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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春明外史-第95章

小说: 春明外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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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来由,这是为着什么?也不由得笑起来。临分手之时,李冬青虽然约着下午
来看他,他知道李冬青不很拜访朋友的,当然是当时随口一句话,所以也并没有放
在心上,白天依旧出去作事。
    到了下午回家,一进门,听差就说道:“有两位客在您房间里等着。”杨杏园
心想,这一定是同事听说我搬了家,来看我的新屋子来了。一到里面院子,便笑着
喊道:“是哪两位不速之客?”一面说着,一面走进屋来。只见李冬青坐在东屋子
里书桌边,翻着一本书看。小麟儿在中间屋子沙发椅上跳了出来,说道:“杨先生,
我们等了一会子了。”杨杏园大海孟浪,不该乱喊。李冬青倒是不为意,笑着走出
来。说道:“本来进来看房子,就要走的,看见桌上的书,翻了几页,就坐下来了。”
杨杏园以为她还是解释不速之客那句话,也说道:“因为听差说是两位客,我想,
定是同事的来了呢。”李冬青也十分明白他这句话,是表示刚才一声不速之客,不
是有心对自己发的,只有付之一笑。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她倒是不会留意,心里
才安慰些。便问李冬青道:“这房子怎样?”李冬青笑道:“比蜗庐自然胜过十倍
了。别的罢了,就是这廊宽得好,夏天在槐树荫底下,看书闲坐都好。而且这是有
风门的,到了秋末冬初;将玻璃风门完全上起,走廊里面,养菊花养梅花,都可以
经久不坏。”杨杏园道:“这话果然,不提起来,我也想不到。梅花呢,还早。马
上秋天一到,上了风门,在这走廊里搭起架子,摆上百十来盆菊花,那是有意思。
今年我一定多多买些。”李冬青笑道:“养菊花,我主张自己一手栽出,买又差一
种风味了。”杨杏园道:“从前进过几天农业学堂,园艺实习这一样,简直是点一
个卯儿,都是让学校用的工人代做。如今又丢了这些个年头,越发不成了。”李冬
青道:“栽菊花,这也很容易的。我祖传有三十二个歌诀,是艺菊用的,我明天抄
一份相送,自己就能动手了。”杨杏园道:“这个日子,菊花秧子,都有很大了,
怕不容易种。而且也没有地方买。”李冬青道:“有的是,常在这条胡同里卖花的
一个老头子,他就有呢?”杨杏园说道:“我种着试试看,等它开了,我挑几盆好
的相送。”李冬青笑道:“我也要种几盆的。到了九十月里,大家的花都开了,不
妨比赛比赛。”杨杏园听说,很是高兴,就要李冬青把歌诀抄出来。李冬青笑道:
“杨先生,你也有些像无事忙,哪有说做就做的?而且我也不全记得,还要拿出老
稿子来抄呢!”杨杏园见李冬青眉飞色舞,很是欢喜的样子,自己也就觉得十分快
适。笑道:“现在相隔很近,倒是不忙。倘若我们要是都住在一家,那更好了。”
李冬青听了,脸对着一边,一点笑容没有。说道:“人生聚散,哪有一定的呢。现
在因为杨先生搬来了相处很近。也许过些时,我家搬到别处去,不又是相隔渐远起
来吗?”杨杏园不假思索,口里就说道:“很是很是。”便把这话扯开,说了一些
别的事情。他心里虽为这句话,引起一个疙疽似的,李冬青却毫不为意,依旧谈笑
自如。谈了一会,她牵着小麟儿自去了。





  
 


