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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市长司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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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市长司机(22) 

升迁进了市政府后,老头子公务繁忙起来,也没时间发扬光大这一嗜好。不过,位置一旦翻新了,那爱好随之也上了档次:小兵喝酒练胆量,将军把杯为庆功。手上有了更粗的权杖,领导的嗜好通常也会像红头文件一样,逐层下达下去,口头式的传达。于是坛坛罐罐的,山山水水的,飞禽走兽的,这些玩意儿,一股脑儿飘进了老头子书房里。我这个司机,双手免不了有离开方向盘的时候,时常在上下之间充当媒介作用:没有上层关系的,想给领导的嗜好助兴,实在是珠峰一般遥不可及,预约拜见都排不上名,也只好从侧面玩弄迂回战术,我就成了这类小角色的猎物。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倒腾出那些破玩意儿,除了连环画,在那些残屑乱渣面前,我基本是个文盲,只好捧到领导面前,让他慧眼识真。老头子会不动声色地观察,认真探究的镜头好像置身于远古墓场,又像是战前指挥官在巡查阵地,只不过手头拿着的不是望远镜,而是放大镜。也正因为有如此雅兴,文化部门是老头子重点光顾的单位,他也结交了不少老学究,都快把自己研究成考古专家了。   

其中有个学究给我印象比较深刻,此人能有六十多岁,满头白发挽成道士冠,飘然苍须挥洒颌下,一身粗布蓝袍也隐不住浑身散发的道气仙骨。自诩为〃南山老松〃,踏遍鸡形图上大好河山,每到一处必在醉意中吟诗作画,抒发胸臆。〃南山老松〃算是位民间杂家,上自天文地理,下至飞虫走兽,没有他不知道的,博学多才。   

偶然踏足本市,仙身现于西城旧市场,合掌打坐,膝前报纸上搁有几枚古币,旁边一行楷书毛笔字:祺祥通宝,背宝云局,一千。   

那天,老头子俘获了清代徽商家祠里的一张破椅子,让我小心地背在肩上,刚好路过那里。古币老头子也收藏不少,那些破玩意跟我小时候在乡下见到的烂铜钱差不多,那些烂铜钱嵌在老房子内堂阁门上的门环里,腐蚀成青色,有点像现在垃圾电器上的电路板颜色。   

〃南山老松〃摆放的古币形状类似中孔方圆,颜色却是酱色的,方孔四周也腐蚀成斑斑点点的。   

老头子摸了摸,又在耳边摇晃了几下,问:至少得三千一枚,老先生何故折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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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市长司机(23) 

老头子说话分场合,味道截然不同:在官场,大会小会上的官话自然少不了〃嗯啊〃语气词;私下里常粗口,骂别人亲娘,称自己为老子;但在这旧市场上,他有时候也把自己扭捏出〃之乎者也〃来,假冒文屁。   

〃老松〃岿然未动,保持松姿,眼皮也没挑动下,朗声成音:行家识真货,区区小钱算计作甚?   

意思好像是,我摆摊子是给古币找主子的,不贪那点小钱。真是高风亮节,流窜在这市场的,哪个不是条泥鳅,专找软的钻,老头子也高尚不到哪里,刚才为那张椅腿上的〃伤痕〃,宰割了卖主一百大洋。   

老头子发现高人了,说老先生不嫌弃的话,咱上酒桌一叙。   

〃老松〃一听酒字,当即崩溃,将报纸一裹,喜颜悦色:甚好甚好。   

酒香逢知音,老头子和〃老松〃相见恨晚,尽兴聊到了一块儿。   

酒后吐真言,〃老松〃说,老朽周游列国,卖艺积攒盘缠,倒也潇洒自在,没承想刚一涉足贵土,就惨遭歹徒洗劫,差点流落街头,只好苟且售币,太平盛世罹南疆之患也!   

老头子一听,当即扯去文人伪装,拍桌子骂道:抢劫学者,天理难容,三天内给你破案,老子判他个无期。   

〃老松〃这才明白过来,巧遇官人了。   

就这样,〃老松〃在副市长的安排下,被聘请为文化局专家顾问,副市长还特意拨款给〃老松〃办了一次书画展。〃老松〃感动得老泪纵横,知遇之恩难以回报,于是〃老松〃也时常溜进旧市场给副市长打捞流散民间的真迹。   

还真没白忙活,搜刮到手的东西虽是些赝品,可流通的价格却相当不菲。〃老松〃游遍了大江南北,人到暮年方才大梦醒来,终于还俗了,剪掉道冠披发,在老头子的资助下,回家乡开了古玩店。期间跟老头子也有联系,偶尔给老头子寄个包裹。听说发了点小财,后来跟一个学画画的女学生缠绵到一块儿,衰竭早逝了。   

