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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耳食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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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都宰
 
  痘神何神也姑勿深考。或曰:居峨眉山,姐妹三人,身著麻衣,盖女仙之流,主人间痘疹之疾,人呼为麻娘娘云。神甚灵显,而严于小节。病痘之家为位奉之,言语稍不检,衣物稍不洁,及诚敬少懈者,病者辄作神言语呵谴之,虽私隐无不昭揭。其甚者,痘或不治,为得罪于神也。灵界之迹不可胜纪,然亦非妄祸人者。

  吾乡陈君洪书,儿时以痘死,置于东厢。其母抚而哭之,坐于户限,倦面假寐。见三麻衣妇人入室,视儿惊曰:“向几误!此望都宰也,可放还。”言毕,出户去。母惊觉,儿已苏矣。后果任望都县令。罢官归,今犹在。

  由是观之,痘殇者非尽神之为政也,其亦数之前定者与。


上宫完古
 
  溪北上官完古,尝行远村。归值日暮,投止无所。至一山,见远灯明灭林外。寻灯而至,乃一小村,数十户,户各一灯,灯色甚绿,有异常火,而哭声甚哗,比屋皆然。未便遽入,隐身缓步听之。

  一妇哭曰:“乌乎,吾不图尔之至于斯也!”一妇哭曰:“哀哉吾夫!痛哉吾夫!”一妇哭曰:“天乎,何夺吾二男之速乎!”一男子哭曰:“吾弟素勤谨,不意亦罹横祸。”一老人哭曰:“吾经营数十年,仅足衣食。尔破我产已甚矣,又役我子而死之,此恨宁有终极耶”又有男女二人共哭曰:“阿父阿父,衰朽之年犹不能兔于沟墼!”其余声情哀抑,听不能彻。

  又一家不闻哭声,但闻男女数人窃窃私语,乃有人数四伺门外,若谋机事恐人觉者。完古甚怪,入而问之曰:“是何哭声之多也”男女乍见,皆惊避。旋闻人语云:“客也,何避为”

  有数男子出,衣履甚敝,椎鲁类农夫,因先闭其门,谓完古曰:“客远来未知,此地官长自丞簿以上贪残如狼虎,数年工役繁兴,科派乡里,日役丁男敷千,而少给其食。小民失业,劳苦吁天。饥馑洊臻,道殣相望。无以供租税,悍吏日来吾乡,叫嚣隳突,鸡狗不宁。乡民流离,死丧殆尽。今副使且至矣,闻县官捉人除道。副使爪牙千百,所在骚扰。不死于劳悴,则死于敲扑。仓卒之间,未能远徒,且谋宵遁耳。”

  完古慰之曰:“古有力役之征,民为上劳,亦其职也。”农夫皆怒曰:“公若为吏,当不减县官之酷。”室中有妇人呼曰:“此何时,尔辈尚闲话,不畏县里公差耶?”言未已,忽闻扣门声甚急。男女皆吞声。一妇人悄语曰:“吏至矣,吾当应之。尔辈且从后门出。”遂启门而奔,完古亦从之。诸人行甚疾,顷刻相失。完古道黑不能前,乃伏于丛莽之内,屏息伺之。

  须臾,见数吏持火炬,挟锒铛绳素,呵叱而来,搜索甚急。

  映火而窥,有一吏似是族子某,盖数年前已死者,而声情逼肖。欲出问,恐有误,因念此岂阴府耶且官吏酷虐如此,乡里死徙如此,向何不少闻耶?旋闻一吏曰:“不知从甚路去好”一吏曰:“歧路难寻,当分道索之。”且行且语,亦顷刻不见。

  乃出寻路,至旧村,而妇人之哭如故也,男子则皆逃矣。完古欲求宿,妇人皆曰:“吾寡妇,不便留客。”使于门外檐下坐。

  夜久门闭灯灭,哭声亦寂。

  迟明视之,乃坐坟冢间耳。

  非非子曰,先贵溪公少时,舍于东里饶氏。孤馆空山,竹树阴翳。有哭声起于山间,呦呦然,呜呜然,如怨如诉,若远若近,虽桓山之禽、泰山之妇,不足喻其哀切也。卧则闻之,起则寂然。每夕皆然,辄为心恻。后以询其居人,乃知有孀妇贫而无子,以冻馁死,实葬此山。公悲其遇,哀其情,为作《鬼哭赋》。呜呼!穷民无告,虽魑魑泉台,犹无泪干时耶今观于上官氏之所闻,乃知长梦之人更有新安,石壕之苦也。
 
