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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三字缘-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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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总在最适当的时候打开。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看见门口僵僵站立的白飞白,他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两兄弟的感情,好像很不错。”
  

  ☆、打鸳鸯

  次日的饭桌上,昨夜同床的三人,皆顶着黑眼圈。
  石先生的神色也有些疲惫,有一搭没一搭地叼着一条酸菜。放眼整个寂静的餐桌,只有石小宝一如既往地吃得最欢快,发出“哧溜哧溜”的声音。
  好好的一顿饭,吃得像最后一顿。石大娘心里不是个滋味,放下饭碗,回到厨房,打算蒸两屉最拿手的猪肉馅包子,唤醒大家沉睡的肚子。
  石先生慢吞吞地嚼着菜,眼瞅着白飞白不时地打着哈欠,在心里默默叹气:冤孽啊冤孽,仁厚如斯,本该后生有为,怎就、怎就是个断袖!
  自从这个自称花半夏兄长的人出现,石先生就凭借丰富的人生经验,从中嗅出了一丝丝不寻常的情感的味道。果不其然,他昨夜支着两只耳朵,睁着两只老花眼,等了大半夜,终于,他瞄到白大夫走出房门的落寞身影,而隔壁,依稀传来一阵阵的震动,仿佛有人在说话,紧接着是暧昧的揪打,然后似乎是有人在床上滚动的声音,夹杂着一两下的挣扎……唉哟,这月黑风高的,有辱斯文,伤风败俗!石先生在床边听着,心痛得不能自已:如今的后生都是怎么了!
  似乎又回到了花半夏初次现身的那个夜晚,石先生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在黑暗中慢慢地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白大夫真的断上了,他固然惋惜,也无可奈何。谁知竟是住在家里的另一个断上了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每日无所顾忌,清晨上山,黄昏方归,夜夜同塌而眠,日日形影不离。哎哎哎,也罢,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一夜的鱼水之欢亦变成长相厮守,再插手,岂不是棒打鸳鸯?
  老夫是何等的睿智,早知道孙媒婆介绍的那些姑娘白大夫定是一个也看不上,因为人家的心上人不仅在心上供着,还在身边栓着!
  可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白大夫都能为半夏断上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却又是什么?
  花罗的筷子在各个盘子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走,仿佛喝醉了酒,一把撞到了石先生手底下夹着的一块猪肉。花罗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道:“失礼失礼……”筷子晃晃悠悠,又绕到别的地方去了。
  石先生瞅着那双快戳到人脸上的筷子,暗暗地嚼着自己的猜想:小伙子,终究是太年轻,老朽教了大半辈子的书,不仅能识文断字,也能慧眼识人。真当我是老糊涂了?老朽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得多。
  什么兄长,什么哥哥,都是诓人的,幌子而已。依老朽看,此人必定是花半夏过去在万花丛中过时沾上的、怎么也甩不掉的一块黏糊糊的玩意儿。花半夏躲到这儿来,他就追到这儿来,花半夏躲到白大夫怀里,他便杀到白大夫床上。好一个不折不挠的痴情郎!石先生想着、猜着,竟对这人生出了三分欣赏、三分同情、三分感慨,还有一分……的铁石心肠。
  花罗啊花罗,不管你与半夏的过去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你可知逝者如斯,过去的日子早已如烟飘散,你该放下了。既然花公子已然跟了白大夫,你莫要再死缠烂打,你若死缠烂打,你便是白大夫的情敌。你若是白大夫的情敌,老夫纵然是拿着搅屎棍,也要打一打鸳鸯,成全真正的有情人!
  这顿饭吃完,石先生到学堂只讲了一会儿,便提前放学。他夹着几本书,在孩童的欢呼声中,缓步踱向那座不起眼的小草屋。
  饭桌旁的三人正无精打采地嚼着猪肉馅包子时,石先生兴冲冲地揪着一团黑影回来了。
  虽寒冬已近,梅老汉仍着一双草鞋。脚底时不时地发痒,他便在椅子上翘起腿来,露出龟裂的脚底板,挠一挠脚心,顺便将双手往怀里摸一摸,掏出一两只虱子,扔到脚底下踩死。石先生道:“大概就是如此……寒舍狭窄,还请花罗公子移步于梅舍。”
  出人意料的是,花罗听完既没有抗议也没有沉默,笑眯眯地说好。
  之后,夜晚的床榻,便变得十分安静、好睡。她偶尔还会想起那人唱的那稀奇古怪的调子,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刚开始的几天,花半夏还有些暗自惴惴,担心那人耍什么阴谋诡计。她偶尔会做恶梦,梦见梅老汉死在床榻上,遍地是鲜血,而那人坐在饭桌旁慢悠悠地喝茶,唱道:“小河淌啊淌,淌去五彩衣裳……”梦醒之后,冷汗浸湿后背,一阵止不住的恶寒油然而生。
  被噩梦折磨的花半夏再也忍不住,偷偷跑去梅老汉的田埂上看过。那人居然十分安分,帮着梅老汉将茅草盖在稻谷上,老老实实,面带笑容。花半夏疑心是那人的伪装,越发担心梅老汉的生命安全,偷偷摸摸地在草垛后面窥视,左看右看没看见人影,忽而天降下来几根茅草,纷纷扬扬,洒在她的头顶。
  她抬头一看,那人正在专心致志地修房顶。修完房顶,那人还拿出一盆饲料,去喂鸡喂鸭,动作娴熟,怡然自得。花半夏看了半天才回过身,撞上了手里正拿着一柄草叉的梅老汉,便打个哈哈:“路过,路过。”
  回来的路上,花半夏释然了,安心了,心情十分愉悦,这种愉悦洋溢在脸上,一直带回了家里。石家的大门,今日大大方方地开着,从外面直接可以看到里面,花半夏从老远就看见门中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手边的茶水早已经放凉。
  奇怪,白大夫今天不是一大早就出诊了么?
