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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三字缘-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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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里面是两个壮实的红番薯。
  “今晚就吃烤番薯吧。”
  

  ☆、一千两

  这是一簇巨大的火苗,火苗下蹲着三个瑟缩的暗影,一个大的,两个小的,两个瘦的,一个胖的。
  大音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嘴边沾着一点金里透红的烫烫的番薯,正埋头卖力地啃着,啃着啃着却忽然停了下来,瞪着番薯疑惑地咕哝着:“奇怪奇怪,这番薯……。”猛地扎下去咬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他边吃边咕哝个不停,一旁的小象正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被大音的碎碎念搅得吃不下去,皱眉道:“你在念什么?”大音挠挠自己的后脑勺,盯着手中那个只剩下一半的番薯道:“我怎么觉着,这番薯,跑出了鸡肉的味道,难道是佛祖可怜弟子们肚子饿……”说着说着,哈喇子不断地流淌下来,了缘正在剥番薯皮,闻言义正言辞道:“师弟,出家人怎可打诳语?且不说这只是番薯,番薯有番薯的味儿,鸡肉有鸡肉的味儿,番薯怎可能有鸡肉的味儿,正如鸡肉怎可能跑出番薯的味儿?你是如何得知鸡肉的味儿的?”
  大音圆滚滚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既不能说方丈带他下山吃过烧鸡,又想不出好的托词,一张圆脸越发涨成鲜红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小象突然伸手指着不远处,低声喊道:“师哥,是他们!”
  循着红彤彤的火光,望过去,眼色都有些发红。在不远处,有两个同样瑟缩的身影,正蹲在火光下,从土中挖出一团硬邦邦的东西,在用来包着的叶子打开的瞬间,香气四溢,大音的眼睛直了,口水落下来,啪嗒的一声,落到地上化成一缕青烟。
  这两个人影正在那里你一块肉我一个鸡腿地大快朵颐,似乎对身后慢慢靠近的三个和尚浑然未觉,了缘听见那个吃着胸脯的高大一些的男子道:“你打算留下来?”
  另一个似乎是个少年,瘦弱得不像话,像是许久没吃饭似的,啃着鸡腿的样子带着几分饿鬼似的凶残,吃得砸吧砸吧响:“我反正没地方去,要不是因为我,这地方也不会烧起来,我待在这儿弥补一下有什么不好?花萝卜,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了,你不要再跟着我,吃完这顿你就走吧。”
  那个男子将嘴一抹,俊美的脸上写着满满的怀疑与嘲弄神色,显然对那个少年模棱两可的话十分不信任:“弥补?你可要好好告诉我你能怎么弥补。”
  少年没好气道:“怎么弥补那是我的事。”男子似笑非笑地道:“撒个谎都这么敷衍,咱俩抱过又亲过,你要是不想负责任也就算了,好歹给我解释解释,那天谁给你捎了那封信,信里写的什么,让你一下子连姓白的都不管了,非要瞒着所有人,跑到这山上来蹲着?”
  那少年在蓬头垢面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鸡骨头也直摔到男子胸口上去,声音烧得如熊熊烈火:“花萝卜你的废话一箩筐啊!我可没相信过你是什么沙漠小郎君,我也不关心你是谁,你自然也不必过问我!趁早撇清关系,你下山去吧!”男子掸掸胸前的衣服,神色中看不出一点儿在意,依然不慌不忙的样子:“好,不提那个姓白的,一提他你就不高兴。不过,那个寺庙烧起来可不光是由于那个小胖和尚打落了油灯,寺庙的后殿早就被人放了一把火,我劝你,还是小心为上。”
  眼见那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没个结局,了缘站在他们身后,终于清了清嗓子:“阿弥陀佛。”
  花半夏回过头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哆嗦在一袭僧衣后头的胖嘟嘟的和尚,小和尚哆嗦着喊着:“你、你们,是人是鬼啊……”另一个小和尚牵着一角衣角怯生生道:“你、你们,吃了方丈养的鸡……”迦南罗将剩下的半只鸡在两个小和尚跟前晃了晃,引起口水无数:“你说这个,养了几年?肉太老了。”
  这团火,一路烧到天明,黎明时,站在一堆瓦砾面前,了缘双掌合十,微微地叹气。昨日繁华,而此时万般皆空,也许万事皆有尽头,从来无永远一说。
  寺庙毁了,三个小和尚,加上两个无名客,都暂时窝在寺庙旁临时搭起来的一座草棚里。山下的村民一早听说了火灾,都陆陆续续上山来捐献生活必需品,两个无名客便自请去摘果子,溜得不见人影。回来时,五个人围在一起算了算,重建寺庙的费用,在一千两左右。他们面面相觑,迦南罗指着大音说:“不如先卖了这小胖和尚,五十两,可有人买?”
