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香-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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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二卷　出征安平第一百八十章　葬（二）

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凉！
在这样一个老泪众横的父亲面前，宛宛突然觉得什么话都变成了多余。
在唐峋斯的心里，唐曜山占有的位置是无人能替代的，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怜惜，或者说是内疚。就像一层重重的壳，死死压在唐峋斯身上。
这个可怜的老人叹息着说：“我对不起他们母子，终究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因为我，萧月不会沦落到妓院，我答应她，答应她会好好照顾曜山的。可这许多年来，我四处征战，极少有时间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你不知道，几年前，当已经长大成人的曜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愧疚。我想，以前我没做到的，以后我统统都给他，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宛宛却只能无言地站在一旁，她不能再流泪，不能再伤感。她要替唐曜山安抚这个悲伤的老人。
他们的父亲，威风凛凛的唐峋斯，却也是个孤独而可怜的人。
这或许是他这一生悲痛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候，甚至在萧月公主去世，刘玉芝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悲伤。他拉着宛宛的手，一遍遍地说着唐曜山的过往，这个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是多么的俊美和优秀，他甚至喜欢这个儿子胜过了唐子琮。
可是越美好的东西，当他破碎时却越是让人无法接受！
两天后，唐曜山的葬礼就在唐家军营帐前举行。
又是一个黄昏时分，白色的挽幛在被昏黄的光染上一层熏染凄凉的光泽，所有人都静默，似乎有淡淡的啜泣声在空中飘荡。
身着战甲的士兵们肃立在萧瑟冬风里。
唐峋斯、唐子琮、孟璇玑都悄然都注视着即将离开的亲人，连平日嚣张鲁莽的唐建武此时都都沉默地过分。
宛宛一身白衣立站在唐峋斯身旁，风声呼呼地吹过，掀动她的白裙翩然如莲花。好像那日梅花树下的衣袂翩飞，凄婉地让人心悸。她清楚地看着唐曜山平静地躺在柴堆里，清楚地看见火把在接触到柴火的一刹那发出的激烈的声响。
火势渐渐蔓延，熊熊的烈火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他双目紧阖，那双墨玉般的眼再也看不见。
狂风肆掠，吹得火星子在空旷的原野上四散飘摇。
唐峋斯颤巍巍地站着，火光映上他苍老许多的面庞：“曜山，这一世父亲欠你太多，你好好的走，下一世父亲还你……”
不知是谁忽然唱起哀伤顿挫的调子，仿佛火星子燎原，那声音竟越来越大起来。
数百上千的战士们迎着狂风，唱着哀歌为唐曜山送行。
唐子琮的眼里充盈的泪水始终没有留下，他卸下头盔，单膝着地，面前那正被烈火炙烧的灵魂。
他的声音朗朗如雷声贯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霎时掀起浅层浪迭。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将士们愤怒了，哀痛灼伤了他们的心，一寸寸将痛苦化为愤慨和昂。
冬风、夕阳、火焰……
曜山，永别了

181。第二卷　出征安平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一）

这是一条曾走过的路，从安庆到望京，这一路迢遥，一路风尘。
马车里的女子哼着低婉悲凉的调子，鬓边的白花随着马车的行进一起抖动。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她的手里捧着木制的牌位，上面赫然一行字——“奉天将军唐曜山之位”。
奉天将军是崇灏帝在唐曜山去世后御赐的封号，一个冰冷的封号，和一个不再鲜活的生命，这似乎便是一个讽刺。
宛宛从安平上路已经有三四天了，她一身素衣，不哭不笑，每日坐在马车里唱着这首曲子。在安平，在唐峋斯的面前，她没有落泪，因为不忍看见老父加倍的伤心。可是离开安平，她却无法再落泪，那一种似乎愤懑，似乎悲痛的心情溢于言表，眼泪在它面前也显得渺小起来。
“七小姐，您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您这个样子，奴婢看着……看着……”蕊儿在一旁哽咽着，眼睛上的红肿从唐曜山的死讯传来时就没有消过。她不能想象那么好的三少爷，就这样走了，甚至半个多月前他还在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七小姐！眼见着以往活泼的七小姐木头人一般的不哭不笑，自己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可是怎么劝都没用。
宛宛的歌声停住了，声音轻轻的平静如水：“我为什么要哭呢？”
“您这样子，如果三少爷看见了，肯定……肯定会难过的……”
宛宛却笑了笑，蕊儿睁大眼，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七小姐居然笑？！这么多天。她甚至都忘了七小姐往常是最爱笑的。
可是这笑，却明明比哭更让人心伤。
“如果他真能看见，我现在就不会这样了。”宛宛说着，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原野上的风呼呼地吹来，她撩开车帘子，看见李锦他们的身影就在马车前：“李锦，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李锦连忙勒马回身：“禀七小姐，我们到过这里。上一次在这里遇上土匪，您还记得吗？”
宛宛恍然，喃喃道：“怎么又到这里了？”
李锦道：“禀七小姐，这是从安平到望京的的必经之路。”
宛宛点点头：“还要几天才能到义阳关？”
李锦想了想：“起码还得走上十来天呢，七小姐有什么事吗？”
宛宛叹了口气：“二哥他们什么时候准备反攻？”
李锦摇头：“这是机密，属下不知。”
宛宛淡淡一笑：“我只是算着，等三哥的灵位归了故里，是否就能听到得胜的消息，那么三哥应该就会很开心，终于有人帮他达成了心愿……”

