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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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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昱问道:“主公顾虑何在?”
  曹操微肃了脸色,说出两个名字:“杨奉、韩暹。”
  程昱不以为然:“此二人不足为虑,主公若西入东京,奉天子而朝宗庙,顺逆已定,制此二人如覆掌耳!”
  曹操沉思着,他不仅仅是担心对付不了凉州军,还有对西入洛阳后不可测的变故的忧虑,和对好不容易恢复的兖州大本营的不舍。
  荀彧不急不慢地说:“主公莫非是忧兖州?”
  曹操一怔,却不语,只是沉静地注视着荀彧。
  荀彧缓缓道:“兖州虽平,数年征伐,民生残破,田畴荒芜,其地到底偏于东隅,怎及得上中原腹心,西可进抵关中,东可扫平山东,北可奔骑幽辽,南可顺流江淮,鼎足四顾,俯瞰九州。”
  他稍一顿,又道:“自天子播越,主公首倡义军,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矣。今车架旋轸,东京榛芜,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此乃大顺也!”
  他见曹操还在犹豫,又说道:“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影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主公何虑?”
  曹操心上忽地一颤,“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跳进了脑子里,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却不露声色地将那激动压住了。
  程昱又劝道:“洛阳朝中也欣然盼主公奉天子,钟繇、董昭诸君皆有迎公之意,外有兖州众将齐心,内有诸臣襄助,此事可双全也!主公若迟疑不定,倘若袁冀州有意迎天子居邺,主公他日受制于人,岂不生悔?”
  一句“袁绍”让曹操彻底下了决心,他重重地一掌拍在城堞上,斩钉截铁地说:“好,我便出兵西进,迎天子奉宗庙!”
  ※※※
  乱花飞絮乍起,森凉的秋风轻易地攀过墙垣,迅速填满了这座残破的宅院。枯黄的叶子在院子里起起落落,总在空中飘荡,像悬浮而不能决断的心思,羞涩地扯住风的衣裳,始终不肯安静匍卧。
  皇帝刘协像个傻子似的盯着落叶逐风,有一片落叶拍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摘,落叶得寸进尺,索性爬上他的脸,立在他身旁的内官哆嗦着跌跌地走了一步,小心地为天子拈下枯叶。
  刘协漠然地对他笑了一下,内官诚惶诚恐地低了头,肚子忽然“咕噜噜”一阵乱响,他慌忙用手匆匆一摁,可这一声便似瘟疫一般,周围内官的肚子都叫起来,彼此应和,仿佛宫掖宴乐。
  刘协很想笑,他瞧着一张张因饥饿泛了青的脸,笑意如生硬的一条线,在唇角僵硬了,最后向下一折,变成了愁苦。
  他茫然地问着内官们:“你们心里最向往的事是什么?”
  一个内官舔着爆白的嘴皮子:“回禀陛下,吃顿饱饭。”
  刘协苍白地一笑:“知道朕最向往什么?”
  内官讨好地说:“陛下为天下至尊,自然向往天下太平,黎民安康。”
  刘协衰弱地摇摇头:“睡个安稳觉。”
  内官们面面相觑,任凭谁也想不到天子的最大梦想竟然是睡安稳觉,可细细思量也能理解。自皇帝登基以来,先遭董卓凌辱,后又被李、郭挟持,从洛阳迁往长安,又从长安逃回洛阳,颠沛失所,辛苦竭蹶,数年之间辗转不定。无论董卓,还是李、郭,都是残忍暴戾的恶人,见天子不遵礼秩,抱着刀便冲上朝堂,说话时声如洪钟,唾沫星子常溅在皇帝脸上,稍不如意,辄行杀戮,时常当着天子的面诛戮大臣,凌迟脔割寸烧轮番上阵,骇得皇帝夜夜噩梦。更肆无忌惮的是彼此一旦交恶,往往纵兵攻击,各自也不忘在御前抱屈,逼着皇帝下诏斥责对方为忤逆。
  后来好不容易逃脱李、郭,天子一路艰难,疾向洛阳,为躲避李、郭追兵,渡河之时竟自联袂跳船,说不尽的狼狈失仪,天子尊严荡然无存。待得复返东京,洛阳皇宫却已化为废墟,不得已去宦官旧宅暂居,宅院的外墙坍塌了一大半,根本遮不住圣驾威仪,皇帝去趟茅房也要被士兵们指指点点,喧哗吵闹,毫无礼度。
  李、郭虽已远离,可凉州军还盘踞京畿,危机仍然迫在眉睫。这帮没有规矩礼法的武人和董卓与李、郭并无区别,常常径入皇帝居所,丢一册表书在圣驾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们要拜官的名单,粗声大气地命令天子加盖玉玺。他们拿朝廷恩典当儿戏,心情好时,贩夫走卒皆拜为校尉郎官,一日常拜官百余人,逼得掌印的御史来不及刻印,只好胡乱锥画。
  宫室隳颓,公卿朝会不得已挤在旧宅的后院,在凉州士兵哄笑声声的围观中尴尬地进行。士兵们常常会因一时口角而斗殴,抽刀子彼此砍凿,一次朝会后,动辄尸骸遍地,喷涌的血溅在皇帝的御座前。
  堂堂天子沦落至如此地步,真真可悲可怜,内官们和天子朝夕相处,遭受过同样的惊骇恫吓,能体会皇帝那说不出口的悲哀,想着天子受苦,都红了眼睛。
  董承急匆匆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方红漆锦盒,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陛下!”
