岁了。好像已经过了听歌的年纪，但是耳朵里的耳麦，还在捕捉着所有的风声。
2010年
换了新的路线，直接坐火车去了敦煌。没有开车的原因，所以也没有路过那一片孤寂的风车发电站。
似乎风车也被追逐时髦的人遗弃了，他们发现了更多代表时尚的东西，明星们的MV里越来越少地出现它们的身影。于是它们只能孤寂地矗立在天地间，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转动着。我很想路过它们，我很想再一次路过它们。我想它们也一定想要有人，可以和它们相见，否则，这大漠里没有止境的孤寂，会让人发疯的吧。
风车没有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王菲也没有。她在春晚上唱了一首《传奇》之后，再一次地消失了。
她说：“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来不曾走远。”
2005年
在敦煌开始发烧，整个人像是要燃烧起来，却又没有一丝力气，软绵绵地像踩在棉花上。所以莫高窟在我的眼睛里就带上了诡异的色泽。
尽管七百多个洞窟只能对我们开放十几个，尽管不能开灯只能打着手电进去参观，尽管不能带照相机、不能带拍照手机，尽管我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但是我依然要说敦煌是伟大而不可描摹的。
那些飞天、那些神色肃穆的佛像，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一直一直出现在我的睡梦里，而当我真实地站在它们的面前，当我仰头看着几千年前的色彩像是观望着天空的五彩祥云，我就觉得陌生了。我就觉得恐慌了。我就觉得难过了。
其实飞天早就飞天了，留下的是什么呢？那些佛像脸上的金箔一层一层剥落，在岁月风沙的摧毁下变得面目全非。那些壁上凝固下来的千年传说真的就这么变成了传说。谁都不会再去想起，释迦牟尼曾经是个真实生活在世上的人，曾经他也笑过，也在一棵树下休息过，也曾经卷起裤脚走过一条清澈的溪流。当你走在这些几千年前出现过的事物周围时，你会觉得时光都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它是流动的，也是静止的，当你一回过头的时候，也许时光就倒退了三秒，当你再回过去，一切又重新回到原样。只剩下远古的色泽依然有动人的魅力，丰满的肉身上有袈裟一褶一褶地隐藏着时光。来和去都变得不再重要，生和死也被模糊淡化。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佛祖高坐莲花座上沉默不语。不语不观，则通明。也许世人都该刺了目穿了耳，失明失聪才会知晓世界是什么样。不然诱惑太多繁华太好看，过尽千帆依然在等待下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贪婪，是人最大的死症。
2010年
去月牙泉的路上，小西和阿敏一直在幻想着飞儿乐队在《月牙湾》MV 里美轮美奂的场景，我反复告诉他们，真的没有，那些什么清澈的泉水啊，白色的山峦啊，甚至金色的蟒蛇和盛开的白色茶花，这一切估计都是在摄影棚里搭出来的景色。真正的月牙泉，其实是让人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的。
路过一个人工水坝，我吓唬他们，我说：“看咯，这就是月
牙泉。”他们俩笑笑，完全不以为然，“这怎么可能？”车开到了月牙泉，我跳下车，往弯弯的泉水一指，“看咯，
这就是月牙泉。”他们两个依然笑得弯下了腰，“这怎么可能。”我慢慢地走到那个石碑面前，摆好pose ，指着石碑上“月牙
泉”三个字对他们微笑。这个时候，他们俩说不出话来了。
漫天的黄沙，和五年前并没有区别。头顶的落日，和五年前并没有区别。只是周围的人换了，只是自己的心变了。而滚烫的流沙记
取的，是每个世人匆忙的一生。它们千年万年地流动在天地的尽
头，看尽人世的悲欢，听着无数人走过岁月的足音。它们一定是看过了太多的悲喜，所以才这样在大漠里沉默。月牙泉也一样吧。看过了太多的阴晴圆缺，一千年的月光抚
摸过它，它还有什么能够激动和雀跃的呢？它理应如此安静吧。像我。
* 备注：
《3285》《巴黎，巴黎》《抚沙》等散文篇目，因版面有限，所以均为节选刊登。完整篇目，将在未来收录在郭敬明发行的全新散文集里。敬请体谅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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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城·歌（1）
城？歌
文/江城子 图/。dou
1
昨夜的梦又是这样的：我变成旷野里的一棵树，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再也没有其他的情节。
这是我所做过的最简单的一个梦，没有以往那些梦境里紧张的情节和剧烈的冲突，却是让我最感惶恐的一个梦，梦境里的寂静与停滞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仿佛被时间定格在了一个永恒不变的时空里，如同被油脂禁锢住的琥珀。
醒来的时候胸腔依然被剧烈起伏的气息压迫着。卫生间里传来水龙头急躁的水流声，M已经醒了，我走过去倚靠着门框看他刷牙，白色的泡沫从他的嘴巴里溢出来，让我想起幼年时隔壁那个喝毒药死去的女人，她嘴里溢出的泡沫和她死前狰狞恐怖的脸。
M从镜子里看着我对我说话：“昨天晚上没睡好？”
“嗯，做了个梦。”