           第四十七回  学尚涂鸦短订空摘句  功成喝彩旦夕自寻香

    杨杏园送到门口回来,那富家骏却笑着迎上前来,说道:“杨先生,请您替我
们列一张功课表吧?”杨杏园道:“不要听令叔的话,还叙那些客套。密斯脱富有
什么问题,尽管随便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富家骏道:“杨先生,你请到我屋
子里去坐坐,我有几样东西,请你看一看。”他住在正屋的东边房,杨杏园便和他
一路进去。屋子里列着两架玻璃橱,里面全是西装书。书橱对面壁上,悬着一张模
特儿的油画,画下面标了一个小纸条,用图画钉钉住。上面用钢笔写了四个字,
“她的浴后”。另外一张水彩画,是一株大芍药,纸上也题了四个字,是“春之烂
漫”。另外还有一个蓝布的三角旗,上面有三个红英文字母,大概是一个什么会里
的纪念品。旗子边,又挂着一个木匣子,是装凡阿零的。屋子里的桌椅铁床,一切
是白色,倒是很洁净。靠窗户摆下了一张写字台,除了一两件笔墨之外,有一个银
质镜框子,里面放着一个妙龄女郎的相片。还有一个玉瓷瓶,插一丛鲜花。杨杏园
看见,就知道他的性情,微笑了一笑。富家骏以为是笑那张相片呢,倒有些不好意
思。杨杏园坐下,便问道:“有什么大著,请拿出来看看。”富家骏笑了一笑,说
道:“原是拿不出手,不过请杨先生指正,就不怕笑话了。”说着,打开一个抽屉,
在里面拿出一叠小本子来,摊在桌上。杨杏园看那小本子的封面,果然如富学仁说
的话一样,都是很美丽的。封面标着书名,有名“云光”的,有名“花前之一吻”
的,有名“细雨”的,有名“烛影摇红夜”的,还有一个长名字,是“自由之路旁
的开花”,看了半天,也不懂什么用意。后来翻到一本,署名“紫藤花下”。杨杏
园一想,这个名字,倒也可通。再看书名之下,注着三个小字,“散文诗”。杨杏
园想道:“这种名词,很是特别,要说是诗,就是诗,要说是散文,就是散文,怎
样诗的上面,用散文两个字来形容?我倒要看看。”翻开书的封面,前面也有三四
行目录,一首小序,那不去管它,先看第一篇正文。只见题目是“绿了芭蕉”,原
是蒋捷《一剪梅》里最后四个字。题目过去,只见劈头就是一个方角括弧,括弧底
下的文字是:“南园风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原来又抄了欧阳修半段《阮郎归》,倒是排列得好看,每句占一行。这四句之外,
才是他自己作的。开头几句是,“春风吹不去我心中的愁闷。我的一江春水似的愁,
才下心头,又上眉头。爱人呀!这都是你的赠与吧?”再往后看,都是如此。大概
是在词曲骄文上,抄些艳丽的句子下来,然后夹上两三句自做的。可以联串的句子
就联串起来,不能联串的句子,就另外再写一行。满纸陈言,完全是拼凑起来的一
篇文字。题目虽然是“绿了芭蕉”,文中的命意和字句,和题目却毫不相干。前后
大概有一千字以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杨杏园明白了,
富家骏是很想作美丽的白话文,又爱别人这种艳丽的文章,所以这两事凑在一处,
成了一种并体白话文。弄得白话文既然不能流利,而对旧诗旧词,好像都会,其实
完全是个门外汉。这种毛病一深,终身都不会写出一篇干净文字来,非早治不可。
自己既受了富学仁的重托,少不得尽一点指导的义务。想了一想,便问富家骏道:
“富君也能填词吗?”富家骏道:“我只是喜欢读这种东西,却是不会动手。因为
词谱上注明了,哪个字要平,哪个字要仄,一个字一个字,都要考究,这太麻烦了。”
杨杏园道:“填词难,不难在这上头。只要懂平仄,就能一字一字的分得出来。”
富家骏道:“我就很愿意学填词,杨先生就教我这个罢。”杨杏园道:“可以,不
过我有一句话奉告,白话文里面,万万不要把这些美丽的字眼嵌进去。这样做文章,
不但没有进步,恐怕反有阻碍。请你从明天起,每天做一篇语体文,一个美丽字眼,
也不要加进去,几天之后,我保证你自己一定觉得有进步。”富家骏听了这话,有
些将信将疑,正要问其所以然,只听得呛啷啷一下响,接上富家骥,在院子里又
“呵”了一声。
    杨杏园和富家骏都跑出来看,只见正屋地板上一个足球,兀自转着未歇,窗户
上一块大玻璃,打了一个大窟窿。那个皮球,正由这里钻将进来的。那富家骥满脸
红红的,站在院子里呆笑。富家骏道:“老三,这又是你闹的。这是什么意思!”
富家骥笑道:“我在院子里,想一脚把球由门这儿踢进屋里去,不想用力猛了一点
儿,它打玻璃上进去。”富家骏道:“就是由门里进来,这屋里还有许多零碎东西,
就不怕踢吗?”富家骥听说,站着用那踢球的皮鞋,轻轻的踢脚下的花盆,却是低
着头好笑。富家驹在西边厢房里伏案对窗看书。听说,也站起来,隔着玻璃窗户对
富家骥道:“老三,除了踢球,就没有别事吗?”富家骥道:“我哪里踢了球?”
富家驹道:“你说没踢球,你照一照镜子,你的脸,给太阳晒得通红,还没有退呢。”
杨杏园道:“踢球倒是一样正当的游戏,和体育很有关系。”富家驹走了出来,对
杨杏园道:“杨先生,你不知道,他们踢球,有许多规定,都是妨碍功课的。据他
自己说,教员不好的那堂课,踢球。大家不爱上的那堂课,踢球。下雨之后,天气
晴了,踢球。这还罢了,每日下午,最后那一堂课,恨不得他立时就完,马上好去
踢球。这个时候,人虽在讲堂上,心就早走了。这哪里使得呢?”杨杏园笑道:
“这踢球的趣味,不过如此,何以这样喜欢?”富家骏道:“我也是不解呢。”富
家骥笑着对富家骏道:“各喜欢一门,就各有趣味。譬如你抽屉里那些个本子,都
是你瞎涂的。谁也没注意你那个东西,你就宝贝似的,把它放好。而且一天到晚,
还是涂,涂完了又装到抽屉里去。试问,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富家骏当着杨杏园
的面,有些难为情。说道:“这是练习做文,说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杨杏园也觉
得富家骥小孩子脾气,太不给哥哥留面子,说话竟一点不客气。便插嘴把他兄弟的
话头扯开。对富家骥道:“这回华北运动会,你们学校里也有人加入吗?”富家骥
听说,平白地一跳,笑道:“我就想去呢。现在几个中学,正预备赛。赛球得了结
果,就可以举出选手来。”杨杏园笑道:“这个样子,大概你对于选手很有希望。”
富家骥道:“别的学校里,我不敢说。我们学校里,他们踢球的,都踢不过我。”
说时,微微一跳,作了一个踢球式,头上的乱头发,掀将起来。
    