  不知怎的,白飞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花半夏走进来。这副形状,竟让花半夏有些疑惑,有些心虚,有些害怕。她近似于本能地判断,白大夫不开心,很不开心,可是这是为什么?等到她走近了,叫了一声白大夫,白飞白的反应又让她以为只是错觉,白飞白只是淡淡地笑着:“你回来了。”
  那天夜里,花半夏想起那人撒饲料的样子,越想,便越乐。第二天,她兴冲冲地跑到梅老汉房门前偷看,发现今日那人正蹲在灶台旁边,拿火钳翻灰,似乎正在烤番薯。他就那样蹲着,看起来饥肠辘辘,口水直流。
  花半夏越发地乐。黄昏时分,她一路蹦跶着回家,发现家门再一次敞开着,这一次,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一抹白影立在门边,手里捧着一盅早已失去温度的茶。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心虚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花半夏像一个在父母面前做错事的孩童,连话都说不囫囵,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撒谎:“我,我刚从镇上回来。”白飞白看着她,嘴边只有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哦,这样。”
  后来的几天,花半夏再也没有去梅老汉的家门附近转悠,白飞白每天准时出诊、回来吃饭、整理药草,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几天后的傍晚,石大娘在饭桌上提起孙媒婆,说孙媒婆又换了东家,这次是永昌镇的暴发户,有黄鼠狼之称的黄财主。
  黄财主本是镇上出了名的赌徒,偶然之间,在赌桌上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终于在一夜之间暴富。暴富之后,两年之内娶了五个标致的小妾,小妾们天天在家里勾心斗角,将正妻气得几度上吊。奈何于子嗣这块儿上面福薄,只有那正妻诞下了千金一名。正妻本就体虚,熬干了心血生了孩子,更因常年窝火,郁郁难平,没几年便去了。黄财主倒也有几分良心,因着对正妻还有几分愧疚,将千金当成公子抚养,几乎宝贝到天上。黄千金自小彪悍异常,无人不敢骂,无人不敢打,长到十八岁上头,因每日山珍海味,全无家母之风,长得膘肥体壮、满面福相。
  黄千金的壮汉名头,在镇上远近闻名,花半夏也略有耳闻。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被黄千金逮住了?
  石大娘说到这里,便看着吃菜的半夏:“那黄千金,看上了你那位兄长。”
  花半夏的下巴,几乎“哐当”一声掉下来。石大娘似乎也很是心痛:“你兄长,长相真是百里挑一的好,比那些姑娘家们都好看,配那位黄千金,那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呢……”在石大娘的絮叨中,花半夏犹如五雷轰顶:什么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人来历不明,他是打算骗了人家姑娘,再将人家财主家里洗劫一空!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花半夏咬着筷子苦苦思索:那厮要是拒绝了还好,要是他打算顺藤摸瓜,我可要好好想个办法才行。
  白飞白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吃完饭,有一乡邻捧着一封书信来到石先生家里,说是山上重明寺的主持师父写的急信,要交给白大夫。白大夫扫了几眼,便匆匆收拾行囊出门。
  “寺里的小沙弥得了急病,我今晚就得上山。”石小宝跟在他屁股后头追着问是哪个小沙弥,是不是小象,石大娘按着不断挣扎的石小宝道:“那白大夫早日早回,有什么事就托山上的猎户传个话。”
  临行前,白飞白只说:“等我回来。”花半夏靠着门,又一次,目送着他的背影。
  白飞白走了几天,天气越发地冷。花半夏等啊等,终于等出了风寒。这一日,她又裹着被子站在庭院中抬头望天,不时抽着鼻子的时候,门突然被粗鲁地踢开,裹挟着一阵风雷之气,寒风中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让花半夏滚出来!”
