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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从未出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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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男人的面皮,就像是一块被搓揉得满是皱褶的糙纸,没有血色,没有表情,甚至没有生命的脉络……
陆雪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一种即刻就会被魔鬼扼死的危机感,让她决定不去翻阅“证据”翻阅过的这些报纸了。她已确信小说中所讲述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忽地推开面前的报纸,慌忙站了起来。
她只想马上逃离图书馆,越快越好。
老男人抬起头问:“怎么,不想查了?”
陆雪盯着虚掩的房门,情不自禁地朝着门口挪动,低声说:“嗯,突然记起今天该交作业。我改天再来行吗?”她支支吾吾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脱离了脚本,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行!行!你随时可以来。我每天都在。”老男人摘下老花镜,慢吞吞地站起身说。
听着这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苍老沙哑的声音,恐惧再次朝着陆雪凶猛地袭来。“我每天都在”,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人吗?人怎么能一辈子固守一个地方寸步不离……
她一步步撤向门口,离大门仅一步之遥时,她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陆雪停住脚步,用手抓住门扇,目光落在老男人的脸上,大着胆子问道:“请问,老师,您今年多大年纪了?”
“我嘛,多大年纪,还真说不上来。八十、九十……不瞒你说,我天天在这里工作,什么都不去想,早忘了自己多少岁了。你问这干什么?”
“我很想知道您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我是这个县城里的活字典。从建国初期我就在这里工作了。‘文革’时这里关门了,我去了农村改造。‘文革’结束,我就又回到这里。”
“那您应该知道本地发生的许多事情吧?”
“一些重大事件,我记得一些吧。”
“好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强奸案……”
老男人打断了陆雪的话:“你说的是陈姓男子强奸李姓女子的案件?”
陆雪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从报纸上查到的?”老男人颇为好奇地问。
陆雪随口答道:“我听人讲的,有些好奇。”
老男人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感兴趣。我想你应该是学心理学的。”
“您猜对了。”陆雪信口胡诌,又问,“您听说过没有,那个李姓女子后来还生了一个孩子?”
“我一般不关心这类事情。”
“那孩子出生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因为他是作为打官司的‘证据’出生的。我很想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这……我记不得了。我只熟记国家大事,对街头巷尾发生的俗人俗事从来不去打听,即使是登了报的,也是过目就忘。我之所以关注过那起强奸案,是因为在此之前,县城的小报从不刊登这类伤风败俗的事。世风日下啊,打那以后,这类丑闻就成了香饽饽,被记者炒来炒去。”
陆雪想了想,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问吧!”
“据说县城里还发生过一对吴姓夫妇被活活烧死的事。这您知道吗?”
“嗯,这事也过去好多年了,当年报上登过。是灶间的柴草被燃引起的火灾。吴姓夫妇死得很惨。”老男人又盯着陆雪,“你怎么想起问这事?”
“吴姓夫妇的儿子是我的朋友。”
“哦?这么说他们还留下了一条根?”
“您从没听说过吴姓夫妇有儿子?”
“我不喜欢打听这样的消息。”
“哦,这就对了。”陆雪在心里说。也许吴姓夫妇根本没有孩子,而他们所谓的儿子吴建,应该是李姓女子被陈姓男子强奸后生下的那个“证据”。唉,这现实与小说中的人物关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把人弄昏了头。
仿佛被打开了一个心结,陆雪对《我从未出生》中的某些不解的情节,突然有了茅塞顿开之感。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无奈,“证据”在讲述自己的身世时,铺陈了多条线索,人物关系显得很乱。有时,你甚至无法确定“证据”的性别。当然,主要原因是陆雪的先入为主。因为她在读小说时,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把吴建与“证据”划上等号。
为了“不冤枉一个好人”,陆雪又换了一个角度问:“火灾发生后,我朋友回来处理过他父母的丧事。这些报上也许登过?”
“那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当时登过,我恐怕也不会太在意。”老男人说。
陆雪这才谢过老男人,走出图书馆的大门,走出阴暗的小胡同,来到街市上。
街市依然很沉闷,丝毫也没有随着清晨的逝去而活跃起来。蓝天白云下,鸟儿成群结队地从树梢掠过,人却庸懒而又懈怠,行人缓缓而行,没有一张脸上能看到生机勃勃的神情。就连路边招徕生意的叫卖声听上去也像是一种有气无力的呻吟。
不知是受了小城气氛的感染,还是本来就心无所依,眼前的一切让陆雪有了一种浮萍飘零般的悲怆。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荡着,那情形就像一个在婚礼上被新郎抛弃的新娘。身上穿着礼服,脸上却找不到一丝幸福感。
来到一个僻静处,她打开手袋,从中取出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自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就把手机关掉了,她不能接任何人的电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但好奇心还是让她忍不住想看看这一天两夜都有谁跟自己联系过。
屏幕显示有十多个未接电话,除了秦方童打来的以外,还有两个是艾思琳打来的。直到这时,陆雪才发现自己的匆匆出逃,实际上是对艾思琳的爽约。这真让她手足无措。想到艾思琳在雷雨中驱车赶往翠微花园,却吃了闭门羹,她越发不能原谅自己。
在经历了这样的“背叛”之后,她和艾思琳的友谊还能持续下去吗?事后的种种解释,恐怕都难以摆平“不信任”这三个致命的字眼。
只是,不这样做,她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吗?如果将出逃的事告诉艾思琳,又需要加上多少不可告人的注解?
