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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1 (1)-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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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的明峰瞥见她的痛苦,小声小声的吹著口哨,哼著「十面埋伏」的曲调。

这低低的声音在轰然沉闷的巨响裡,是这麼微弱,却也如此清晰。一方面解除了明琦的痛苦,一方面却也解除了殃的痛苦。

「外援,总是来自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凯撒。」殃恶意的一笑,却只有半个笑容。「我记得你是德国人。那就用德语跟你问候吧。」

她张开嘴,发出撕裂天地、直穿云霄的歌声。

这是魔笛的一部分,夜女王的独唱曲。声韵之高,直抵高音F。她慷慨激昂的使用歌声如利剑,将困住她的光亮咒文阵如碎琉璃般震个粉碎。她满身是血,直起痀僂的背,用美丽得几近恐怖的歌声绞住大法师的声音,震落他手上的法杖。

大法师像是被雷惊呆的孩子,默然呆立。「……孩子,帮助我。」他的声音痛苦而无助,「别让她再去危害世人。」他向明峰伸手,枯瘦的手痛苦颤抖。

让我对付殃?明峰獃住。他不愿意,打从心底不愿意。但殃在他眼前行使如此邪恶。虽然她的声音这样美丽充满魔力,但她依旧以啖食人类维生。

「殃,你跟我来吧。」他恳求,「我知道有个殭尸成為禁咒师的式神,而且发誓不再食人。你也可以得救的……跟我来吧。」

殃没有停止。她以歌声编织咒网,无法停止。她专注的唱著,只是注视明峰,眼底有股嘲讽的笑意。

「她不会悔改!」凯撒痛苦不堪,「快!她缄默了我所有的咒!快杀了她!」

我不能杀她。我不愿意相信,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不愿相信。但他可以制止她。

用歌声编构咒网的她,没有防备。

他站起来,明琦却使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袖。「不对。堂哥,不是那样。」她被禁咒折磨得筋疲力尽,

依旧勉强保持清明。「你要看、看清楚……敬畏蒙蔽你……」

她昏了过去。

明峰转眼,看到伟大的法师,却有著乌黑的指甲,宛如鸟爪。

跨越死亡,还是屈服於死亡?

明峰冉冉的升起一股惧意。

「老师,」他声音掩不住惊恐,「你的手?」

被缄默了所有身為「人」的咒,并且因為纯净乐音而痛苦不堪的凯撒,望著自己乌黑的指甲,一点一滴蔓延的枯槁。

「你瞎了吗?」他嘶声,德语特有的慷慨激昂让他的愤怒更张扬,「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女巫的瞒骗?卑劣的支那猪!」

明峰愕住。向来冷静严厉的法师师傅从来没有口出恶言过。「……老师,征服或屈服?」

几乎被解体——人类躯体——的凯撒,抬起充满浑浊血丝的眼睛,「有什麼差别?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在他们对答中,殃将庞大的咒网织构完整,粉碎了凯撒「人」的外壳。他已经不再腐烂,却乾枯得宛如髑髏。凯撒发出声声的惨叫,却不是因為疼痛,他从死亡中归来,早就失去了疼痛的感觉。

他忿恨、羞愧,乃是因為他的真相被人发现。

殃有气无力的咳了两声,扶著柺杖站起来,颤巍巍的拔出柺杖裡的刀,发出冰寒的光亮。

「你的铮鲅诓氐煤芎茫坏┍⑷床豢墒帐啊!顾难凵裼囚d,「我本来以為你只想吃我,哪知道你倒是一路吃个不停。」

「……是你害我的,都是你,都是你!」凯撒狂叫,捡起地上的法杖,「完全都是因為你的关係!」
殃淡漠的看著他,「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成為殭尸的法师不敢置信,「……你还装?你明明知道我是凯撒!」

「这名字是你告诉我的。但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你怎麼可能忘记我?怎麼可能?!」法师狂怒起来,「你会变成殭尸,是我害的!你不可能忘记我!在那个殭尸袭击我的时候,你和他奋战,是我袖手旁观,是我!是我偷袭你,好让殭尸杀掉你……是我、就是我!若不是你多事的哥哥来救你,你早该死了!」

「有这种事吗?」她依旧冷淡,「年纪大了,连早餐吃什麼都忘了,怎麼可能记得那麼远的事和人?」

「……你怎麼可以忘记我?」他的声音轻如耳语,没有眼瞼的眼睛渗出黄浊的泪,「你怎麼可以忘记我、忘记我?Dryad,林精?我这样爱你,没有止境的爱你……我也恨你,恨你永远的青春美丽。你早晚会丢下我而去,岁月会带走你!我寧可你死去,因為我死去,在最美的时候死去!我的林精……」

「我不是『Dryad』,」殃很厌倦,「是哪个笨蛋这样翻译给你听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不认识你。」

