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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陌上繁花绽-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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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怎么都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慢慢地在转冷,原本热心地为林太太做这做那,现下也全然了无兴致。连他都一点也不在乎,她还要为了他而在意旁的人做什么。
煞费心思的嫁进来了,却是如今这般境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上一回她可以因为林伯父的不允许而去找幽芷哭诉,但这一回呢,叫她如何开口。林子钧的一颗心都栓在了幽芷身上,而自己却去找幽芷哭诉,这是多么讽刺啊。
静芸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前天下午幽芷过来别院敲门,她其实是在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一丁点都不想去开门,一丁点都不想见到幽芷!所以她任由幽芷敲了半天的门、喊了半天的嗓子,愣是坐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偏偏不应门。
她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静芸慢慢踱步到梳妆镜前。她没有开灯,灯光太过于明亮,只会让自己愈加显得形影相吊。她点了两支蜡烛,红烛的火光微弱,烛泪却一滴一缕地淌下来。她苍白地笑了笑,多么像她自己哭不出来的眼泪。
她拿起梳子,对镜梳了梳。
其实梳不梳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古就云,“女为悦己者容”。而她现在的境地,哪里还要得到对镜贴花黄。
然而她还是细细地梳着一头的青丝,又侧过脸,梳着鬓角的发。
她忽然停了下来。
那分明是一根白发,一根银丝,醒目地刺进眼睛里。
她用力一扯,那根白发安静地躺在手里。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银丝,忽然吃吃地笑了。
她居然有白发了。
她才二十岁的年华。
恍恍惚惚,她觉得自己像是要疯了。




天气很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晌午后,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那光线却还算柔和。
幽芷原本就约好下午去书画廊取裱好的字,换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宜嘉唤道:“三嫂,你去哪里?”幽芷转过身,微微笑道:“我约了书画廊老板下午去取字。”宜嘉道:“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吧?”幽芷摇摇头:“你呀,叔鸣不是早约了你下午出去么,忘了?”宜嘉拍拍头叫道:“呀,真的!瞧我这记性,唉,还没老呢就痴呆了……”幽芷扑哧一笑:“少打趣我和你三哥,你的记性准好起来!”宜嘉眨眨眼:“那可不行,这不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口才嘛!”两人又是一阵笑之后,宜嘉好生叮嘱道:“三嫂,那你路上小心。”
晌午,整座城都似是陷入了浓浓的睡梦中,安详而静谧。街道上的人很稀少,只偶尔瞧见三两个路人。
幽芷雇了辆黄包车,车夫急急地向书画廊拉去。
幽芷自幼习书,从小便对书画有着极大的兴趣,时常去城东的一家书画廊看看。前几天她去书画廊,看中了一幅小楷字,便让老板重新用上好的材料装裱一下,约好了今天去取。
书画廊旁边是一家布料店,店面很宽敞,里头的货色亦是很齐全。幽芷取了字,路过布料店,便迈了进来。
那里头的伙计同幽芷都是很熟的,一见便勤快道:“三少奶奶,您来啦?想挑个什么样的?”幽芷摆摆手笑道:“我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你不用理会我,忙去吧!”那伙计应道:“诶,诶。”却又不动,仍旧跟在她后头。
幽芷好生奇怪,那伙计的面色也有些不大自然。她不曾细想,只拣拣新到的布料子,继续往里头走。
到了拐角处,那伙计忽然出声道:“少奶奶,里头的都是陈货,您早看过了,就不用进去了吧?”幽芷听那伙计的声音很是紧张,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愈加奇怪,却道:“不碍,我再看看。”
然而一进去,却见里头有两个女子正在说话。她们都是背对着,幽芷起初不曾在意。但那些话虽轻,却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刻进了她心里。
那素裳女子道:“陆曼,你果真看见的么?”玫瑰红露肩旗袍女子,即是陆曼,娇声应道:“那是当然。我就跟在他们后头,亲眼看见沈三少搂抱着一个陌生女子出了聚香苑,有说有笑呢!”素裳女子道:“天色那么暗,你怕是看错了吧?闻言三少可是对他妻子情有独钟呢!”陆曼“嗤”了一声,轻蔑道:“什么情有独钟,都是些痴人说梦!有哪个男人不想左拥右抱?新鲜期过了,自然就会腻了。”
她们后面还说了什么,幽芷一句也不曾听进去。她只听见了“聚香苑”,听见“搂抱”,听见“新鲜”……
五雷轰顶一般,那件衬衫上的淡淡口红印子突然蹿进她脑海,炸得她似要窒息,无处可逃。之前她拼命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不去猜测,然而这如何可能。陆曼短短的几句话,一下子便勾出了她内心最害怕的恐慌,她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可能。
她的脸瞬间刷白,苍白得不留半点血色,甚至连唇边的血色都全部褪尽。她恍恍惚惚连站都站不动了,一手紧紧攀着墙,一手死死攥住裱字,软薄的宣纸底已然戳出了几个指甲洞,她也全然不知。
她在力气不曾消失之前,猛地一掀房门帘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伙计在后头不停担心地喊,她根本听不见。
全世界吵吵闹闹到全部都是陆曼刚才的话;全世界,又安静到只剩下陆曼刚才的话。
她没有方向地一直跑,泪还在眼角,不曾流下来就已经被风干。
清泽,你当真、当真……