  刘协点首:“国舅请起!”
  董承一面起身一面揭开锦盒:“这是臣敬献给陛下的麦饘,请陛下强用!”一缕香味儿徐徐缭绕,众内官都咕嘟吞了一口唾沫。
  刘协顿觉辛酸。洛阳凋残破败,田园废弃,兼之天下旱蝗,根本寻不到米粮供应朝廷。天子一日两餐尚且捉襟见肘,百官更是整日挨饿,只好自出樵采,挖草根,吃黄土,饥死者可千数。
  他酸涩地说:“国舅费心了。”对内官示意道,“拿去做成糜粥,众人分食。”
  内官愣愣地不敢动,刘协沉了脸色:“快去!”
  内官虽被斥,心头却是一热,险些掉下泪来,紧紧地抱住锦盒,一溜烟往后堂跑去。
  刘协敛出和气的笑:“国舅辛苦了。”
  董承推让着:“如今国步维艰,陛下身在险中,望多多保重。”
  刘协惨然一笑:“多谢国舅忠心。”他瞅见董承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事?”
  董承斟酌着:“兖州刺史曹操领兵西进,现已将至荥阳,他欲谒见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这件事刘协早已知道了,曹操上表请求奉迎天子,可董承以为曹操其人腹有鳞甲,叵测难料,忽欲西入,不知好歹,故而一度阻兵西疆,不予通使,后来曹操屡屡上表称忠心,才撤兵放行。
  刘协凝眉道:“曹操此人如何?”
  董承道:“其人雄才大略,英姿壮伟,明睿果敢。”
  “与董卓、李郭相比呢?”
  “比武略文才,董李诸人皆不能望其项背,比忠君肝胆,臣不敢言。”董承的话说得很小心。
  刘协忽又一问:“比之杨奉、韩暹呢?”
  “丘坟比泰山,不可同日而语。”
  刘协缓缓地踱着步,蓦然停住,眸子灼然生晶:“国舅,以泰山压丘坟,如何?”
  董承一怔,随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担忧地说:“此计虽良,但臣担心去一董卓,又来一董卓。”
  刘协怅然一叹:“不得已而为之,国事糜烂至此,非雄俊不能定之,倘若曹操有匡正之才,俾得社稷全存,宗庙底定,朕九泉下方有颜面去见汉朝先祖;倘若又来一董卓……”他刹那无声,苍白而清秀的脸上渐渐生出浮翳,他用近乎悲壮的语气说,“唯有博局,方能知输赢。”
  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掷地有声的话听来令人心痛,董承只觉一股悲意澎湃而至,双眸滚下热泪来。
  十日后,天子在洛阳召见兖州刺史曹操,曹操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文官朝服,皂色官服得体地熨着他挺直的腰板,进贤冠的巾帻紧紧贴住他宽阔的脑门。他诚惶诚恐地拜在皇帝御座下,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如檐下安静的和风,和那些粗率鄙陋的凉州武人比起来,曹操仿佛一盏雍容华贵的白玉高足杯,灼灼晶莹,让人难忘。皇帝想起了史书里说的“汉官威仪”的故事。
  曹操见到天子的第一个请求,是恳请天子移驾至许,在许建立新国都。
  皇帝问:“卿何作此念?”
  曹操谦诚地说:“洛阳残损,宫室隳坏,田畴荒芜,至尊委屈居此,既不能奉给养,亦不能供百官,臣是以请陛下迁都。”
  皇帝认真地想了很久:“许地虽安,然宗庙社稷非一朝能建,帝都亦非寻常郡县,卿之心意虽好,奈何其事繁芜,迁都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曹操郑重道:“陛下放心,臣会竭尽所能,俾使宗庙重建,社稷重复,陛下居中指挥,一切琐碎丛爼皆由臣处置。”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卿一片赤心,为社稷计,为朕计,朕允可。”
  曹操谢恩不已,说毕迁都之事,又奉上粮秣救急,皇帝观察着他的谦恭忠诚,却始终忐忑,他不知道自己是从此脱离了藩篱,还是掉入了更深更可怕的牢笼中。
  汉献帝建安元年八月,兖州刺史曹操奉迎天子迁都于许。天子任命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百官总己听于曹操,天下为之震惊,人们隐隐感觉到,一个新的时代已来到了。
  
  第十五章 逢恶敌,少年郎临危受命
  
  茫茫鄱阳湖无边无际,宽阔的水面宛如漂起来的一面镜子,粼粼波光映出几叶扁舟,几路行人。血红的晚霞在极远的地方漫漶,渐渐淌入了湖中,把大半个湖泊染红了。
  湖畔边,满脸横着怨愤的笮融把一支箭镞丢进鄱阳湖,恶狠狠地对湖水打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喷嚏。
  他朝着豫章城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直娘贼!”