对不起,艾思琳!陆雪在心里轻轻说着,还是决绝地关掉了手机。

第六章 走向死山

太阳已升到了天中央,阳光变得强烈起来,一条条火蛇样的光束直射到大地上,空气中蒸腾着的一股股热浪,肆无忌惮地袭向街市的店铺和摊贩。炎热让人们变得更加百无聊赖,男人们脱掉了上衣,光着脊梁聚在一起打荤插科;女人们看着买主稀少的萧索市面,干脆敛起叫卖声,席地而坐,脑袋一歪,打起了瞌睡。只有苍蝇们在热浪中变得越发嚣张起来,它们一群一簇地结成阵团,嗡嗡叫着,黑压压地蜂拥着向人群和山货发起攻势。这些飞虫的入侵虽然让人心烦意乱,却也平添了些许生气。
陆雪复又走在了充斥着慵懒的大街上。她的出现并没将昏昏欲睡中的摊贩们唤醒,这更加剧了她内心的落寞和孤单。她步履迟缓地在街市上慢慢走着,思绪常常被困乏打断,要不是还保持着身在异乡的警觉,差一点就要融入摊贩们的倦怠中去了。头昏脑胀让她很想躲在某个角落饱饱地睡上一觉。
有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淌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这身打扮在南方夏日的强烈阳光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于是,她走进街南一家卖服装的小店,为自己买了一套白色半袖T恤和黑色七分裤,并在小店年轻的女老板为她拉起的一块布帘子后面匆匆地穿到了身上。
“大姐的鞋子与这套衣裤不般配呢!”女老板上下打量着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的陆雪,不适时机地将一双鞋口有着淡粉色条纹的旅游鞋递给她。与此同时送上来的还有一个蓝花蜡染布制作的桶形旅行袋,“不值钱的,20块钱,图个方便。要不,大姐换下的衣服鞋子就没地方放了。”女老板的脸上绽放着花一般的笑容,也不管陆雪是否同意,就将衣物殷勤地纳入袋中。
脱掉盔甲般的衣裙和皮鞋,陆雪霎时感到清爽了许多,思绪也跟着活跃起来。她坐在木椅上系鞋带的当儿,不知不觉间,脑海里又浮现出《我从未出生》中有关县城描写的章节。
“证据”应该没有在县城买过衣服。这倒是很符合吴建的性格。像他那么讲究品位的男人,决不会在县城临街简陋的店铺里购物。
系鞋带的双手滞在那里不动了,陆雪凝神思索着。
当小说中有关县城的场景在这里得到验证后,陆雪对“证据”曾出生在这里,已深信不疑了。只是,小说中的“证据”与她的丈夫吴建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她链接得仍很勉强。有可能是虚构的成份使她总是在半信半疑中找不着方向。
无论如何,她来到了这里,并完成了对小说中一些主要内容的核对。剩下的便是小说中的最后一站——秀梅岭了。小说中将所有谜底都留给了秀梅岭,那里既是“证据”童年的摇篮,也是他生活成长的地方,更是他走向犯罪的第一步……这是作者“证据”杜撰的地名,还是确实存在?陆雪有点拿不准。
想到秀梅岭,紧迫感骤然降临。陆雪匆匆地系好鞋带,便从椅子上站起身。
女老板早就笑盈盈地闪在一侧,做好了送客的准备。
陆雪却没有就走的意思,她把旅行袋提在手里,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女老板:“请问,这附近有个叫秀梅岭的山峰吗?”
听到“秀梅岭”三个字,女老板脸上的笑意倏地退去:“大姐问它干什么,这多不吉利啊!”
“怎么……”陆雪不由暗暗吃惊。
“那是座死山。”
“死山?”
“它已死去好多年了。”
“山怎么会死呢?”
女老板朝她摆摆手:“你别再问了,我可不愿在店里说死山的事儿,沾了霉气不得了哇!”