  了缘将惊恐的大音护在身后道:“阿弥陀佛,重明寺从不做买卖人口之事。”花半夏在一旁嘀咕着:“五十两,看这小和尚的样子,买回去岂不是要倒贴。”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入了迦南罗的耳朵,迦南罗又指着小象:“那个呢?”花半夏摇头:“太小了,不能干活的样子。”迦南罗的手指终于指到了缘脸上,笑眯眯地:“那这个呢?”花半夏脱口而出:“他不行!”
  迦南罗两手一摊:“那卖我咯。”
  “依贫僧看,卖谁都不合适,”了缘说着这话的神情,几乎是在忍辱负重,面上带着几分愧对我佛的羞耻:“出家人,应以,化缘为重。”
  冬时寒冷,山路上草木萋萋。了缘牵着两个小师弟下山时,仿佛身上都落满了霜。花半夏站在山顶望下去时只见满目山岚,枯黄的山林树木都冻结在凝结的霜雾里,三个身影染着白,与严冬化为一体。花半夏的两颊微红,吐出一口气,在山顶上化为袅袅的烟。她的小腿冰冷,双手通红得仿佛冻萝卜,正是思绪万千,身后突然飞过来一床棉被,天地忽然倾倒,苍白的天空变成了迦南罗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天气冷,再好看的人也不值得你这么偷看,回去躺着吧,别又病了。”
  花半夏在那床棉被中挣扎了一下:“胡说!我只不过是担心两个小和尚,谁要偷看,有什么好偷看的。”
  了缘披星戴月地回来,在豆大的烛光中低头脱下草靴,雪白的一双脚上磨出了几个血泡,格外惊心动魄。花半夏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得移不开视线。烛光下,了缘将一根针在火上烧过,便专心致志地挑起了水泡,针一扎,便淌出浓稠的血花来,花半夏看得不忍,忍不住问道:“在镇上化缘,怎会走成这样?”
  大音哧哼哧哼地抱过来一盆子热水,在了缘跟前蹲下道:“师哥说,镇上有恶霸,化了缘,只怕也会结一段孽缘,就走到另一个镇子去了。”花半夏想了想,道:“你跟小象怎么没事?”
  大音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角:“小象走不动,一路是师哥背着,我、我嘛……”他支支吾吾道:“走到那镇子上的时候就饿了,师哥让我坐在面摊子那儿等他,我就等啊等,嘿嘿,就吃了几碗面和几个包子,太阳就下山了。”花半夏跟迦南罗对视一眼,不说话。
  一直闷不吭声的小象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忽然抬手指着花半夏道:“被子。”花半夏心里咯噔一声,回身看了看床上多出来的一床厚厚的云锦被,只道:“嗯,我怕冷,去山下买了一床被褥。”了缘闻言,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这小屋里头最凄惨的那一个,忧心忡忡道:“施主怕冷么?村民给了贫僧两床被褥,不过贫僧怕两个师弟着凉,不如将两张床凑合着拼一拼,几个人挤在一起,也暖和些。”
  在他的身上,花半夏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没来得及说什么,迦南罗便施施然将她搂了过去:“大师的好意我俩心领了,只是两个人的世界,不容第三个人插足,哪怕是和尚呢。”了缘的神色便有些僵硬,大音的眼珠子在迦南罗春风般的笑容与花半夏寒风般的眼神中飘过来又飘过去,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半夜,花半夏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冷。她不知道这床突然冒出来的云锦被的来历,但在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不知道翻来覆去多少回,迦南罗回身将她一把扣住,花半夏在他的胸口上挣扎,只听得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他不想让你知道,你也找不着他,自然不必为他担心,睡吧。”
  话是如此说,谁知道那人是不是此刻正在屋顶上吹着寒风,坚持着谜一般的守护,尽管谜团有千千万万个,听着那温暖而笃定的话语,恍然间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花半夏趴在他的胸前,慢慢任睡意侵袭,让温暖的梦境,再一次到来。
  云锦被的来历就这样被搪塞过去,然而次日,桌上出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闪闪发光的黄金。
  在一屋子的沉默中,了缘道:“阿弥陀佛,来历不明的财宝,不可供奉于佛前。”
  

  ☆、了无缘

  等到昔日的灰烬上又重建起新的庙宇,山上已然是隆冬时节,寒风凛冽。大音拉着小象来过无数回,不是哭就是抱着凳子腿不肯走,了缘常常要等到大音淌着口水睡熟了之后,手里牵着小象,背上又背着呼呼大睡的大音,一步步走在清冷的月光下。昔日的归属好像已经不在了,了缘在虽然只建了一半却也初具规模的庙宇前停步,小象便仰着脸,一双黑葡萄似的眼里盛着失落:“师哥……”了缘便笑着摇头,将大音放下。
  一直都是如此。了缘独自一人在小破屋里打坐、念经,来来去去都做着同样的事,尽管手脚都长了冻疮,尽管半夜常常会被冻醒。不过对他而言,冻醒之后无非就是披衣起身,在几乎没有知觉中再念一遍烂熟于心的经文。仿佛,寒夜可以因此而暖。
