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7中文网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春明外史 >

第69章

春明外史-第69章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为我这一张支票而来。不用说,那个李妈和那个小三儿,全是她同党。自己前前
后后一想,一点儿不错,这决是拆白党。自己醉心交际家,今日也想学,明日也想
学,不料初次上场,就碰了这么一个钉子。越想越悔,越悔又越气,闷闷的坐了一
会儿,咽不下这口气,使关着房,做了一篇稿子。稿子做好,便坐了汽车到何剑尘
家里来,找何剑尘。
    他虽和何剑尘有些交情,可是并没有专诚拜谒过,今天他突然而来,何剑尘却
是不明其意之所在,只得请他在客厅里坐。谁知马士香只是说些闲话,说道:“这
两天天气暖和了许多。”何剑尘道:“天气暖和了许多。”马士香道:“这两天,
常到公园里玩玩吗?”何剑尘道:“偶然也去一两回。”马士香坐着抽了一支烟卷,
然后说道:“兄弟这里有一篇稿子,要请老哥在贵报发表。’脱时,红着脸,在身
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稿子来,交给何剑尘。何剑尘以为一定是一桩军国大事,及
至打开从头到尾一看,却是说有一位住旅馆的阔客,受了女拆白的骗,丢了一千六
百块钱。何剑尘看看稿子,看看马土香的脸,早已了然于胸。马士香见何剑尘注意
他,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何剑尘笑道:“这是你老哥今友的事吗?”马士香道:
“嗐!别谈起,就是我上了这么一回当。我倒不为别的,把这稿子登了出去,好让
人家注意。教她在北京不能存身,和社会上除此一害。”何剑尘道:“登我们是当
然登的。依我说,你老哥就算不幸之中大幸了。你若是身边方便些,也许十倍此数
哩。他们弄了这笔钱去,恐怕也不过暂为躲避一会儿,你想她离开北京,恐怕不行
呢。就譬如以老哥自身论,你和她见了面,你能说破这事,叫警察拿她吗?所以越
是高等拆白,越和上流社会人往来,她虽害你,还叫你有难言之隐呢。”马士香经
了这回事情,长了不少的见识,觉得何剑尘的话有理,不住的点头。坐了一会,也
就走了。





  
 