对于这位民间专家,老头子一直很怀念,那几枚大清币至今还躺在老头子的书房里。   

老头子时常遗憾道:〃老松〃走后,我的书房里就一盘散沙了,没人帮我筛选。   

所以,老头子对送来的旧品,很多靠的是直觉,缺少〃老松〃的专业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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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市长司机(24) 

看中眼的,老头子会问一句是谁送来的,淘汰掉的,就一声不吭了。   

有一天,老头子和几个部队老战友坐到一块喝酒,往事如酒,一群老兵蛋子开怀畅饮,老头子也喝高了,那天话特别多。等回到车上,嘴巴也没闲着,居然跟我提起某某局长送的罐子来,说小余啊,现在这人的脑子真能整事,就一个破罐子非得在里头塞满〃老人头〃,让老子学小孩子存钱了……   

后半句他打了一声饱嗝,有所清醒,便不再说话。   

这是老头子在我面前唯一一次酒后失言,我听后觉得不大带劲,无意中入耳的隐秘之事就好像钻进耳朵里的一蚊子,嗡鸣不宁。   

第二天,老头子问我小时候用过存钱罐吗?   

此话别有用心,试探昨晚那半句话我是否铭刻在心了。打死也不说啥存钱罐啊。   

我忙回答:听都没听过,我们家在农村,穷得叮当响,只知道腌菜的坛罐。   

现在想来,领导和司机的此番对话是在打哑谜,领导的意思是:别把我昨晚的酒言当真,彻底给忘了;司机的回答是:往后不准自己的孩子用那玩意儿,在我脑子里、眼睛里,那玩意儿是星外之物了,您就把心刻在印章里吧,没人敢窥视。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是正人君子的豪迈之言,我和老头子不在此列。所以,当领导激流引退后,就露出了退潮后的海滩,大海从宽阔的胸怀里总要掏出点东西撒在海滩上留作纪念,有夺目的贝壳,也有肮脏的塑料袋,我属于后一类,污染环境的源头不是我,而是塑料加工场。不同的色彩,在斑驳间却都一样晃动着游离之光,那是一种惴惴不安,顾虑下一轮浪涛席卷而至,再亮堂的色彩也都被吞没了。   

我的顾虑是方向盘,很表象,四个轮子的小事情儿;而老头子的顾虑是深层次的,类似肛内痔疮发作前的惶恐,后果很严重!都是座椅上的事儿,都担心坐不稳当……   

今天比较繁忙。   

昨晚失眠,手机也关了,早上起来后就接到电话,相约麻将台。   

小车司机大白天不务正业玩牌,在机关算不得新鲜事。领导也是人,总有嗜好的,有嗜好就得享用,于是给司机提供了消遣的时机。司机的爱好不一定要跟领导相合,你玩你的麻将,我蒸我的桑拿,互不干涉。 

◇欢◇迎◇访◇问◇BOOK。HQDOOR。◇  

第25节:市长司机(25) 

领导忙于公务尚且如此,领导不在时,那司机的空间就更大了。小车班是没有什么考勤一说的,你办公室主任给小车班考勤打表,就等于监控领导了。大明〃东厂〃管的那些事,早被历史淘汰了。   

吴副市长不经常用车,不代表就有人敢跟踪司机老余的影子。   

接下来忙着码〃长城〃去了,手气还不错,搜刮了不少。常话说得好,赌桌上是不分三六九等的,亲爹输了也得给钱,愿赌服输嘛,只要有钞票,你就有权占据〃长城〃一方,发牌自主。这话套用到官式〃长城〃上就不灵了,总得有人扮演始皇角色,也总有人充当哭长城的戏子。可别以为是孟姜女发挥超自然力量,发起洪水来冲倒长城,此哭者假模假样地摆出痛心状,瞧着别人门户大开自己得数钱买过路费,有此经验者,知道这是变相行贿而已,〃孟姜女〃心甘情愿守活寡以成全始皇帝拒敌之策。   

非官场场合里,我有时候也能品尝到坐龙椅的滋味儿,无须太动脑子,自有人算计着把你喂饱,想要正东风,绝不会刮来西北风,由不得你不吃,龙颜一悦那可能就是一条龙了。   

有关官场里的长城码法,程序太复杂,忸忸怩怩,躲躲闪闪,有点像旧俗的迎亲,吹吹打打间又哭哭啼啼的,闹腾得活像长城是由成千上万具尸骨垒成的,阴气沉沉。   

我所赶赴的牌局正是这样的闹剧,一场下来,你才觉得赢到手头的那每一张〃老人头〃里,都凝聚着你的脑汁。过去在官场上码长城,大都是饭后娱乐节目,可能歌舞类玩腻了,时常肾亏,不如把精力转移,打造四方一城,至少比自挖地洞要热闹点,能反复推敲,高潮迭起,同样有声有色,只不过思考的器官部位有上下区别而已。挖洞时,你好比是只老鼠,嗅觉再灵敏,那也是地下工作者,见不得光亮,就算有黑猫警长给你把门,那家里头不是还有个母老虎,虎视眈眈吗?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饭后长城的传统〃国粹〃项目,清唱起来有多人和声,不止是二重唱。   

