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逃-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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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半依撇撇嘴，正想着，忽觉浑身像落层薄薄冰霜，消融渗肌，没由来的生起寒意。
她抬头，却见顾墨晗悠悠哉哉地摇着玉扇，透窗望外，眼神飘远。
慕半依暗叹自己错觉，于是也不敢乱动，生怕惊动了对方。毕竟与这种人独处，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但她的担忧最终多余，一路上顾墨晗除了瞧瞧风景，便是手执美人图赏析。倒像忘记她的存在。
赋逸山庄座落京都南郊，行约八九里的路程。此次出府顾墨晗并没带多少人，除去慕半依和翠菱，便是随侍景良以及几名仆从。
抵达山脚，立即有人迎前搬梯，慕半依顺势下车，一缕山风拂过眉鬓，清新舒凉，令人神爽脑明。
伴随林中鸟啼破空，慕半依抬起头，一条经过修葺的细长山道直铺而上，好似没有尽头。两周树木秀丽多姿，密集高耸，远眺一片碧意殷殷，绿得喜人。
慕半依不免神怔，头顶碧空游云，眼前树木葱郁，四周山息围绕，霎时有股不知名的力量蔓延全身，让人涌现直抒胸臆的冲动，连呼吸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顺畅。
看来这趟出来，还是蛮不错的。慕半依改变之前想法。
随后顾墨晗下车，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兴奋光彩，唇角也延开极其淡薄的弧线。山风吹过额前发，仿佛眷恋那隐于眉宇间的温柔。
沿青石板铺就的山道前行，慕半依心情轻松，一路走来竟丝毫不觉累。两旁草木葱茏，景致优美如画。偶有鸟儿轻鸣，空灵一时。依稀间，好像还听到溪水顺山涧潺潺流动的声音。
到达赋逸山庄，慕半依才收敛心情，恭恭敬敬跟在顾墨晗身后。他们被允王的侍从领入西咏园，中途跨几道门槛，经几重文阁香楼，一路穿苑越廊，长廊上悬帘飘扬，染了若有若无的馥郁花香，纱雾般萦身沁肺。沿廊而出的凉石宽道上，遍布墨竹、云杉、杜鹃、长寿梅等各式盆栽，整姿奇美，琳琅满目，一派古色古香。
待到主园，约百尺见方，亭台山石泉道皆人工建造，矮几青席，茶果糕点，后方围置花水鹊屏。一入园内，慕半依顿觉眼花缭乱，只因到场人各个玉冠锦带，衣着华丽，原来不止王孙贵胄，更有豪绅富贾文人前来。而那些已经就席的公子身旁，正有姿色娇艳的美人为他们时时斟酒，想必都是各府带来的侍姬。
慕半依眉颤，看来她今天要做的事便是这个了。随即瞧向顾墨晗，紫玉扇在手，唇边衔着惯有微笑，一袭紫白锦衣衬得气韵华贵，浑身被天光照拂，珠芒闪闪，宛若世间璀璨都凝集于此。足使千花倾落，天地失色，美到不可比拟。
诸人之中，他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此刻，那含笑肆意的目光正从每名侍姬身上流连而过，察觉到的美人儿们，禁不住垂睫羞赧。慕半依将这些看在眼里，一阵强烈鄙夷，却不曾留意他人对自己投来的惊叹目光。
不久小宴开始，慕半依随对方坐在一个挺不起眼的角落。最初她挺纳罕，后来想明白，反正是诗文宴会，这家伙压根不感兴趣，干脆寻个最末尾的位置，以便他与美人眉来眼去。
不过这也方便了慕半依，坐下一会儿功夫，肚子就开始咕咕作响，瞄向矮几上的甜饼香糕，直让她馋涎欲滴。趁诸人视线集中向前方时，她顺手从盘上捞过一个甜饼，毕竟饿了许久，咯吱几口便吃完。