  他和朱皓联手赶走了诸葛玄,两人在豫章城坐不暖席,他便“咔嚓”一刀砍了朱皓的脑袋,自己当上了豫章太守,可他的太守瘾还没过得几天,一直冷眼旁观的刘繇忽然率军杀往豫章,三两下打得他狼狈出逃,他这才知道自己成了人家借刀杀人的那把刀。他还在太守府的被窝里做着千秋万代的美梦,人家却早在等着他睡梦中手起刀落。
  不能就这么算了,平白被人家当了棒槌,自己却要吃哑巴亏,他受不得这种侮辱,倘若不能一报还一报,他便枉为人身!
  “西城住着什么人 ?'…3uww'”他闪出一个念头。
  “便是将军上回赶走的太守。”身旁的副将回道。
  笮融拧着眉毛苦思:“诸葛,诸葛玄是么?他是袁术的人,风闻袁术有称帝之心……”他猛地一抬头,咬着腮帮子道,“立即发兵去西城,我要在他刘繇眼皮底下敲一番大锣!”
  ※※※
  火光四起,跳跃的火仿佛利箭,射穿了天空的面孔,黑寂的夜幕开始淌血,孤冷的月亮在累累伤口停驻,皎白月光都被伤痕吞没了。
  豫章郡西城的一所宅院里,一家人紧张地依偎在一起。昭蕙、昭苏已是泪流满面;诸葛均张着嘴巴,呜呜地哭着;冯安怀里抱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紧紧地护着三姐弟;诸葛亮坐在门边,胸脯微微起伏着,几颗汗珠在鬓角悄悄地粘附。
  叔父诸葛玄没有在屋里,他持了一把剑立在院子里,被火染得血红的月光拖着他的影子向后流淌,恍惚以为是他身体里流出的血。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几十个手持钢刀的士兵冲了进来,将诸葛玄团团围住,一个脸如堆肉似的男人耀武扬威地迈步入门,大喇喇地喊道:“诸葛玄是么!”
  诸葛玄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攻入西城不就是为了找我么,明知故问!”
  笮融哈哈大笑:“你果然有气魄,敢对我发脾气!”他去拉诸葛玄的手,“来来,你我又不是仇敌,何必兵戎相见,你先解了剑,我这里备有好酒,你我做做朋友何妨!”
  诸葛玄轻轻推开他:“笮将军,要兵戎相见的是你,可不是我,你要和我做朋友,诸葛玄人微命轻,高攀不起!”
  诸葛玄的讽刺让笮融脸上的笑一僵,他干干地咳嗽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当真是来访友,并无敌意。”
  诸葛玄冷笑:“访友?阁下以兵相逼,夜间擅闯门户,有这样的访友么,闻所未闻!”他把手一伸,“有什么事快说,没有就请出去!”
  笮融又笑了:“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直率君子!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他清清嗓子,“我知道,诸葛兄受了委屈,”他捏着声音叹了口气,“当初将你驱出豫章,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受人指使,不得已而为之。我赞你是个人才,很想留下你,我还想劝服朱皓,求他将豫章太守让给你,可恨刘繇小人,他势要夺豫章据为己有,容不得良人,非要将你撵走。唉,我很为你痛心!”
  “是么?那我还得感谢你的好意。”诸葛玄冷冷地道。
  笮融似没听出诸葛玄的奚落:“刘繇这人小肚鸡肠,天生的不知好歹,你为他鞍前马后,他却翻脸不认人,真不是个东西!”他骂起刘繇来眼睛也睁大了,“不瞒你说,我也恨透了他!”
  诸葛玄讥诮:“是他把你赶出了豫章,你失了利,才对他心生嫉恨吧。”
  笮融尴尬地笑笑:“你我同心同意,你恨刘繇,我也恨他,我们是同仇敌忾。”
  诸葛玄漠漠地说:“我不恨刘繇,我和你不一样!”
  笮融被抢白得一愣,他抖着双颊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我说你们这些自诩君子的文士就是虚伪,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南辕北辙。老子就恨刘繇,老子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大声说出来,痛快,自在!”
  诸葛玄不理会他,质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笮融神神秘秘地眨巴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莫若联手对付刘繇。”
  诸葛玄一惊,他按捺住疑问,试探道:“怎么对付?”
  笮融俨然是思虑多日:“我知道你和袁术有旧交情,豫章太守一职也是他许给你的,我的意思是你北上连和袁术,请他出兵襄助,我们去收拾刘繇,打他个落花流水,夺回豫章。日后你做你的豫章太守,我做你的大将,咱们珠联璧合,所向无前。”
  诸葛玄顿时以为笮融在儿戏:“你以为可能吗?前次你们攻打豫章,将我驱走,袁术也不曾驰援,此时他会借兵给我?”
  笮融涎脸一笑:“此一时彼一时,我听说袁术要登基做皇帝,可周边诸侯不服,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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