陆曼转过身,帘子因一下子的掀起还在轻微扇动。
那素裳女子有些担忧道:“陆曼,刚才的话万一楚幽芷承受不了出了事可怎么办?”陆曼哼了一声,眼波流转,朱唇启开飘来一句话:“那不是更顺了我的心意!”
她掸了掸旗袍,又是那副娇艳的笑容,如此不可方物。






第20章 第十九章


十九
沈清泽这天事务原本就繁忙,一直在处理公文,焦头烂额。又听闻路易士同霍姆斯因意见有分歧将楚家厂子的事耽搁了下来,他摇电话给二哥想让二哥帮帮忙,却一直不曾有人接。这么多的不顺心事压下来,沈清泽窝了一肚子的火,板着脸,剑眉皱横。
幽芷原来正和素心说着话,见沈清泽回房,素心便起身离开了。
下午听见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在幽芷脑中盘旋,令她不想也无力抬头望他。沈清泽脱下外衣,随手挂在衣架上,解开衬衫的头三个纽扣。他回过头见幽芷正垂首坐在床边,便道:“你低着头做什么?”
幽芷一听见他的声音,还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震了一下。咬着唇,她慢慢抬起脸,声音有些低哑,问道:“清泽,你……你那天晚上是在聚香苑应酬的么?”他随口应了声:“唔。”
她的目光紧紧随着他:“那,那你那天……”
话到了嘴边,忽然又问不出来,那句话竟是怎么也无法启齿。
沈清泽见她断了下来,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然而她半晌也不曾回话,沈清泽感到有些不大对劲,忙转过身去,只见她又跟先前那样,垂首静静坐在床边。
之前的几天沈清泽就已经觉察到幽芷的不对劲,但她自己偏偏只字不提、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然而现在又是这般像是赌气的姿态。一天的不顺心积压下来,他又累又烦躁,见幽芷这样一副不对劲的模样,不耐烦地提高声音问道:“你这些天到底怎么了?”说着向她迈过去。
她的心,瞬间坠落谷地。许多天来,他日日都是早出晚归,她只能躺在床上贪恋他还留存的体温。而最近几天他更是脸上写满冷色与烦闷,令她根本不敢同他太多亲近。到了今天,他对她竟是这般态度,随口的回答,那么不耐烦的口气,甚至连看她一眼都吝啬。是不是,他真的已经厌倦她了?
才这么短的时间,他真的,厌倦了么?
而她,却早已泥足深陷。
他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的生活,到现在,已如同呼吸般令她依赖,叫她如何能够自拔?
沈清泽挨着她在床边坐下来。甫一回头,便见她的肩微微耸动了一下。他怕是自己的幻觉,忙一把抬起她的脸。但这么一看,却让他大惊失色。
素来带着浅浅温婉笑意的脸,此刻却苍白得近乎惨白。那张脸上,满满都爬的泪痕。红通通的眼眶,牙齿因为死死地咬着下唇,连血都咬了出来,那般触目惊心。
一见幽芷的泪,沈清泽心中大慌,原先心里窝的那些火那些不顺心的事情早抛到九霄云外,他急切道:“芷儿,你怎么了?怎么竟哭成这样?”他说着用手去揩她的泪。而那些泪水如泉涌般不停,他不住地揩,她也不住地流。
她的泪似同排排小针一般密密麻麻地戳着他的心,居然让他也嗓口微微堵住。他愈发慌得不知所措,只好一下子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有些语无伦次道:“芷儿,方才我的口气不太好,你……你千万不要……”
此刻他的惊慌与关切是如此真实,幽芷又想到陆曼的话,矛盾与犹豫充斥着原已经很痛的心,她不由地闭紧眼,只“呜呜”地压抑哭。
沈清泽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让她如此上心而伤心,自己又不大会安慰,也只能抱着她任由她哭,兴许哭出来会好过一点。
但他到底是沈三少,不一会儿稍稍冷静下来,忽然忆起她方才的问话——聚香苑?
他记得今日上午何云山同他提起过,史容谶这几天在外头到处宣扬,说是沈三少同他女儿共席而宴,一整晚上都眉目传情,热络得紧。原本这种传言他就不是很在意,更何况现下托那几个洋人的事还要有求于史容谶周转,因此沈清泽听何云山说后只是一笑了之。
他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幽芷也听到了这些谣言?
他待她哭得有些累了,轻轻捧起她的脸,毫不避视地望着她,连眉目都渐渐透出一股柔和:“芷儿,从前我说爱你,现在还是爱你,将来也一样。”他用手指揩去她糊满脸的泪,“不管旁的人说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在一起了这么久,你晓得我沈清泽从来都坦荡荡,不会虚情假意。”她望着他,他亦是直直望着她,重复道:“你要相信我。”
她不出声,也不动,只是看着他,目光里透露出几丝茫然和不确定。
他忽然轻笑起来:“你看你,都哭成兔子眼了,家里头又没有冰敷。”他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叹了口气,言语中又像是宠溺:“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是个爱哭鬼呢。”
良久,她终于停止了啜泣,声音极其委屈:“你,你凶我。”
听到她这句话,沈清泽举双手投降:“娘子,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生气。”
那句“娘子”和他故作示弱的表情终于让她不禁破涕为笑,举起粉拳嘟嘴:“以后再不许凶我。”
沈清泽点头:“再不敢了,不然,想要雨过天晴可真难。”晓得他是在揶揄,幽芷嗔他一眼,使坏地将螓首埋到沈清泽怀里一阵蹭。沈清泽了然她的小心思,一挑眉故意笑得很得意:“你蹭吧,有什么眼泪鼻涕都蹭上来,反正不用我洗。若是实在洗不干净,大不了将来不穿了,横竖还能送给穷人家济济贫呢!”
“诡计”被拆穿,幽芷也不恼,笑得双眼透亮。
她只是忽然想通了。
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从来都是一言九鼎,既然刚刚他能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出那番话,证明她之前的臆想都是空穴来风。况且,回想起从前——他投其所好,带她去看别楼里满满的藏书,听他讲述留洋法国日本的心情;他带她去官邸赏梅,用他的温柔他的怀抱稀释了她心中因为厂子、父亲病情而积聚的担忧;在母亲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是他强有力的臂膀支撑起她的信仰,给她信念给她温暖,最终助她度过了那段苦涩的日子。
认识他这么久,怎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呢!
比起陆曼和应该是误会的香水口红,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更何况,陆曼原本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觊觎清泽很久却不成功,她的话真真假假,谁知呢!
夫妻之间本就应该互相信任,不是么?