“小，小姐……”翠菱与她一左一右坐在顾墨晗身后，瞅她这番举动，翠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慕半依不理会，她可饿着呢，反正又没人发觉。目光扫视一遍四周，又迅速捞过来一块甜饼入口，边嚼边将注意力落向那盘酥栗糕。可惜放在顾墨晗面前，如果伸手，一定会被对方发现。
前方有人说些什么，但慕半依半句不入脑，始终冲着那盘酥栗糕怔怔入神。稍后面前身影晃动，顾墨晗侧过头，朝她微微一笑。
或许受阳光影响，慕半依竟觉那眼眸里好似蕴着无限宠溺，一时间有些看呆。
顾墨晗瞅她一眼便转头。而他本正摇扇，尔后却慢慢拢起，以扇身将那盘酥栗糕轻轻推至一旁，却恰是慕半依面前。
他举止优雅，动作完毕后，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视线落回原处。
悟他这般举动后，慕半依简直不敢置信。
这人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难道是刚才肚子响被听到，未免给他丢人，于是决定先让自己填宝肚子？
慕半依心里没多大感激，毕竟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不过有了主子默许，行动上也方便许多，只要不被旁人发现就好。
吃的速度放慢，慕半依这才有暇关注一下前方情况。诗宴已经开始许久，此刻人声不绝于耳，似乎颇为热闹。
入目皆是两名身着华服的貌美男子，一个神清气朗，谈吐间有掩饰不住的自信傲然，正是当今二殿下允王。而另一个眉目秀隽，气度儒雅，却是四殿下宜王。
每年允王举办诗宴，自然另有目的。一来可在诸人面前展露才华，增加名威。二来更能借机从中捞揽人才。
允王既曰以诗会友，笔墨为介。邀请的宾客中也可带来具备诗赋才华的朋友一同参加。而他何等心思，宜王岂会不知，就算没有邀请也会不请自来，总之不给对方这个机会。
二人虽势不两立，暗流波涛。表面上却俱显谦和恭让，有说有笑。
此次允王作为主人，必然率先题诗一首，席下人听了，无不大口称赞。允王正面露得意时，岂料宜王也起身作诗一首，立即赢得阵阵掌声。二人皆能诗擅词，于是开始一番应景对词，什么花鸟鱼虫亭台流水，到后来上至天下至地，接着又咏春吟雪争日夺月，他上联道“西风零乱，残红空作漫天舞。”他下联接“北雁浮遥，冷翠悄凝一径愁。”二人眼对眼，口不停，愈说愈激动，连水都顾不及喝，似乎天地万物都已被他们说尽，可彼此仍不甘示弱，不罢不休，空气里炸开连连火花。
席下一阵寂静，大家只听着他俩激烈的口水战，谁也不敢吭一声。慕半依慢悠悠吃完酥栗糕，皱眉看那二人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整个就是抛下在场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想这俩人算是杠上了。
吃饱后，慕半依有些气堵，闷闷清了清喉道。因她关系，顾墨晗桌前的糕点明显比其他人要少掉许多。
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允王与宜王之间的诗战终于结束。慕半依不得不佩服二人的能力，果不愧皇室子嗣，满腹诗文才华啊。而且心底明明都恨不得掐死对方，表面还做得这般和颜悦色。
至于另一位……慕半依瞟向顾墨晗，仿佛世间的明争暗斗皆与他无关，摇着扇子面朝对岸，指不定又以眼神勾搭哪个美人呢。
慕半依忽然觉得，身为皇子，能够像他这样活得自在快活，说不定也是一件幸事。