“噩梦吧？”
我把梦告诉了M，他用毛巾擦干净脸，转过身很郑重地看着我说：“我看你需要找个人来爱了。”
他似道人参悟了玄机，眼神里的真挚让我觉得唐突，我对着他笑了笑。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推门离开了，我听着楼道里传来的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被耳朵里的轰鸣声彻底淹没。
M每天都会骑车到市中心的那家咖啡店上班，他在那里已经工作了整整五年，却依然没有厌倦的表象。M说，他喜欢咖啡厅里的氛围，喜欢空气里弥散的浓郁的咖啡香气，喜欢飘落在厚实的棉布窗帘上的暖橘色灯光，喜欢里面终年飘荡的班德瑞的音乐，喜欢看疲惫的人们享受短暂的悠闲时光时安静的表情。
我站到窗户前看着M的背影被清晨的凉风吹成亮丽的旗帜，像是撕心裂肺的呼喊。拐弯的时候M习惯性地朝着窗户的位置望过来，我想他一定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但是我默契地躲闪开了。我想M一定非常希望看到我正守着窗户看着他离开。
不过，我从未给过他机会。
鱼缸里的金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死了一条，仰面朝天，眼睛依旧睁得圆圆的，依然幸存的伙伴对它的死去毫不在意，依然悠然地摇摆着尾巴追逐着漂浮在水中的鱼食，偶尔不小心碰触到死去同伴的身体，依旧事不关己地躲闪开。
M说鱼是一种相当冷血无情的动物。
我不知道，鱼是否会流眼泪。
在书桌前坐下来，台灯下的那本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已经翻到了结尾，知寿姑娘又迎来了属于她的新的春天，呼啸的电车正飞速载着她朝有个人等着她的车站驶去。我仿佛看到知寿被过往的风撩起的头发。我把那本青绿色封面的小说轻轻地合起来，然后很小心地摆在了床头，像是在摆弄一份再难寻觅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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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城·歌（2）
转过头，窗外的小城又是一番新鲜的景致了，像是一本小说的开始。
2
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位于半干旱地区，气候终年干燥，冬天的时候异常寒冷，夏天却又热得要命，短暂的春天终日呼啸着大风卷裹着混浊的黄沙，秋天树木的叶子凋落得很快，气势汹汹，似乎想要将小城埋葬。
春夏秋冬，我已经在四季轮回中在这座北方的小城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在此期间，我从未离开过它，一次也没有，我从未坐过火车，更别提飞机，我所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小城的边界，那次是因为我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在黑夜里摸索了一整夜，最终在天亮的时候来到了小城的边界。我忘记了那天我究竟站在那里望了那块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芒的界牌多久，最后，还是推着车子默默转身走了回来。
我甚至连跨越城界哪怕只是一小步的勇气都没有。
在这座形状如同一颗杏核的小城里，M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们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大学的时候M去了南方的一座大城市，在那里读了一所全国有名的211学校，而我依然选择了留在小城，虽然我的成绩足可以将我送抵更远的地方，但我还是在填写志愿的最后一刻选择了留下来。所有的人都为此颇感意外，他们不知道我为何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M常常给我打电话炫耀他的选择，他说：“真遗憾你没和我一起出来。”他说他所在的那座城市里有四季连绵不败的花树，有可以触摸到云端的摩天大楼，有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摇摆在拥挤的大街上的时髦女郎，但是这些都未曾打动过我，曾经的我是那样固执地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座连同着我的血脉的小城里，即便它落魄，即便它肮脏，即便那些被它滋养的人们谈及它的时候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
后来，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大学毕业后，M竟然选择了回来。
我到火车站去接他，他提着行李站在人群里冲着我笑。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他不说话，依旧只是笑，他的脸像是涂抹了一层光滑的釉，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即便M的父母都已经不在，即便这里再也没有一个他的亲人，但是，这里的空气里流淌着他所熟悉的气息。