殭尸法师开始发抖,愤怒几乎焚尽所有理智。「……吞噬吧、毁灭吧,一切的一切……」

他发出无声的哀鸣,原本掩盖在理性之下的黑暗智识因為「人类」部分的毁灭失去了辖治。他碎裂大地,让无数冤鬼妖异蜂拥而出,天空诡异的迴转起深紫的云相呼应。

在宏伟黑暗大法下,眾生静默,无法言语。连明峰都被镇住,只能张目呆立。

只有殃轻轻的咳嗽著,握著晶亮的柺杖刀,发出冷冷的寒光。她不再驼背,微跛的姿态也消失。她敏捷的劈开冤鬼妖异形成的庞大屏障,刀尖直指法师的头颅。

像是把病痛、疯狂,和被迫扭曲的心灵完全放置一旁,她这样锐利、霜寒的像是刀锋。或许她就是刀锋,完整的刀锋。她用一种破碎又完整的优美袭击殭尸法师,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半疯狂、病痛的老妇。
她就是「咒」。她的声音、容顏、姿态,就是一道完整、完美无暇的咒。

无畏的投向当代殭尸法师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咒文阵中,无谓生也无谓死的,像是一隻蜉蝣,投身到黑暗的海啸中,希冀可以平息海怒。

「不!不要!」明峰在惊诧中挣脱了束缚,他急急的念著,「宇宙天地赐我力量,降服群魔迎来曙光!吾之鬼手所封百鬼,尊我号令只在此刻!」

他伸出左手,觉得耳垂不断发烫,香风笼罩,传来阵阵若有似无的琴声。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变得白皙柔緻,安抚了无数冤鬼妖异的哀鸣,这股香风居然意外的镇服了殭尸法师赖以维生的黑暗,让他发出绝命的嚎叫,并在此刻让殃砍下了他的头颅。

殃呼出了一口气,软软的瘫了下来。若不是明峰伸手抱住她,她很可能会跌个头破血流。

她在笑,虽然只有半个脸会笑。但那是自豪的、骄傲的笑。在愁苦袭来之前,她笑了,虽然同时流下眼泪。

甦醒过来的堂妹爬过来抱著明峰的腰,哭得很惨。

结束了。终於。

明峰忍著泪,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这样伟大的法师居然屈服於死亡,将自己献给邪恶,这让他胆战心伤。但明琦好好的,殃也好好的,他该感到满足。

我的力量都是借来的。没有罗纱残存的思念,没有英俊的护卫,没有麒麟的照顾,他不可能平安到现在。他感谢这些心爱的人,同时随时愿意站在她们面前。

他也哭了。

正因為他的情绪这样激动,所以没有发现身后没有头颅的殭尸颤巍巍的爬起来,拿著法杖,一步步,无声的接近。

他快要死了。他的智识、他的技艺、他的法术都要一起消亡了。但他盲目而执著的,要将最后的力量引爆,要将他深爱同时痛恨的林精一起拖下地狱。

他一步步的走近。

明峰倏然抬起头。

等他惊觉的时候,為时已晚。他可以感到冰冷的黑暗笼罩,连一再庇佑他的香风都被迫缄默,如死亡般。

庞大、霜寒、邪恶的黑暗……像是死亡具体化降临於人世,森冷的触感掐紧了他的脖子,束缚了他的四肢。他只能伏下抱住两个女人,希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死亡之怒。

因為除了这个动作,他根本动弹不得。

不能让她们死,不能。哪怕是要献出生命,他也必须保护她们。他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著任何心爱的人死在眼前了。

闭上眼,他咬紧牙关。因為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甚至连呼唤都被锁死。

在死亡之前,一切都是惊惧的缄默。

他将殞命於此了……

「凯撒,够了。」温厚低沉的男声,镇压住那种霜寒的死之咒阵。「我并不想毁灭你。执著这麼久,你也该放手了吧。」

明峰眨了眨乾涩的眼睛,转头回望。无头的殭尸法师拿著法杖,双手大张,在双手间,一团名之為死亡的黑暗盘旋凝聚,隐隐的有著无数哭嚎的尖叫。

在他身边有个中年男子,却抱著殭尸法师的头,表情这样悲悯。

「林越,你懂什麼?!」那颗头颅吐出怨毒,「别想阻止我!你这卑贱的、人工合成的下流妖怪!」他引爆黑暗。

明峰将眼一闭,不想看见自己的末路。许久之后,却什麼动静也没有。

偷偷睁开眼睛,发现再也不见殭尸法师的身影。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窜出无数翠绿的藤蔓,将他裹实了,连同他的黑暗、他的死亡。

那名為林越的男子将头颅送给翠绿的藤蔓,让殭尸法师得回自己的头颅。但他被困住,被无数绿意困住。

「法师啦、巫师啦,老以為自己的力量很强大。不管服膺光明还是黑暗,都自以為这些力量只根源於光明黑暗或元素,却不听听大自然的声音。」林越喃喃的牢骚著,「你看不起我所代表的植物吧?但你忘记一件事情。所有的植物都根源於黑暗的大地,却伸手向光明。从来没有倒过头的植物,将头埋进大地,用身躯迎接光明。」

「不要……烦扰我……」殭尸法师在枝条间发出模糊的怒吼,「杀了你们,杀掉你们……通通去死,都死……」

但他的黑暗却被植物吸收了,像是吸入了二氧化碳一般。他也渐渐枯萎,因為黑暗是支撑他存在的力量。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林精……「Dryad!」

「我不是。」疲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殃轻轻的、淡漠的回答。「你走吧。我并不恨你,虽然也不打算宽恕你。因為我完全没有对你的记忆。对於一个陌生人,任何情感都不适宜。」

殭尸法师的挣扎消失了。他呆呆的,呆呆的望著殃。望著她完美的半张脸、破碎的半张脸。他迷惘起来,那个时候……在他们依旧相爱的时候,他為什麼会突然让邪恶抓住,坐视殃被撕裂呢?