           第三十四回  斗酒只鸡凄凉祭绿野  闲花野草惆怅语青衫

    到了晚上,何剑尘到报馆里去,和杨杏园提起。杨杏园道:“交际场上的人,
原来这样不齐,怪不得有几个窑姐儿,也喜欢往华洋饭店跑呢?”何剑尘道:“这
也难说,窑姐儿尽有在交际场中大出风头的。譬如盖金枝盖二爷,这个时候她要到
华洋饭店去,说出真姓名来,包有许多人注意。”杨杏园道:“她也算得天宝宫人,
隔江商女了,现在还在京吗?这样一个与历史有关的大英雄,社会上竟没有人提起
她了。”何剑尘道:“嗐!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有白头。提起盖二爷,我要
为普天下美人一哭。”杨杏园笑道:“你这样感叹之深,难道盖二爷的晚景不佳吗?”
何剑尘道:“岂但是不佳而已,恐怕她的境况还不如我们。当年她红极一时,谁知
年纪一老,颜色衰了,才具减了,鸦片烟瘾又一天大似一天,简直成了废人了。当
年盖金枝名列金刚的时候,谁都怕花了钱,巴结不上。等到她颜色衰了,名也减了,
少年当然不会去理她,就是一般老客,当年以她一笑为荣的,如今就是盖金枝亲自
去找他,他也避开惟恐不及。后来有个叫卫什么的,把盖金枝讨去续弦,偏偏嫁去
两年姓卫的又死了。”杨杏园听了这话,感叹道:“这样看来,我要是设身处地,
情愿做短命死了的梨云,不愿做这鼎鼎大名的盖金技了。”何剑尘笑道:“梨云要
是不死,晚景决不至于像盖二爷,我是可以断言的。我想你也可以做一个保证。”
杨杏园笑笑,说道:“提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我早说要到义地里去看看,总是
为事纠缠住了。今天恰好下了一阵雨,把尘土都打湿了,城外的路,一定好走,我
想明天出城走一趟,怕回来得晚了,请半天假,你帮我一点忙,好不好?”何剑尘
道:“你若是为别的事请假,我不管那本账,为去祭奠情人,我一定帮你的忙。”
杨杏园却自笑笑。
    办完了事,他回到家里,自己一人盘算一番,带些什么东西做祭品呢?心想,
纸钱束香蜡烛,这都是些俗物,绝对用不着,就是带些鲜花鲜果,也没有什么特别
之处。还是这样,自己来做一篇祭文罢。他这样一想,兜动一肚皮的牢骚,好像就
有许多句子,俯拾即是,当时打开桌上墨盒,坐下去,就打起草稿来。这时已经一
点多钟了,屋子外面,听不见一点人声。一个人和背上一个影子,对着一盏灯,低
着头只是写下去。稿子打完,这才觉得背上和脚底下,都有些凉飕飕的。猛然间听
得远远的一声鸡叫,心想怎么写几百字,就五更了。打开门,望外一看,西墙头上,
半轮残月,有盘子那么大,黄澄澄地照着满院子都是朦胧的。隐隐之中,好像很远
的地方,有人在街上赶牲口和说话的声音。心里想道:“真是夜阑闻远语,月落如
金盆了。”忽然回过头去,只见自己窗户外,梨花树底下,有一个女子的影子,很
快的一闪,定睛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这时一想,刚才看见的,好像那人小小的
身材,还梳的是一个辫子。心想道:“难道我这一点的意思,已经感动幽冥,她先
来看我吗?”这样一想,索性向梨树底下看去,但是哪里有一点影子。杨杏园平生
是信仰无鬼论的,他看不见什么痕迹,也就算了。走回房去,到觉得有些倦,倒上
床就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十点钟了。赶快爬起来,洗了脸,吃了一点东西,又忙着誊写
那篇祭文,足足有一个半小时,耳边轰隆一声,已经打了午炮。心想若是骑驴子坐
马车出城,一定赶不回来了,不如多花两个钱,雇一辆汽车罢。既可以带东西,人
也痛快些,好在走大路,汽车是可以到的。主意算定,便叫长班打一个电话给汽车
行,雇了一辆小汽车来。自己在阶沿下挑了四盆心爱的玫瑰花,叫长班搬上车去,
又把书架上那只仿古乌玉铜鼎,和那只雨过天青色透明漏花御窑的海杯,一块儿带
着。书架底下抽屉里,现成的鸥鹅牌檀香,是他自己常常烧着玩的,也用纸包了一
小包。坐上车去,走不多路,又想起一桩事,想着自己那祭文里,不是有这样一联
吗?“白马素车之约,敢负今生。只鸡斗酒之情,有如此日。”我这里哪来的只鸡
斗酒,不是当面撒谎?这样想着,在果酒公司门口过身,又下车买了一瓶上等的葡
萄酒,复身上车。这车子虽小,却是极快,一会工夫,就出了城。
    这时是四月初旬,乡下地里种的高粱玉蜀黍,都有几尺深。到空旷的地方望去,
一碧万顷,远近村庄上的树木,都是绿油油的。一丛丛的树,拥着一重重的人家。
汽车走的路上,两边都种着夹道的杨柳,人在柳荫里面走,那种吹面不寒的东南风,
在身上拂了过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想。一会儿走过一个庄子,前后几里地都是
枣林,嫩绿的叶子里,雪也似的枣花开得一球一球的,香气扑鼻。乡下人挑着菜瓜
之类,看见汽车来了,早早的让开,歇在柳树下。杨杏园不由得想起苏东坡的词,
自己便吟起来:“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那汽车
夫听见,便问道:“先生,你要买瓜吗?”杨杏园笑道:“不要。这就快到了吧?”
汽车夫道:“还有十几里呢。”两个人因话答话,便谈了下去。汽车夫道:“这地
方去年还出了一档子新闻,你先生知道吗?”杨杏园道:“不知道。”汽车夫道:
“这个年头,什么事情都有。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师长还是将军,他姨太太上旅馆,
给他撞上了。姨太太倒没理会,第二日,他哄着姨太太,说自己开车出城来玩玩,
姨太太当真的和他出城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人一手枪,就把姨太太送了终,扔在
苇塘里。你说,这人手段厉害不厉害?”杨杏园道:“这种秘密的事情,你们怎会
知道?”汽车夫笑道:“大公馆,大宅子里的事,打外面瞧,谁也看得规规矩矩,
可是说到骨子里,总是糟透了。这样的事,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人,比谁还
要清楚。”说到这里,义园外面那一丛柳树,已经依依在望,一刻儿工夫,就到了。
    杨杏园下车,那看园子的王管理员听见喇叭响,早跑着迎了出来。他猛然一见
是杨杏园,心里想道:“这人阔得真快,腊月来这儿,还是马车,不到半年工夫又
坐汽车了。”杨杏园一进门,他先就作一个揖,说道:“今年清明,杨先生没来。”
杨杏园点了一个头说道:“请你吩咐园丁把我车上那些东西拿下来,搬到坟边去。”
管理员道:“是的是的。”说时,一个园丁正从里面出来,管理员道:“你去把那
汽车上的东西,搬到杨太太坟上去。你仔细一点,别碰了车上的玻璃。你总说坐一
回汽车,死也甘心,你搬东西的时候,倒可以坐下试一试。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开
汽车的瞧你这个德性,恐怕也不能让你坐。”他正说时,杨杏园走上前去了,他三
脚两步,赶着上前,跟着说话,问道:“上回那位总裁大人好吗?杨先生常见吗?”
杨杏园知道他问的是何剑尘,心里好笑,便道:“我们同事,常见的。”管理员听
说杨杏园和总裁同事,脸上不由得现出笑容,又问道:“杨老爷在那位总裁手下办
事吗?”杨杏园道:“我们是平等的地位。”管理员弯着腰道:“杨大人,您这出
来一趟,还不是都要给国务总理上呈子请假?我们虽是乡下人,常看群强报也知道
点儿。”他一路说着,杨杏园哪有工夫理会他,只把鼻子哼着答应。一直走到梨云
的坟前,只见坟上盖的青草皮还没有绿遍,一望而知是一所新家。坟的前面,两树
垂杨,柳条拖得有几丈长,被风吹拂到石碑上去。坟的四周,都种着树木。后面也
是一带枣园,枣树上的花,已经到了半谢,被风吹着四散,满园都是清香。天气到
了这个时候,别的花都不见了,四国全是绿油油的树叶子。这坟在两株柳树底下,
绿荫黯然,映得人须眉皆绿,偏是这时,天上一阵浓云将日光遮住,越发阴森森地。
    杨杏园站在坟面前,不禁胸怀怆然,不是那管理员在这里,便要掉下泪来。一
会儿,园丁把四盆玫瑰花,一瓶酒,一只钢炉,一包檀香,都送在坟前坦地上。杨
杏园这才把手上拿着的磁杯,放在坟前,将酒瓶打开,倒了一杯酒。将檀香放在钢
炉里,叫园丁取了火来燃着,对着坟先是作了一个揖,一阵心酸,不觉跪了下去。
这时面前只有那个管理员,杨杏园磕了头起来。便对管理员道:“这地方买得到鸡
吗?”管理员道:“村子里有的是。”杨杏园道:“好,不论多少钱,请你和我买
一只来。最好是劳驾一趟。”管理员道:“可以,可以。”说着便走了。
    