再也没有一个地方会真正的属于他，除了这里，只有这里。
他一直都知道。
其实也曾有过周游世界的想法，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还以为周游世界只是年龄的问题，认为自己只要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如同想象中那样背着神圣的行囊去所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想要亲自去看一看真正的大海、雪山、沙漠，还有草原。这些都是这座小城所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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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城·歌（3）
而当自己真的已经足够大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周游世界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强大的勇气。
世界太大，而我们是如此的渺小，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注定了一个属于他的所在，周游世界毕竟是少数人的事业。
大部分人不是不敢，就是不想。
而我已经从前者逐渐沦为了后者。
3
自此为止，我的人生不过在这个狭小的城市里画了一个并不规则的圆弧，从幼儿园、小学，到初中、高中，再到大学，不过跨越了几条街道而已。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件遗憾的事，但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至少我并不这么认为。
不久之前，偶然的一次机会，我路过和M一起待过的那所幼儿园，名字叫做春暖花开，它依然还在那里，虽然墙壁上那片金黄色的向日葵已经斑驳了颜色，梅花鹿的犄角也缺少了一块，虽然已经没有孩子进进出出，周围那些飘浮着彩色气球的小商店也已经消失不见。
唯独剩下那个瞎眼的老太太还在那里，她依然保持着多年之前的那个姿势，坐在阳光下细细地倾听。
那个时候每次放学我都会站在她的身侧等待着下班回来的妈妈来接我回家，因为每次，妈妈都是当所有的小朋友都已经被接走之后才会蹬着她那辆破自行车来接我，等待的这段时间我便站在她的身边，因为我知道站在她的身边是安全的，她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她不会伤害我，但她是个大人，所以那些坏人也会有所顾忌。
她是个退休的老教师，眼睛还没坏的时候在附近的一所小学里教语文。她说，如果她的眼睛不瞎的话，那么我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学生。
我曾好奇地问她到底在听什么。
她说：“歌声。”
她说：“每一座城市都有一支属于它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歌。”
我走过去，在她的身侧蹲坐下来，不说话，只是细细地凝视着她，她忽然抿嘴笑了起来，然后她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我万万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记得我。
她说她记得我身上的味道。
我忽然就流出了眼泪。
在这个尘世里还有哪个地方会有那么一个陌生的人记得我这么久？
除了在这里。
4
M工作的那家咖啡厅在小城最繁闹的那条街道上，它与我和M所居住的那栋楼房中间只隔着一排法国梧桐，曾经有几次，路过M工作的那家咖啡店的时候，我都想进去喝上一杯咖啡，但每次都没有勇气走进去，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是M，还是我自己？
也许，是我不想成为M的一个客人。
我突然想要去找M，我想看看他工作时的样子。我站在咖啡厅的门前，看到玻璃旋转门里自己的影像被强烈的光线晕开成一团模糊的黑色，隐约可辨那对毫无神采的眼睛。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敢去照镜子，让自己活在自己臆想的过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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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城·歌（4）
我站在门外，想等M出来然后发现我。
我就那样一直站在那里，忽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我独自穿越这条伤心的街，怎么忘记你回过头的身影，我鼓起勇气忘记这段距离，怎么告诉你爱已慢慢烧尽，不如远走高飞，自己结尾，我无路可退……”
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林忆莲在唱《远走高飞》。
对了，那个瞎眼的老太太还说：“虽然那首歌每个人听来都会有所不同，但那的的确确是同一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