 
报仇蛇
 
  金溪彭坊村妇李氏,年三十馀。夜梦一人告曰:“若,吾仇也,乃在此。吾将报若,若勿避,”觉而异之。

  次日午晌,妇治蔬厨下。家人惊报:“有巨蛇见于寝室。”妇心动,知其为梦中人也,操刀而往。见蛇尾在楼而首垂地,遽前斩之。蛇奔出于外,妇逐而剐之,刃创数十,而蛇竟毙。妇亦昏碚,有顷乃苏。

  后遂怔忪得悸疾,死而复苏者岁辄数四。至今尚在。

  非非子曰:怨毒之于人甚矣!蛇仇于人,犹思报焉。然预以告人,使知为备,蛇亦愚哉!或曰:非蛇也,鬼物也。若是,即谓之愚鬼。 

 
 
徐太保
 
  前明吾乡徐太保,少时偶行绿野。前临石濑,深不及骭,褰裳可涉。已解其履矣,忽见—女子婷婷而至。立而望之:年可十七八,丰态绝妍,临流不语,怅望夷犹,若欲济而恨无粱者。徐曰:“美人欲涉乎”女子微笑。徐曰:“美人欲涉,奈罗袜之难凌波何”女子乃低头自顾,仍微笑而羞涩不胜。徐笑曰:“书生之鹏背,可作舟楫乎?”女子颔之,乃以双袖附徐肩。徐以两手挽其足,载之中流。依依丽影,清涟可鉴,不觉微吟曰:

  “玉女渡银河,红裙罩绿波。”

  诗未成,已登彼岸。女子下而续之曰:

  “只因诗二句,夺却状元科。”

  言罢不见。

  徐惊且悔,悟神人之试己也。后登天顺己丑进士第二名,官至太子太保。
 
 
耳食录卷五

紫溪洞长
 
  金陵李翁,——逸其名,——有城两别业,多妖异,键其户有年矣。一日,故人子黄生来假寓。李告以异,而黄固言不畏,不得已,从之。 

  居数日,有叟自内出,鬚鬓皓朗,衣冠甚古。黄知其妖也,叱之曰:“若何人来此何为”叟曰:“以君独处,欲来共破寂寥耳。君固解事者,何乃效嵇生灭灯耶我紫溪洞长也,君第安之。无所苦。”自是辄与谈论终日,词义风骞,语多奇奥。黄甚厚之,而秘不以告李。 

  李使仆觇焉。及其门,无所睹,但见黄端坐。语刺刺不休,若与宾客偶谈状,归以告李。李召黄诘焉,则曰无之。李曰:“是必有异,不去且有患。”赠以白金,遣之归。黄不欲,至谓李无主人情,乃下逐客令,殆厌我不输僦屋资,故反以金诮我也,乃辞其金,并益以己金还之,求僦别业以终岁。 

  李固长者,辞而谢焉,然观其词气之间,颇若迷罔,益患之。乃预买一舟,约舟子曰:“客登即发。”而召黄,醉以酒,遣二仆舁之行,并束其装置舟中,即解缆迳去,比黄觉,已数十里矣。黄念叟甚挚,欲返舟。舟于知其放,勿听也。 

  行数日,叟忽至舟中,让黄曰:“我与若好友,即去,何得不告我”黄谢之,以情诉。叟笑曰:“固知之。欲返乎易易耳”舟子闻之,揣知妖妄,举篙将击之。叟忽曳黄登岸,飞腾而去,他舟及岸上见者,无不骇绝也。舟子亟回棹白李,使视诸别业,阒其无人焉。 

  叟既偕黄至旧所,曰:“此地殊扰,吾已别僦一室,盍迁焉”黄从之。行二里许,至—处榛莽塞径,室宇荒秽。复前行,入一小门,越曲巷三四,则回廊曲榭,雕题画壁,广厦数十间。便有童子二人出迎客,而笑语之声自帘幕间出者,复娇韵可听也。叟曰:“此老夫菟裘。非佳客良友,未许至此。”黄谢之。 