182。第二卷　出征安平第一百八十二章　回归（二）

半个月后，宛宛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义阳关。
冬风依旧遒劲，却隐隐透出几分暖意。
蕊儿突然道：“七小姐，快过年了是吗？”
宛宛愣住，依稀便忆起去年望京唐府中的那一场场极尽繁华的盛宴。
唐曜山白衣如雪，携着她的手一同在唐峋斯和唐夫人面前跪下……
蕊儿自觉说错了话，急忙挑起车帘找话头子岔开：“七小姐您看，义阳关和一个多月前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咦？那个人……”
宛宛眼皮儿都没有抬，垂头看了看怀里的灵位，幽幽便是一声长叹。
“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变化可大了！至少已是物是人非……”
“那不是梁公子吗？七小姐，你看你看，是梁公子，真的是他！”
宛宛头脑中顿时空白，只知道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蕊儿大呼小叫的方向，呆呆地看着那个一身青玉色长袍的温润男子缓缓回过身来，如玉的眸光再与她触碰的一刹那闪着明亮的光。
“七小姐，他看见咱们了！李侍卫，赶紧停下来！”蕊儿咋咋呼呼地跳下了马车，急匆匆的跑过去，一把就拽住了梁廷光的衣袖，“梁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家小姐在马车上呢！”蕊儿的声音带着欢呼般的雀跃情绪，她想着，梁公子出现得正是时候，这样七小姐就不会再那样悲伤了。
宛宛的眼眸里却渐渐有了泪光，她努力地吸着鼻子，努力地想让自己笑一下，可是，她发现勾起唇角的动作却突然间变得那么困难。
“宛宛，好久不见！”直到耳边有熟悉的柔软声音响起，她的身子才如有电击般的猛的一颤。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在云雾中绕啊绕……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你啊，你不是说等到唐家军得胜便会来找我吗？望京太远了，我就守在义阳关！”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若是在这里等不到你，我再回望京，总有个地方能找到你。”
“你现在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宛宛笑了，笑着流了泪，迷迷糊糊中她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廷光，唐曜山死了，他说过他回到穆家庄接我的，可是他没有来……”
“我知道。”
“廷光，我很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傻丫头，哭吧，放声哭吧！”
她昏晕了过去，哭得昏晕了过去，嗓子里似乎已经发不出一个音来。
“宛宛，我们一起回望京吧……”

183。第二卷　出征安平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归（三）

义阳关的夜晚，夜凉如水。
苍冷的月色泛着冰雪般的光泽。
醉流萤的门前，车马稀疏，偶尔的茜红粉影带着残退的脂粉味，颓废凋零。
“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有一个红极一时的姑娘，艺名红袖。那是一个极为美好的女子，宛然眉目，红唇绯然。但那不过只是外在，她最引人的却是她的秉性。你教过腊梅花吗？她就像一朵腊梅花，香气盈人……”
两道萧然身影站在醉流萤门前，女子莲花般清浅美好的面容带着夜晚的霜色，露珠般泫然欲滴。她泪眼迷蒙地举目而望，然后缓缓转身。
不知伊人身在何方，若是得知唐曜山逝世的消息，又回事哪般的痛彻心扉。
静立的男子却久久没有回神，温润的目光中藏匿着一丝迷惑与玩味。他自然是不可能忘了那个身受极刑却始终不吭一声的倔强女人。
地牢里光线昏暗，他不记得那女人是一副怎样的容貌，他记得的只是双紧咬的唇。
那女人还没有死吗？
她是见过自己的，如果她突然间出现在宛宛面前，那……
他不自禁地紧了紧拳头，转身握住宛宛的手。
“宛宛，咱们明天就起程回望京吧。”
宛宛抬起眼，微微点头：“好。三哥……该回去安息了。”
梁廷光的眼眸中闪过不可察觉的微光：“宛宛，如果……如果唐家军战败，全军覆没，你会怎么做？”
宛宛看着他，忽而笑起来：“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凯旋而归。“梁廷光微皱眉：“我是说，如果。”
宛宛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没有如果。唐家军在一天，我便在一天，唐家军没有了，我也就消失了。”一语刚落，宛宛便跌入温暖的怀抱。
“不，我不许你消失！”梁廷光的语气坚决而强硬，与他那张温文的脸庞迥异。
宛宛忽然想挣扎，这样的拥抱竟让她有窒息的感觉。这样的梁廷光竟让她感觉到害怕和陌生。
可是那轻轻地战栗却显而易见的暴露了他的恐惧。
他是在恐惧吗？恐惧自己会消失？
于是她笑了，像抚慰孩子一样轻着声音：“放心。唐家军不会败，我也不会消失。”
梁廷光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的飘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义阳关下，寒风未离。
相拥的两人，却各怀心事。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此时的望京又会是什么摸样？
宛宛忽然想起诗人雪莱的那句话——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她从梁廷光的臂弯抬头，望见天上的月亮，那样湛湛的光亮，像足了那双墨玉般的眼睛。
安平一役，千里黄沙，将士凯歌，断然天涯。