    杨杏园看他这样游嬉跳浪的情形,心里想道:“富学仁想把他的子侄,都学文
学,我看第一个,就是他的令郎不行。”便对他们弟兄道:“我看你今昆仲,都有
一样高尚的嗜好。老二是喜欢发表作品,大概总和朋友组织了一种什么社,发刊了
许多刊物。老三呢,不必说,是喜欢体育的。但不知道老大喜欢什么?”富家驹笑
道:“要说嗜好,样样都有,可是没有什么专门的。”杨杏园道:“这要什么紧,
可以直言无隐。”富家骥道:“他喜欢听戏,我们一家人,都叫他戏迷呢。”杨杏
园道:“这是吾道不孤了,我就喜欢听戏,我明天要和密斯脱富叨教戏学。”富家
驹道:“听是爱听的,唱实不会。前些个日子,没有事,花了五块钱,请了一个教
戏的,教一出《洪羊洞》,我只学了五天,我就把五块钱送了他不干。”杨杏园道:
“那是什么道理”富家驹道:“咳!不要提起,实在麻烦。我听戏听惯了,随口唱
出去,也不觉得怎样难。可是请人一教,那简直全是毛病,唱的字分了板眼,又要
分尖团。那还是规矩上的话,不去管它。他又要你唱的味儿,和他一样。这一句你
要唱不会,你就得唱个二十遍,三十遍。越是教得多,越是唱不对,自己真弄糊涂
了。再说这位教戏的,和他亲近,也就有碍卫生。这样的热天,还穿蓝布长衫,也
不知道多少年没洗,全是油迹。他又爱吃大葱,每次来了,浑身的汗臭,加上那阵
大葱味,真受不了。至于他那一种情形,也讨厌,手指头拍着大腿点板眼,眼睛紧
闭,脑袋乱晃,像个疯子一样。”杨杏园道:“何不请个好些的人教呢?富家驹道:
“都是和这些差不多的。好些的就是戏子,那不容易请,而且初学就和他们学,也
学不到东西。”杨杏园笑了一笑道:“密斯脱富实行学过戏,这样说来,一定是个
戏博士了。”富家驹听了这句话,就引起他一肚子的戏学来,说的滔滔不绝。杨杏
园自己一想,究竟在半师半友之间,未便和他一直往下谈,只是微笑。等到富家驹
说得停了一停,然后走到他屋子里去,说道:“我要看看老大的作品。”走进来,
便在富家驹的位子上坐下。一看位子面前并没有摆书,摊着笔墨,有一张红绿格的
稿子纸,写了一大半。题目是“晚香玉之天女散花”。小题目写着“此曲只应天上
有从间能得几回闻。”题目下面署着“友玉居士”四个字,这不用提,所谓友玉云
者,就是对晚香玉而言。再看文里面,虽然没有什么鸾啼燕语的话,但是余音绕梁,
婀娜多姿,这一切可以颂扬的典故,却还不少。杨杏园笑道:“老大很有功夫,还
能做戏评呢。”富家驹自己也觉得捧坤角的勾当,有些不大方,说道:“这是替朋
友作的。”杨杏园见他不认帐,自然也不必追问,随手就把他这书桌的中间抽屉打
开。不料这一来,又发现了一样东西。里面放着一张六寸的相片,乃是一个男装的
女子。因为梳着辫子,打着覆发,耳朵上又悬着一对环子,所以认得。像片旁边,
写着一行字,“富大爷惠存”。下面只写了两个字,“玉赠”。这不是别人,正是
富家驹捧的这位晚香玉。杨杏园只当没有看见,依旧把抽屉关上。便对富家驹道:
“有什么大著没有。可以给我看看。”富家驹正怕他翻抽屉,说道:“存稿有是有
几篇,不过没有带来。”杨杏园看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便不愿在这里久坐,就说
道:“我们该吃晚饭了,去北屋子里坐罢。”说着,先走了出来。
    果然,屋子里已经摆上了菜,正在开饭。富学仁待杨杏园极其恭敬,上面一席,
就设的是他的座位。大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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