  居数日,款留甚厚。是时苗年三十馀,所遇多侘異,睹此豪华,而无聊不平之慨,不觉形于颜色。一日,酒后淡心,叟谓黄:“何郁郁不乐第言所慾,某悉能为君效一臂。”黄笑曰:“吾屡试不售,而愿望颇奢,若得今科状头足矣!”叟踌躇曰:“不可。若次科,即亦无难。”黄曰:“君适言之,何遽有难词,得毋诳乎”叟良久乃曰:“往朝南海,或有济,然终不敢必也。”久之,未有行意。黄促之,与俱往。 

  及半途,过一神庙,叟惊惧变色,惨然曰:“君累我,祸至交矣!速反避!”黄方欲问故,忽阴霾障天,雨雹如矢,雷电交作,砰訇若崩山塌谷。黄急避入庙,而叟不见。既而雨收天霁。出迹之,见巨鳞长二丈馀,死于庙门外。踉跄而返。 

  非非子曰:蛇之于友,诚善矣。而卒以妄举触法,君子惜之。嗟乎,名之不可以悻觊也也!一衿之青,犹关禄籍,况于巍科首选乎以是恶蛇之险而嗤黄生之愚也。
 
 
宓妃
 
  有书生家洛水之旁,好义任侠。书斋假寐,梦青衣来告曰:“洛神宓妃使下妾致命,以君之高义,将申不量之诚,已至门外矣。”生亟趋出迎,见洛神飘然降车,服饰姿容果有如曹子建所赋者,侍者十馀辈,率皆妍丽风华。相见礼成,生启曰:“尘凡下士,久企仙颇,无由展谒,何幸凌波之步竞贲蓬庐!将何所命” 

  妃低鬟敛袂,貌若含愁,半晌乃言曰:“妾以鄙陋,嫠处鲛宫。每虑沧海澜狂,自防如玉。黄初三年,偶逾闲束。税履江皋,邂逅东阿,不及掩避。初未尝流连盼睐,致蹈解珮之嫌。乃东阿词人好为夸饰,妍词艳语,借局抒才,致“惊鸿”“游龙”之谈,为轻薄者所藉齿。而临济刘伯玉者,竟雒诵于其妻段氏明光之前,加以亵语,遂致触怒悍妇,舍命通津,欲效介氏之尤,凭泉羹而为厉。阳侯长者,任其作威,竟得窃据湫潭,役使鳞介。而应以美人得渡者,咸毁容妆,乃占既济。自太始以来,千有馀年,皓齿青蛾未有敢婴其妒鳞者也。 

  “鱼腹馀妖,不自愧耻,渐乃迁怒于妾,飞语横加。初无睚眦小怨,竟成骨髓深仇。妾惟是风马牛之不相及,未虞寇至,曾不以龙武三军当此之时剪除凶牝。优容过当,养祸蓄奸,致滋蔓之难图,悔噬脐之无及。段妇啸聚日多,悍流蜂起。延平六虎,尽为爪牙,狮吼鸠盘,所在响应。蹂躏我边陲,杀伤我将吏。河洛之间安澜日久,刻期征调,惶惑奔逃。采旄桂旗,无以敌虎狼之众,遂使凭陵所至,鳞介之属靡有孑遗。往者发使遮须,告急于国王曹植,且责以文坛不戢,厥口兴戎。曹王愧谢,大诘戎兵,倾国之众克期赴援。妒贼自度不支,闻风宵遁。援师既返,乘间复来。虽曹王念邻衅之由己,恤与国之多难,一介乞师,无役不赴,而寇情诡秘,窃发无时,劳师远来,无功而返,彼既岁疲于奔命,我亦虚縻其供亿。 “顷闻羽檄驰告,临济之师又将压境,妾欲募召义勇,济师益甲,秉其无备,先发制胜。义旗久建,赴难无人.而海内雕鸷之徒多为敌用,疾风暴浪,可为寒心。事之成败,身之安危,在此役也,先生心存济弱,义在锄凶,故敢特布腹心,觌面之羞所不能避,惟先生图之!” 生曰:“凶悍之恶,人有同心。惜玉书生,尤所深疾。苟能仗助,敢惮勤劳?第恐水陆殊途,显晦异迹,虽众,无所用之耳。”妃曰:“不然。昔泾川节度周宝,遣郑承符将兵,赴九娘子之难,使朝冄受缚,善女奠安,古今称其侠烈。柳生仗义,寄书洞庭君。钱塘奋怒,吞噬泾阳,骨肉再合,柳生获卢女之报。书传所载,不可诬也。诚能掉三寸之舌,乞一旅之师,屯戍水滨,为犄角之势,相机策应,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是先生以齿牙馀论,安全弱孺,而有大造于巾帼也。妾虽不慧,其敢忘德?”生问所需甲马之数,曰:“得轻骑三千足矣,,皆军帖除名,无所复用于人间者。”生故与戎阃相善,计可惜兵,遂许诺。妃谢而去, 

