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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明海图志-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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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冲端坐于下,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郑芝龙念读的不是自己呈报的章程一样,而施福却很是有些紧张,毕竟这些章程是他笔墨润色的。

    一个时辰之后,郑芝龙才读完这本《郑氏营务》,放下书册后,很是惊疑不定的看着郑冲问道:“这真是冲儿你写的?”

    郑冲略略低头道:“父亲,准确来说乃是孩儿口述,昆玉(施福字)代笔润色的,前后修改三次。”

    郑芝龙面露喜色,连连搓手道:“好,好啊,想不到我郑家也有人能著书立说了。虽然只是说小小的起居伤患之事,但内里却是大有道理的。这里面为父最喜欢你说的这句,盖因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洁如何接百事。军伍行营,军纪最重,营居内务,可观其神。是啊,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衣容都做不到整洁,何谈他事?一支军伍若是连自己的营居都做不好,何谈战胜敌人?好,好,这本《郑氏营务》写得好!”

    得了郑芝龙的肯定之后,施福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郑冲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起身谢了一回之后,又坐回位置上。

    一旁郑芝虎有些听不明白,还在那里琢磨,郑芝龙笑着道:“二弟,明天便命人找个书局刊印此书,然后广发各军各船,不得遗漏,务令各军熟记之,下月开始全军皆按此法施行!内里冲儿也已经书明了奖罚之要,便按此推之。”

    郑芝虎哈哈应了一声,看着身旁的郑冲笑道:“好小子,我说这些天每晚都和施福在一处,原来是干这个调调儿,还吓了我一跳,还道你们两个……”

    说到这里,郑芝龙抬手打断道:“二弟,闲话少说,你和施福先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和冲儿说。”

    郑冲知道郑芝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此时明末,这男男龙阳之风很是流行,一些世家豪族甚至是王公贵胄家中,都蓄养着一些俊美书童或是男伶,就是供老爷们这玩这调调儿的,以致后世许多明代小说中都有记录当时社会风气的这一情节,更有史学家品评,说明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社会风气淫靡不堪所致。

    郑冲不知道明亡到底和这种风气泛滥有无关系,但郑芝虎这样猜想,的确让他有些吃不消,老资是直男好吧!其实也不怪郑芝虎这样想,但凡军中,特别是水师之内,这种风气更重,有时候出海一连数月,四面都是茫茫大海,的确是寂寞难耐,又迷信不许女子上船排遣,于是就只有玩这调调儿了,郑氏水军虽然精强,但也不是化外之地,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郑芝虎和施福告退后,书房之内就只剩下父子二人,郑冲还是头一次和郑芝龙单独相处,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听说邹巡抚给你取了表字?”郑芝龙目光灼灼的望着郑冲问道。

    “是的,父亲,当时在酒筵上,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推辞……”郑冲解释了几句,郑芝龙抬手打断道:“这也无妨,邹巡抚文豪大家,有他给你取个表字,也算得体。你还记得你的教名吧。”

    郑冲暗道好险,还好这些日子和施福写书,时常闲聊,也被他从施福那里套出话来,原来郑冲当年被郑芝龙接回郑家后,不久便让他接受了天主教洗礼,取了个教名,这个教名相当牛,居然是叫纳尔逊,也不知道是哪个传教士取的。

    “记得,孩儿教名纳尔逊。”郑冲立刻回答道。郑芝龙很早在澳门的时候就接受了天主教的洗礼,他的教名叫做尼古拉,他小名一官,西洋人都称他尼古拉。一官。

    郑冲却知道郑芝龙受洗天主教,绝对不是信仰上帝,他只是把上帝看成一尊菩萨来拜的。在郑芝龙的观念中,还是传统国人的概念,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听施福说,在安海老家星塔之下修建了许多屋舍来供奉各路菩萨、神仙。有道教三清,有佛教菩萨,也有四海龙王,更有闽人尊奉的妈祖,当然也有天主堂里供奉的上帝。听闻郑芝龙每次出海,都会每位神灵都祭拜到,绝不会遗漏,由此看出,郑芝龙并不是只信上帝的。

    而且信上帝,接受天主教洗礼还有一层好处,当年郑芝龙还未曾发迹时,常常作为颜思齐出使泰西诸国船队的使者,一来是他懂得葡萄牙语等外语,二来就是他受过天主教洗礼,作为一个天主教信徒,和同样信奉上帝的西洋人打起交道来,更为顺畅。

    信天主教有好处,所以他就信了。于是郑芝龙不但自己受洗了,连他找回来的私生子郑冲,也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受洗,取教名纳尔逊,只是他不知道纳尔逊这个名字后世会有多大的分量。

    当郑冲知道自己有个教名叫纳尔逊的时候,起初还颇为感到好笑,但这些天他渐渐回过味来。在后世纳尔逊是英国著名的三大英雄之一,与威灵顿、丘吉尔齐名。纳尔逊的伟大之处并不在于取得了多少场的胜利,而在于的勇猛果敢的战斗精神意志鼓舞着英国这个弹丸海岛国家,最后终于成为了赫赫有名的日不落帝国。

    现在既然自己的教名取个纳尔逊,或许是上天冥冥中安排,想让自己成为大明的纳尔逊,这个名字将代表着大明的海权意识!代表着大明不屈的反抗精神!还代表着大明的国威将像日不落帝国那样,日月所照,皆为汉土!