当然,这样的牌局不大可能随老头子的,像他那样日理万机的,是没有精力消耗在长城上的,官衔越是达到一定层次,嗜好也就越单一,分身无术不是?只能忍痛割爱,老头子保留了收藏爱好,丢弃了垂钓之雅。他只是节日期间偶然跟自家的亲朋好友小赌怡情,老头子的技术也只配窝里斗,受宰的对象,谁也不会把他当领导看,而是索取利市的最佳机会,输钱反而是件快事,只会发生在官家内部,非敌我矛盾。但也有特例,比如某位上层领导正好就爱这一手,那时候老头子最犯难了,牌技太差怎能取悦于上司啊?可这长城之术又非一日之工能练就出的,得日日复日日,才能做到收放自如,得心应手,跟在女人身上施展功夫,有着天壤之别,那是本能,天生有把子就会干活,无师自通。在特定状态下,老头子要陪着搬砖头,却叫砖头砸了自己的脚。遇到新手的长城,在面对老苦力时,往往偏向嫩手,像是在引诱新手进一步磨炼下去,蜕变为老手,最终给它城墙卖苦力。长城偏向你了,手气自然好,让你招风唤雨的,由不得你不和,可分明是和牌却又不敢推倒,生硬地将摸到的牌又打出去,这种感受有点像钻洞,洞天别开,一泻千里,却拔不出脚来,被淹在水中,痒酥酥的。沉陷其中的老头子也没有退路,只好耗下去,直到上司摸到翻牌,才擦拭额上汗水,暗吁一口长气。事过之后,他也会造作地感叹一声:这打麻将有时候也很简单嘛,比打鸟容易!其实他打猎技术才高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瞄一个准。麻将就是麻雀啊!为什么老头子节日里在自家玩耍跟陪领导是两种不同的境界,老头子问过,我也纳闷,难道这〃长城〃就是田埂,也遵从肥水不外流的农田规则?反正在外,他手气特好,只能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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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市长司机(26) 

你可能要问:这样级别的领导也赌博?答案是肯定的。当官的不只是跑到澳门背后耍一把,麻将台上也换了个方式,你只见大小不一的小塑料码儿,没有现金,现金要在领导起驾离开时,用个信封装好,塞给领导的小秘,小秘也心领神会,知道那是昨晚台面的钱,赌资不算受贿,也就替领导笑纳了。   

事后那位领导会跟秘书故作怪责状,问:你怎么又收下了,咱说好玩玩嘛,这不成赌博了?   

因为老头子对此〃长城〃之砖不感兴趣,我记忆中只替他收过三四回信封,沉甸甸的。   

我没看好中场巴拉克,德意志输球了;我同样没看好后座吴副市长,也就揩不了油水。别看我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不在乎那点油水,薪水够吃就知足了。可一旦付之实践,我感觉怅然若失,旁的不说,每天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窝在小车班里,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大小〃书记〃走前跟我打招呼的神态,分明在嘲笑:你也有今天啊。   

秘书长大人见我哈欠不绝,就让我到他办公室坐坐,喝茶解闷。他是老头子当年跟班的,一手提拔上来,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头了,本以为这次换届他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副市长宝座,结果原地踏步,心情可能跟我一样,沉重又失落。   

秘书长一上来就说了句:沉住气啊,很快会忙起来的。口吻跟老头子差不多。   

秘书长姓萧,四十多岁,教书匠出身,平常文屁冲天的,偶然有豆腐块儿类的文字出现在省报上,他就特意剪裁下来,装订到一块儿,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上。私下里我一直管他叫老萧,他老觉得不得劲,有损他秘书长的薄面,可我就是改不了口。   

我刚道出一声〃老萧〃,老萧同志的脸就挂不住了,猛吸一口烟,说你该摆正位置了,吴副市长可不同于老领导,没人惯着你。   

我算听明白了,这人啊,一失宠,妃子就成了婊子,该露奶子就得露。我终于改口了,道出官位来,秘书长这才点头说:这就对了,学会圆滑你才能开好新方向盘。闲扯了一会儿,见秘书长电话不断,每年这时候会议特多,上传下达都靠他秘书长做纽带。等办公室主任过来听令时,我退了出去,临走特意提高嗓门叫出句:萧秘书长,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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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市长司机(27) 

圆滑往往从称呼开始,我开始圆滑了。   

进了小车班,屁股还没坐稳当,办公室一个小小女科员就过来了。一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女大学生,大圆脸,大胸脯,怎么看也不像个刚出门的女学生,孕妇一样。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听说是毕业后提前报到来上班的,这样的小样儿我是不放在眼里的。   

可偏偏这位丑小鸭,一进门就朝我嚷嚷道:去趟房管局。   

这不是大象瘸脚,蚂蚁挡道吗?   

我抽烟喝茶没答理她。她反而来劲了:余司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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