之后到了曲水流觞的环节，古人云：羽觞随波泛。酒觞漂到谁面前便要赋诗一首，如果做不出或令大家不满意，即罚酒一杯。
这回，允王与宜王可算安静下来，大家也等到一展才华的机会。
身为随侍，慕半依自然不参与其中。放眼望着摩拳擦掌的众人，或许大部分，都想在几位皇子面前显露一番吧。
不知老天是否有意照顾，几回下来顾墨晗竟然都没中。慕半依瞅他喝着小酒甚是悠闲的模样，心里却闷闷无趣，准备离席片刻，反正这会儿也没人注意。
她刚挪动身子，雪腕就被一只手迅速搦住。
“媚儿去做什么？”顾墨晗转过头，眸子里浮笼着一层轻朦醉色。
第19章 花逢
“我……”慕半依暗诧。他不是正专心致志地看美人吗？怎么这点小动静也能马上发觉？
慕半依突然手捂小腹，可怜巴巴道：“殿下，我肚子疼……”
顾墨晗听了，仅用目光将她上下审视一遍。透出几分不信。
慕半依缩动下脖子。心想这家伙原来没喝迷糊。稍后见他薄唇微微启开，那一刻，慕半依竟觉得他会对自己说“不准离开”。奇怪，又犯错觉了？
接着四周哗然，顾墨晗察觉后回首，才知这次酒觞漂到了自己跟前。
当诸人目光投来时，他的手不由一松，慕半依便顺理成章地离开席位，朝园外走去。耳边，隐隐传来他雅腻微慵的嗓音：“……花似锦，酒成池，对花对酒两相宜……”心想倒符合他的禀性。
长廊上薄帘被山风轻轻拂动，慕半依发起衣扬，行至其间，身姿若隐若现，宛如雾仙。
摆脱掉顾墨晗，身心轻松许多。偶尔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仆从，衣着穿戴均不俗，即使看到她一人前行，也没做丝毫阻拦与询问。显然主人早有吩咐，来者既是客，山庄内的景致可随意观光。
慕半依本正无趣，觉得借此机会逛逛并无大碍，于是顺廊而行，侧眸凝望栏外，但见青枝垂影，繁葩艳灿，掩着石亭阁，簇着假石山。一切都好似镶嵌画中，伴一声清脆鸟鸣，景物更显灵动。
慕半依出廊入苑，一路走一路赏，途中又曲曲折折地穿行几道小门，拐过影壁，最后眼前铺开一条树荫甬道。她踏上慢慢踱行，不久渐闻流水潺声，却不清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其它声音。
慕半依脚步一顿，看到前方不远有座别致的石拱小桥，架于溪泉之上，而那条溪泉像是从山涧引来，蜿蜒流淌。
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慕半依缓慢迈步，恰有徐风带着一缕琴音荡过耳畔，竟仿若飘驻心魂，长久不歇。
来到桥央，她俯首看着水波漓漓，自己倒影如碧，而那琴音已清晰可闻。
循声望去时，入目地却是一片海棠园，花开盛美，颜若烈火，风吹万点，犹如一场彤雨簌落，漫天漫地，简直太美太艳，望久了，只觉伤人眼目。
然那琴音不绝，清畅柔缓得像来自云端，化成风缕缭绕尘寰万物中。闭目聆听，好似已随它度过花开时节，绕过青山碧水，游遍一世浮华，产生脱尘忘俗之感。而渐渐，那优美悠然的琴声又仿佛染上花香，被花香熏醉，波动起伏，莫名的多出几分哀伤与惆怅。
就像梦回桥畔，慕半依睁开眼，终于寻到那夹在一片殷红中的白衣，竟是那般鲜明，那般惊亮。
他背身抚琴，姿态纤雅，白衣乌发，亦如流云泼墨。天降朱花，正纷纷散散地坠了他一身。花香满衣，绯白相映，是花是人，是虚是实，湮没万点花涟中，只怕再眨眼，便衣影瞬灭。
他在林中，她在桥央。一人弹，一人望。
天空飞扬的花瓣，拂过眉鬓多少意，但最终顺溪东长流，莫可奈何的惜花之情，由指尖泻伤悒。
此刻，慕半依就好比站天地之间，寻到仙籁落处，面对那道背影，心境使然，轻轻念道：“花谢落红尽尘没，情愁不断何寄所。”
惜生愁，不消散，忧难平。
于是琴声乍断，仿佛断掉久世痴缠。
他蓦然回首，朱花纷落下，衬那容颜惊若天雪。