  

  ☆、小白脸

  石先生来到小草屋的时候,梅老汉正在暖呼呼的炕头上剥花生吃。天气冷,不能整理庄稼,梅老汉不甚舒坦,见贵客到来,梅老汉喜得将那碟花生都推到石先生跟前去。石先生搓着手,笑呵呵地说着来意,梅老汉笑呵呵地听,听完了以后,顿时发觉这小草屋比往常更冷。
  梅老汉一开始是拒绝的。他穷,多分出一碗饭给别人他就会饿死,多一个人进来睡他就得睡地上了。梅老汉张了张嘴,石先生用一种普照众生的圣贤的眼神望着他,他那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便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蹦出几个字:“吃、吃花生呗。”
  好吧,梅老汉心想:反正那个什么花罗,我就先见见,再跟他说说,他也呆不下去我这破落地方。
  等见到花罗时,这个石先生嘴里“老实、乖巧、懂事”的花罗的形象顿时在他心中矮了下去。他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抠脚,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么一个小白脸,别说劈柴下田了,能不能喂鸡还说不准,大概,看一眼我的房子就会跑了。他又算了一下自己的存粮,想到未来几天也许会被这个小白脸敲上几顿,心中便隐隐作痛。
  小白脸答应得很痛快,来到家门前时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梅老汉将柴房里的干草踢到一边,再扔下一床破棉被,话也懒得说。第二天早晨,花罗神清气爽地坐在梅老汉对面,跟他一样,吃着碗里黑乎乎的窝窝头。梅老汉不免有些惊讶,他惊讶地都放下了筷子,手指指着窝窝头,有些发颤:“你、你这后生,你吃得下去?”
  花罗一口一口,嚼得很带劲:“啊,你说这窝窝头?确实难吃。可再难吃,总比饿肚子好。”
  梅老汉的心潮有些澎湃:这厮,竟不止是个小白脸,还是个年轻的骗子!说起话来眼也不眨!瞧他那样子,像个富贵人家家里出来的公子哥儿,还说什么饿肚子,可见是扯谎。梅老汉想明白过来,便摇头:山珍海味吃惯了,粗茶淡饭也觉得新鲜,等再过几天,有你作呕的时候。
  后来的几天,梅老汉家里果然除了窝窝头,就是野菜,再不然就是清汤似的稀粥。可是花罗照样吃,照样喝,一点反胃的迹象都没有。屋外寒风阵阵,梅老汉终于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他笼着双手逛到柴房门口,一眼瞄见其中的情况:柴草堆还是柴草堆,破棉被还是破棉被,一点没变。梅老汉在心里盘算着,不对不对,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事实容不得一点蹊跷。当天晚上,梅老汉在柴房门前偷窥,只见小白脸睡在柴草堆上,盖着一床破棉被,睡得很香。一只蟑螂从他脑袋旁边慢悠悠地爬了过去,梅老汉突然就觉得那平时见惯了的蟑螂被那张脸一衬,乌黑无比,果断抄起脚底板砸了过去。
  梅老汉不想惊醒小白脸。那一夜月凉如水,梅老汉光着一只脚踩在板砖上,他慢吞吞地行走,一阵风吹过,梅老汉就打了个喷嚏。
  次日早晨,梅老汉吸着两管清水鼻涕,喝着清水粥。花罗将一只鞋递给他,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只说昨晚上不知道把鞋子忘在哪儿了,一面唠叨自己昨夜受的冻,一面骂着鞋子。花罗看着他笑笑,并不说什么。
  后来花罗又开始撒谎,说自己小时候还在马圈里住过,因此住柴房并不算什么。梅老汉十分想不通:好好的年轻人,就这么喜欢扯谎?牛皮吹破了天,又能有什么好处。终于有一天,花罗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消失了半天,再次出现在梅老汉家门前时,手里提着一只中箭的野山鸡。
  鸡肉很香,很好吃。梅老汉抓着筷子时,心情十分激动,手都有些颤抖:好哇,年轻人,你终于忍受不了贫苦的生活了,今日你已经吃起了野味,明天你就该思考人生,想着要收拾包袱走人了。一念至此,梅老汉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花罗吃完了鸡,将袖子大喇喇的一卷,架了梯子开始修房顶。他早就看这破破烂烂的房顶不顺眼,夜里总是会灌冷风,他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梅老汉望着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神迹——这种眼神,在花罗从容走向鸡棚时,变得更加明显。
  花罗抖着盆里的饲料:“老伯,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白吃白喝白住?就是白吃白喝白住,我也不能亏待自己。”
  花罗认为,把这鸡养肥了,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钱还是其次,家禽比野禽更肥嫩,这才是真的。对于梅老汉而言,他那套小白脸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从此以后,小白脸能劈柴了,能下田了,能挑水了。闲着的时候,小白脸还能陪着自己闲话家常。
  虽然小白脸还是改不了爱扯谎的毛病,一会儿说自己住在大草原上,还爱骑马,一会儿说自己的爹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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