————第二卷完———
184。第三卷　乱臣贼子第一百八十四章　春殇（一）

三月的望京城，绵柳微舒，春意朦胧。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不断，帝都盛景风光依旧。
洛水河畔一家名为挽春的小酒坊里，说书人口沫飞沾，正兴致高昂的讲着唐家军大战安平郡的事迹。
“说到唐家这几位少爷公子，那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将才、奇才！大公子唐建武，一表人才、孔武有力，那是出了名儿的大力士！一只手就能把望京城楼下的大石碑劈成碎渣子！还有那圣上御笔亲封的平延将军唐子琮，别的不用说，只把他的名字往阵前一报，就能把敌人吓得一哆嗦，连刀柄都握不住了，哐当一下砸自己脚背上，威名赫赫，那是横扫边关的猛将。可是今儿，我不说这大公子唐建武，也不说这平延将军。单说，这唐家三公子，唐曜山！”
众人听得一愣：“唐家三公子？这可没大听说过啊？”
说书人的捋捋白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摸样：“要说这三公子……那可是大有来头！”
众人急忙问：“什么来头？”
说书人却故意不说，慢悠悠的喝一口茶水，硬是把众人的胃口调到十足，他方才道：“你们知道唐峋斯的夫人是何许人也？”
众人道：“这当然知道，贺兰族长公主。当年联姻之事可是轰动了整个望京城！到如今也是无人能比啊！怎么着，这三公子是她的儿子？”
说书人摇头：“算是沾了点谱儿！三公子的亲娘便是这位长公主的亲妹妹，名叫萧月！啧啧，你们可不知道啊，萧月公主是贺兰族的仙女儿，美得是天上有地下无。三公子随了她娘亲的长相，那是个花容月貌啊！”
立时便有人反驳：“你说错了吧？男人哪能是花容月貌啊！”
说书人哼了一声：“你们懂什么，这世上啥样的人没有，那是你们见识少，这唐三公子，偏偏就是长得比姑娘还俊美，据说他那一双眼睛哟，啧啧，就像那个……像那个……”
“就像玉一样的明净。”一个坐在栏杆处的少女突然低低开口，叹息一般的轻轻吐出几个字来。
说书人扇子一收：“不错！正如这位姑娘所说，那就跟墨玉一般的眼啊，只需要看着你，你就得醉了过去！”
众人唏嘘开了，有人窃窃私语，猜测那位少女的身份，难道她竟然认识那位传说中花容月貌的唐三公子？
却见那少女盈盈起身，神情有些恍恍惚惚，莲花般清绝的身影悠悠往楼下去了。少女身后跟着一个温润俊秀的白衣公子，柔和的眼神在少女离开后转为凌厉，他冷冷扫了说书人一眼，声音低低滑过说书人的耳畔：“若让我再听到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就准备跟阎王爷说书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挽春酒坊，说书人半天回不了神，愣愣看着栏杆外洛河水静静流淌。
楼上帘幕后的雅间里，有小丫鬟的声音低低地在美貌少妇耳边道：“少夫人，你看那个像不像是七小姐啊？可是，旁边那位公子又是谁呢？”
少妇不言，半晌方才起身道：“你看错了，那谁也不是！”

185。第三卷　乱臣贼子第一百八十五章　春殇（二）

宛宛一口气跑出老远，春天的风吹得撩人，漫天扬絮飞扑到她脸上，却还是遮掩不了满面的泪痕。
“宛宛……你要慢慢走出来！”
宛宛回身，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事永远走不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梁廷光的眸间闪过微光，他轻轻将宛宛搂入怀中：“有些时候，走不出来也要走。已经两个月了宛宛，你不能一直这样。”
宛宛在他怀中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