  几日后,山上下了一场薄薄的雪,了缘正在床前打坐,任门外雨雪飘飘。忽听不远处传来温柔的足音,细细的,轻轻的,仿佛是小小的绣鞋小心翼翼地踩在雪花上,发出的一点清脆声响。了缘睁开眼睛,门外一阵雪花飞过,那人披着青灰色的大氅,柔弱无骨的手上撑着一把画着青花的伞,双颊被冻得通红,面上却带着浅浅的带着善意的笑,独立于门外寒风中。
  花半夏看他沉默无语,只好自说自话:“好冷。大师不肯放我进去?”嘴里这么说着,一双沾着雪水的鞋子已经迈进了一只。
  了缘仿佛是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忙地起身,拿着棍子去拨灶台里的灰,有些手忙脚乱似的,拿着水壶和茶碗面色犹豫,竟有些局促。花半夏看这一幕看得入了神,到此时才笑了:“大师不用忙,我不是来喝茶的。”了缘在对面坐下,眼光却还瞧着她冻红了的双手。
  花半夏道:“大师觉得我冷。难道自己不冷?”大冷天的,了缘身上那薄薄的僧衣能有何用?他又不练武,难不成还要神功护体不成?花半夏盯着他道:“跟我们回去吧,两个小和尚没了你跟没了爹似的。”
  话一出口,花半夏才觉得自己造次了,而了缘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那片雪地上延伸,似乎有些茫然:“盗窃之财,怎可用于修建庙宇……”
  花半夏托着下巴,似乎觉得好笑:“为何又是这一句?借据也给你看了,不是偷,会还的。在我看来,大师的托词只能骗骗两个小和尚了,也罢,大师不愿实话实说,半夏在这里陪你到天黑,直到大师肯回去为止。”花半夏的话说得直白,又带着几分胡搅蛮缠,一时之间,了缘竟不知如何应对。
  门外只有雪,门内只坐着两个人。
  花半夏今日来此,也是鬼使神差,本不抱什么希望,却又忍不住想来看看。哪怕只是相对而坐,听门外寒风呼啸,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盗窃怎非为罪,”了缘的两片薄唇在轻微地发抖:“了缘若不是在襁褓之时,被人盗窃而去,又因诸多变故,被弃于山脚,怎会遁入佛门?”
  花半夏的手在桌子边缘紧紧按着,忽然听闻的秘密令她既惊且痛。了缘的睫毛仿若两只颤抖的蝴蝶,带着些许的感伤:“这都是佛祖的旨意,了缘无悔。了缘从孩童之时,与父母之间的缘分就已经断了……过去那位住持师父曾打听过我尘世中的父母,只是当时,他们知晓唯一的孩子被盗,四处追索无果,肝肠寸断,家母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猝然而亡,家父也因此憔悴不堪,不久家中又遭了盗贼,将多年积蓄洗劫一空,家中奴仆作鸟兽散,家父于是疯癫。待到住持师父找到我生父时,只剩一座孤坟了。”
  了缘的神情并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在叙述一段回不去的往事,而往事不可追。等他回过神来时,一碗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花半夏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的神情仿佛只是听了一场缭乱的雪花纷飞。
  回忆在雪花中纠缠,渺茫尘世,终归于虚无。
  月如钩,画着青花的伞在雪中绽放。了缘站在门边,看月色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多年来的悟道参禅,仿佛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明了。天地银白,就像他心头多年来的疑惑,此时只剩下一片的透亮。
  临别时花半夏立在门边,了缘只道:“过了今晚。”花半夏偷眼瞄了瞄屋内那堆陈设,眼里分明还带着揶揄的笑意,亮晶晶的。了缘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眉飞色舞或者静默如水,都十分熟悉,宛若故人。而此前,他们分明素未谋面。
  也许是在白大夫的眼中见到过?了缘记得那个下雨天的寺庙外,那位年轻却医术了得的大夫,眸中总有一股沉静,只有某些时刻,微微地泛着波澜。听闻,那是世俗男女,听闻,那是红尘牵挂。曾几何时,了缘也能笑着了然,叹一句阿弥陀佛,无牵无挂。
  如今,却早换不回当时。
  花半夏踏着一路的霜雪,只觉天地一片白茫茫,如此干净,哪怕只有她一人,也不觉孤单。她今日说了许多,即使是在迦南罗的身边,花半夏也不曾说过这么多,仿佛与了缘是多年未见,今日才重逢,非要将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说个痛快。
  她心里似乎有一种预感,即使了缘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的身世,依然会用那双澄澈的眼望着自己。然而,话都在嘴边,花半夏依然没有说,不是不敢说,实在是舍不得说,舍不得让他单纯的白,染上一丝一毫的复杂颜色。花半夏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将伞扔在地上,张开双臂去接着雪花。
  这是她小时候常做的事,好多年,她都没有这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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