昨天幽兰来看幽芷,带来一个喜讯:赵翠林同张建平果真要结婚了。
幽兰哼道:“当初那女的赖住在咱们家,男的成天往家里跑,到最后居然还真成了!”幽芷自然晓得姊姊对赵氏母女的厌恶,浅浅笑道:“最近的喜事还真是不少,果真喜气相传啊!”但这句无心的话在幽兰听来却是隐隐的痛,她不晓得,这所谓的喜气,最终会不会也传给她。
幽芷抿一口茶,那句想问了好久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姊,你同二少……怎么样了?”其实她已经隐隐约约晓得了沈清瑜和姊姊的分离,但还是想亲口问个明白。
幽兰不曾料想她会突然问起这个,心里一阵酸涩,含混应了声:“唔,唔。”随即转移话题道:“芷儿,妹夫待你可好?他若是欺负你,回头告诉姊姊,姊姊绝不饶他!”
幽芷啜一小口茶,抿着嘴儿偷偷笑:“姊,这话你前几天已经同我说过一次啦!”
幽兰从锦华官邸回到家,金广进也正巧到了。
他戴了顶黑色镶丝绒的高礼帽,手上还戴着黑绒缎手套,一进门便边脱帽子手套便笑道:“卓良,起来了啊?”楚卓良笑笑:“早就恭候多时了。”金广进自然不客气,兀自拉张椅子坐下来。
其实沈清泽先前已经将金广进的谋划告诉了楚卓良,也说了路易士和霍姆斯的事,楚卓良当时的惊讶与伤痛自然是有的,但商场上永远没有绝对的朋友这个道理他自是清楚,因此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心里头对沈清泽的感激和钦赏也是不在话下。那天沈清泽离开之前,他只是淡淡道:“将芷儿交给你,我放心。”但这句话背后的情谊,当是深远。
此刻他依旧不露声色,叹口气道:“广进啊,这话我也从来不曾同旁的人说过,可我自己清楚,我的时日不多了!”金广进正巧低着头,顿了一瞬,抬首道:“唉,卓良,这……人皆由命啊!”
楚卓良掸一掸烟灰,拧眉道:“广进,你我多年老友了,我只问你,两家厂子除了卖给藤堂川井,真的没有旁的法子了么?”金广进嘴一瞥身一别,皱脸道:“卓良,旁的人你不信,还不信我么?藤堂先生说了,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楚卓良紧盯道:“不能借酬些资金将厂子机械换新么?”金广进已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哪里有这么简单?”说着站起来,拿起帽子同手套,道:“我还有旁的约,便先走了。”楚卓良也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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