    杨杏园等他走了,便在怀里取出那张祭文稿子来。他两只手捧着祭文,走近两
步,直到石碑的边下,然后弯着腰对坟又作了一个揖。这时,四围万籁俱寂,不听
见一点声音,只有两只小小的黄蝴蝶儿,在坟面前飞来飞去。他便念道:
    嗟夫!鞭回北里,空停游子之车。月满西楼,久断故人之梦。河梁
    携手,犹惨生离。青冢埋香,何堪永别?抚摩旧剑,攀树低徊。惆怅
    啼鹃,临风呜咽。白马素车之约,敢负今生。只鸡斗酒之情,有如此
    日、魂兮归来,伊其戚矣!犹忆闲云偶出,新月初逢。挥青案之琵
    琶,灵犀暗引。比画屏之蝴蝶,彩凤双栖。小鸟依人,私传玉佩。长
    囗无恙,稳缀金铃。盟记牵牛,背寒灯而割臂。装成堕马,藏画管以
    修眉。真知袁派之诗,甘为弟子。自称郑家之婢,愿学夫人。莲叶
    前身,共证白壁。桃花年命,暗写红笺。固已沦落同悲,青衫有泪,
    未忘凄凉一语,皓首为期。
    杨杏园念到这句,禁不住想起前事,而今对着这一种伤心情景,真也不是局外
人说得出的。坟头上那两只小蝴蝶,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远远的却听见画眉鸟叫。
那后面枣园里的枣花,被风一吹,飞到坟面前,打一个胡旋,落在地上,一点儿影
子都没有。再一听画眉鸟不叫了,坟面前越发现得沉寂。杨杏园又念道:
    尔乃名成扇坠,瘦小堪怜。袖染啼痕,繁忧致疾。已作沾泥之絮,奋
    不能飞,终成飘溷之茵,弱还易断。
    念到这里,杨杏园自然的一阵心酸,不觉掉下泪来,有几点眼泪直滴到祭文纸
上。他哽咽着喉咙,继续的念道:
    暮春风雨,苦虐梨花,早岁龙蛇,忽占噩梦。虽鹧鸪之呼断,扁鹊无
    灵,疑玲囗之长奔,彩云何在?不信亭亭净植,蒲柳先零,可怜落落
    孤芳,芝兰竟折。呼春去也,将奈之何!夫春蚕欲睡,犹抽不尽之
    丝,鲛目虽枯,终有未干之血。桃花人面,戚惨重来,燕子楼台,凄
    凉永闭。相思灰尽,原无可补之天,魂梦徙劳,尚隔未填之海。伯牙
    琴碎,安问焦桐?东野诗寒,心如止水。直十年而呼薄悻,四海无
    家,将一死以报知音,小人有母。玉台镜破,量珠遗后死之悲,药店
    龙飞,市骨留来生之约。人生到此,天道宁论?呜呼,蔓草荒烟之
    外,幻蝶迷春,枫林黑塞之间,哀乌哭夜。茫茫天路,长此孤眠。莽
    莽风尘,空悲独活。呼苏台之风月,剪纸招魂,约皖国之莺花,买山
    归葬。可怜饮冤千古,应羞留苏小之名。尚望待我九泉,到底合韩
    凭之家。
    他念到“合韩凭之冢”,拿着祭文,双手又作了一个揖。
    这时那位管理员两只手抱着一只雄鸡,踉踉跄跄的跑来了。杨杏园叫他取了一
把刀来,将鸡冠割破,滴了几点血在酒杯里。又取了火柴,把祭文焚化了。杨杏园
望着坟头洒了几点泪。在身上取了五块钱给那管理员,说道:“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