“那……去秀梅岭远吗?”陆雪问。
“远。在大山里面。不通长途车,搭出租的话,开得快也要走大半天。”
陆雪思忖了片刻,说:“大半天的路程,不算太远。我现在搭上车,傍晚应该能到吧?”
“怎么,你真要去看?”女老板听了陆雪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就像听见了丧钟一般,呲牙咧嘴地嚷起来,“大姐,秀梅岭可不是好玩的。你们外乡人总喜欢看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也要有个界限啊!去死山是会被鬼魂缠上的,听说那里死了不少人。还有树啊、小兽啊、鸟啊、花儿啊……都死了。鬼魂就在山上游荡,正到处找替身呢……”
女老板绘声绘声地说着,那份诡异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但陆雪不想打退堂鼓。只要秀梅岭存在,不管它是活的还是死的,都必须亲自跑一趟,去那里弄个究竟。否则,这趟南方之行就不会有什么结果。至少,她依然无法确定吴建就是“证据”,“证据”就是恶魔。只有小说中所写一一对上号之后,她才能把“证据”的“罪证”交给警方。到那时,她再也无须害怕什么,担心什么,隐瞒什么。她可以坦坦荡荡地讲出自己独自南行的初衷,并请求警方的保护,而警方也不会再把她当作嫌疑人。本来嘛,一个女人在丈夫失踪三年后,突然拿出一篇小说交给警方,并声称是她丈夫的“自传”,有谁会相信呢?
“谢谢你的忠告。可我还是得跑一趟。”陆雪说着,就急急地朝着店门走去。
女老板先是喊了她一声,紧接着就追了上来,并伸出胳膊挡住她的去路:“大姐,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啊?”
陆雪看着一脸愠怒的女老板,赶紧摇摇头:“不,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话呢?”
“因为……因为我必须去那儿……”一时间,陆雪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仿佛做了愧心事似的,她只是小声嗫嚅着。
“唉,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就是有天大的事,非去那儿不可,也不该是你一个女人的活儿啊!”女老板悲天悯人地连连叹气,无奈地退向一边。
陆雪满是歉意地朝着女老板浅浅一笑,大步走出店门。
租车很顺利,只是,开出租的中年男人太精明,听说要去秀梅岭,向陆雪多要了一百块钱。他说去秀梅岭不吉利,人和车都会染上秽气,这一百块钱是准备回来请神婆消灾的费用。陆雪明知这是宰客,但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实在懒得同他计较,只得答应。
顺利得到一百元意外之财的中年司机由此心情大爽。他手握方向盘,嘴里哼着山歌,就像中了彩票般,一脸的喜气洋洋,很快便将出租车驶离了县城。
县城近郊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且都不很高,看上去简直是五颜六色,有的满目青翠,绿郁葱葱;有的怪石林立,一片灰暗;有的绿黄相间,植被和荒芜各半;更有大面积的山体裸露着,粘土和树根、碎石组成的创面触目惊心地竖在那儿,就像一个瘦骨嶙峋、无衣遮体的老女人那样令人感到羞耻、难堪。
正如小说中所写,这一路除了颠簸还是颠簸。车在崎岖险峻、坎坷不平的山路上行进,不像是在跑,而像是贴着地面翻跟头。车体被滚滚的尘土紧紧地包裹着,这烟雾般的尘土不仅阻挡了视线,还冲破车窗的密封条挤进来,塞进眼睛、鼻孔和喉咙。陆雪一手抓着自己的旅行袋,一手蒙住脸。但还是被尘土呛得不时发出一阵咳声。
“也许我不该问你。可我心里一直纳闷,你去秀梅岭干什么?多年前,那儿山青水秀的,还有个看头,如今成了死山,怪吓人的,你不是来找罪遭吗?”出租车驶上一段相对平坦的路面时,司机边开车边说。
陆雪没有回答司机提出的问题,却讲了另一番话:“听说那是座死山,所以想来看看。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山还会死。”
“世界上万物都有生命。一座山上的树木被砍光了,山体被掏空了,草根被挖尽了,水源被污染了,它就寿终正寝了。就像人的头发被拔光了,手脚被砍去了,皮肤给剥下了,五脏给摘走了,他还能活吗?”
“你形容得真可怕。”
“我年轻时是搞贩运的,一年到头,开着大货车满世界讨生活,见过的死山可真不少。南方、北方都有,各种原因吧。过度开采砍伐,天灾虫灾、环境污染……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一年前,山还是绿的,可一年后,变得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了……”司机不无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秀梅岭是怎么死的呢?”陆雪试探着问。
“据说是起了一场天火。”
“天火?”
“就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大火。你找不出原因,但整座山被点着了。”
“有人遇难吗?”
“有。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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