  生倏然而寤,深以为异。先是,水中常有黑风卷浪,势若山崩,岁辄数四,乃悟妒妇之相侵也。遂诣总帅言之。帅素重生,不以为妄。生复思,曰:“妃言须轻骑三千,皆已除名军帖,当是已死者,不然,生人赴水,将何所用耶”帅亦以为然,遂籍已殁军士,得若干,牒送洛水。 

  越数日,风浪如前。生复梦妃遣青衣来曰:“妃主蒙君恤患,赐以貔貅,悉隶于虎贲将洛子渊戏下。洛君将略非其所谙,又兼新集之众未经简练,骤遇狂氛,仓卒逆战,不能指挥将士、参用机权,夜屯无备,为贼掩袭,三战三北,挫折军锋。妃主忧危,计无所出,故遣下妾请命于先生,抒兹大难。知先生素优韬略,用策如神,久欲斩毒龙、搏脂虎,旁雪不平,为天下快。此正用武之秋,建功之日也,幸勿以他词委焉。”生闻之,怒甚,奋衣而起,谓青衣曰:“有是哉!吾往矣,誓当竭其微力,缚临济幺麽,致之阶下,以雪妃主之恨也!”遂随青衣出。 

  已有旌节甲马之属在门,须臾而至。翠栋虹楣,台阁玲珑。见妃泪容可掬,生前拜,妃亦答拜,坐生于宾位而陈词曰:“选将不慎,挠败新军,故收合馀烬以待先生,为破釜沉船之计。以先生瑰才胜算,当此妖狐,如扫尘振落耳。”因问剿贼之略。生曰:“我山新集之众,当远涉之师,宜警守以待其弊。子渊意在速战,已违戎经,且又防御不周,为贼所乘,是以有前日之败。今寇已深入,不可复缓,缓将失机。盖新败之后,彼料我怯,谓将退保穷城,防我必怠。若以精卒宵加于彼,可以得志。”妃深然之,因命金瓯取酒,为生壮行。 

  生饮讫,即躬擐甲胄,精选士马。初更之后,犯其前军,人不及门,遂拔之。次日,复整三军,将与决战。贼闻新帅善兵,尽皆胆落,使谍来侦,为逻骑所执,因尽吐彼军虚实。于是分布要害,设状诱之。伪以赢师搦战,诈败而南。贼轻敌无谋,并力前逐。鼓噪一声,伏兵云集,转战夹攻,赋师披摩。斩首数万级,乘胜追袭,猝临贼境。时贼全军尽出,堡戌皆空,历至城守莫不望旗归命。段妇遣使请降,生不许,亲率吏士亟攻,意在生获。围其三面,故解其西,诱其出而擒之。段妇果弃城而奔,匹马潜逃。飞骑前遮,缚于郊野。遂大索其巢,馀党尽获。露布驰闻,临济波臣率众称贺,大犒兵士,振旅而还。 

  宓妃率侍女百馀人迎于郊,笑豔欢颇,丰姿愈绝。沩辞慰劳,感谢再三。并辔还宫,与生登楼受俘。引囚于楼前,数其辜罪,唯叩头鸣哀,摇尾乞命。妃殊不忍,遂欲贷以不死。生笑曰:“真神仙之度也!虽然,挑兵首祸,天有常刑。无滋败类,实巡处此。宜论置极典,以彰法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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