慕半依心神震动，怔怔看着他。
容姿温雅，肌色无暇，眉蕴一份病弱，而那双清忧的眼眸好似秋水映世，揉入多少悲悒哀怅，直直望来，几叫人肝肠寸断。
一瞬间，时光有如停滞。
花帘红雨后，浮雾水朦中。有身姿影影绰绰。
他眼神透出三分迷惘七分忧柔，直至最后看清了那张姝容，震惊徒然闪现。
不由想起一首诗：秀色掩今古，万花羞玉颜。
她是谁？为何在此？难道说……
“小姐——”
慕半依眼波一破，耳畔传来翠菱的呼唤。
见她站在桥上，翠菱气喘吁吁跑上前：“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翠菱，你……”慕半依如梦初醒，回过神。
翠菱半弯腰，喘息解释：“殿下见小姐迟迟不归，说小姐许是迷路了，特别命我出来寻找。唉。这山庄简直大得出奇，还好有这里的侍从引路……可是小姐，你怎么跑到东殷园来了？”
“东殷园……”慕半依喃喃念道。
翠菱不由拉起她的手：“小姐，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殿下着急。”
身体受力前行，慕半依被翠菱拽着离开。半空碎花还在飘落，想到那万点红中的身影，她禁不住回首，却渐行渐远，只看到一抹飘渺的白。
见伊人离开，他情不自禁开口：“姑娘……”然吐出两个字，胸口一阵闷痛。花树下呛咳连连。
“公子。”小童一旁见了，忙为他披上缎衣。那纤弱的身子骨，仍显得过分单薄。
片刻，他抬起头，脸上堆涌着红晕，呢喃念道：“情愁不断何寄所……”于是，一双眼蕴含散不开的忧郁，朝桥岸久久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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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依旧如火如荼。顾墨晗正兴趣盎然的看着两方人诗斗。瞅见慕半依回来，不紧不慢地问一句：“媚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呃……”慕半依低首，有点儿心虚：“这园子太大，回来时不小心迷了路。”
她两颊泛红，似乎一路小跑过来。顾墨晗听后转头，没再多问。
可回想方才，与那人梦境般的对视，慕半依内心仍如小浪叠涌，难以平息。刹时脑海一闪，那树下白衣与曾在茶楼擦身而过的人影重叠一起。
是他，是那个人……
慕半依恍然，复又一笑，不知他究竟是何人，难道也是被允王邀请而来的宾客？但为何不在此与众人吟诗，反而留在东侧一园对花抚琴……
那清悠柔缓的琴音，怀着几许花凋远逝的淡淡哀婉，依然于心中回味不歇，让人感到前所未有过的宁静。而此刻耳畔一切声响，皆成喧嚣。
慕半依莞尔，阳光打照在低垂的眼睫上，萦绕一层淡薄暖光，使那笑看去轻渺而恍惚。
顾墨晗微侧头，眼尾映入她怔怔出神的表情。显然思不在此，神游天外。
她，正因何而笑，正因何而思？
想此，心头反难平静，亦如她之前不在此，那些人口中的诗诗对对，过耳成烟。
慕半依再抬眼，恰好触及他的视线，怔后一笑，其中的刻意谄媚，蓦令他厌恶。
顾墨晗别过头，慕半依却因那眼中冷光莫名一颤，暗下奇怪，自己没做错什么啊？
顾墨晗杯中的酒越喝越快，慕半依忙一旁替他斟，抬眸时，竟发现有不少目光投落在自己身上。不由盈盈一笑，想着怎么也得做好表面功夫。但下瞬浑身发冷，看到顾墨晗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原来媚儿这么喜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