对永恆青春的忌妒?对自己日渐年老的恐慌?还是只是单纯的、恐惧失去她的那一天?

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也说不定,他希望殃会永远忘不了他,在她心底刻画最深的痕跡。

他為什麼要执著的从死亡中復生?不就是因為殃还活著?

但她忘了,她什麼都忘记了。

「我无须存在。」他放弃抵抗,任凭自己被翠绿吸收殆尽,「既然你忘了我,我存在的意义在哪裡呢……?」

这位伟大的法师,即使屈服死亡,成為巫妖,依旧是当代第一人的法师,就这样消散,灭亡的主因是心死。

心既然死了,心魅也因此消亡。

他消亡的时候,从翠绿枝枒中,飞出一抹晶莹剔透。明峰微感异样,不等他伸手,那片碎琉璃似的碎片已经飞到他身边,眷恋著他掛在脖子上的小水晶瓶不去。

明峰困惑的,打开小水晶瓶。那微小的光亮融入之前收到的碎片中,浑如一体。

林越狐疑的看著明峰的举动,但回头瞥瞥委靡的殃,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一旁。

轻轻的嘆了口气,蹲下来看著殃,语气关怀,却带著一丝责备,「学妹,你不该躲开我。」
殃将脸别开,颊上出现了一丝晶亮。

第六章 在哀伤的夏夜

林越邀请明峰等人到他的临时住处。他目前在嘉义某所大学暂时居留,是栋小小屋舍,孤零零的站在翠绿的牧场边缘。

殃没说什麼,呆滞迟钝的温顺,而明琦滚著微烧,正在昏睡。林越熟练的安顿两个像是生病的女人,他知道这不是身体的疾病,但灵魂染上了黑暗,却比身体的伤害还严重。

他各在两个女人的房间裡放置静静沸腾的热水,将一些不知名的叶子、枝梗扔进去,房间因此漂浮著一种奇特、清新的香味。

「这样就行了吗?」明峰有点胆战心惊。

「行了。我们对灵魂所受的伤没有什麼办法。真正能够治癒伤痛的,只有我们自己,医生所為极其有限。」林越温和的说,「让她们好好睡一会儿。女人的灵魂比我们坚强多了,很快就会痊癒的。来,别打扰她们。」
他们一起到小小的客厅,互相打量著。

在明峰眼中,林越是个外表朴实的中年男子。他不年轻,但也不年老,年龄从二十五到五十二都有可能。岁月没有在他的脸庞刻下痕跡,却让他的眼神显得沉稳而沧桑。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若是百年大树有眼睛,应该就像这样。看过许多岁月,却不会动摇深扎大地的根本。

这个人很奇怪。明峰有些迷惑。他的气是人类,但却带著一种僵硬的、强加的妖气。那是植物系的妖怪才会有的妖气,他曾经被半花妖开玩笑的追杀过,他很清楚。但是……

半花妖是和谐的。就跟一般的混血儿没什麼不同,他们拥有一些不同种族的特质,水乳交融。但眼前这个男子却不是这样,人类和妖气涇渭分明,像是强行缝合在一起。

这种痕跡让他心惊,也有些莫名的伤痛。

林越看著明峰,也有点迷糊。他自认见多识广,却没想到在这末世看到一个纯粹血统的人类。这是大自然的玩笑?想起广為流传的预言,他有些不安。

「我姓林,林越。」林越开口了,递给他一张名片,「谢谢你在我赶到前保护我的学妹。」

明峰狼狈的惊醒,发现自己不礼貌的盯著对方已经太久。「不、不。我什麼也不会……我不在场,殃也会自己解决的。」

「或许。」他无奈的笑了笑,放鬆了些。他对殃是善意的。能对殃保持善意,他才不在乎眼前的纯血人类有多奇怪。「但她可能……」他停了口,心裡一阵阵的疼痛,「我还是得谢谢你。」

明峰喃喃的说著客套话。林越。这张精巧的名片有著木质的触感,上面只有优美的篆体写著:

「夏夜 林越」

然后是一行电话号码。

单看「夏夜」,他可能没有感觉,单看「林越」,他也可能没有记忆。但这两个组合起来……

蕙娘在他临行前,塞过一本通讯录,他几乎都翻过一遍了。蕙娘的字纤秀,还贴心的在每个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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