    是以郑冲之后就觉得这个名字并不好笑了,相反这个名字时刻在提醒着自己,在这个时代应该做些什么事!

    郑芝龙听了点点头道:“还好你没忘,毕竟也是受过上帝恩惠的,你可别不记得回家后去天主堂还愿。”原来这次出征前,父子两人都去拜过各路神灵,现在打了胜仗,回去是要还愿的。

    郑冲应了一声,郑芝龙续道:“嗯,你那教名后边便把这博文的字号加上去,今后和泰西人打交道,字号便叫做纳尔逊。博文好了。”

    郑冲无所谓,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当下又应了一声。

    郑芝龙说到这里,举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品了口福建大红袍后,皱眉问道:“听闻邹维琏后来单独找过你说话?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郑冲早就料到施福一定会将邹维琏单独和自己说过话的事禀报上去,他也没怪施福,他又不是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现在还没什么对郑芝龙隐瞒的事,说了也无妨。

    当下郑冲便将当天邹维琏和他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听完之后,郑芝龙重重的哼了一声,显得很是不满。

    “邹维琏这人虽然刚直不阿,但我就是讨厌他们这些东林党人笑里藏刀的做派!”郑芝龙沉声说道:“冲儿,既然今后你也是做官的人了,这官场上的一些事还是和你剖析明白些好,省得今后为父不在时,你被人利用,吃亏上当!”

    郑冲闻言,不动声色躬身道:“是,父亲,还请父亲指点。”他的态度就好像那天对邹维琏一样,只顾听,不多话。

    只听郑芝龙缓缓说道:“这趟我剿灭刘香,你也知道从前我和他同是海上过命的交情,当年一般的都是歃血为盟,斩过鸡头的。”

    郑冲道:“孩儿知道此事。”

    郑芝龙嗯了一声道:“那你是否觉得为父将当年这些血盟兄弟,一个个的剿灭,除之而后快,是否太不讲道义了?”

    郑冲不动声色道:“父亲这般做,一定有父亲的道理。”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道:“你就是不要脸的代表,不过这世上,不要脸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郑芝龙听了后,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缓缓颔首道:“我是有自己的道理,这道理是为父纵横海上十余年才明白的!什么道义天理,什么忠肝义胆,这些都是骗那些无知之人的!人生在世,世道艰险,什么人都不能信,只能相信利益!”

    郑冲也早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他还是静心听着郑芝龙的道理。

    “像我们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与人相处,你该首先看这人能否有利用之处!只因大海茫茫,能相互利用,便可相互扶持,今天你救他,改天便是他救你,这并非善心发作之举,而是当你救人的时候,说不定就是在救将来的自己,这人说不定将来会救你一命也说不定。”郑芝龙缓缓说道,语音虽轻,但却道出了世间的伪善和残酷。

    郑冲默然无语,连救人都在算计着,难道世间就没有什么是真的了么?

第19章 黑暗的迷茫() 
便在书房之内,郑芝龙续道:“可惜后来为父上岸受了招安,这样昔年的兄弟就不再是救你的人了,他们只是你前途之上的绊脚石,留下他们非但不会救你,还会害了你!所以他们只能从这世上消失!”

    郑冲点点头道:“他们的利与我们的利不同了。”

    郑芝龙赞道:“说的不错,而这官场其实也和这大海上的道理是一样的!官场如大海,一样的是危机四伏,深邃不可名状,要想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而不是翻船倾覆,就要像在大海上交朋友一样!与人结交,先要看此人是否有可利用之处!”

    官场本来就是一个相互利用的肮脏之所,郑冲觉得郑芝龙说的没错,虽然听起来让人泄气,但却是无可辩驳的。

    郑芝龙缓缓说道:“邹维琏此前在巡抚任上,的确做了许多事,皆是为了能剿平海寇,驱逐红夷,绥靖东南,这是朝廷的旨意。此事对于东南沿海百姓来说,那是大大的好事,对我郑氏来说,也是大大的好事。是以我郑氏全力助邹巡抚,驱逐红夷,剿平海寇。但眼下他要想让我郑氏水师北上,去和建奴拼命,便是没安好心。眼下东江镇已经覆灭,建奴也得孔有德、耿仲明的水师,也有红夷火炮,我们北上胜算不大。勉强在辽东那些海岛驻守,劳师费饷不说,我等南兵去了那冰天雪地,也不知能回来几人。而且辽东那里又不在我与日本、朝鲜的海贸之路上,于我郑氏有何益?”

    郑冲早已经料到郑芝龙会这般说,人总是自私的,每做一件事,都或多或少是在为自己打算,但有时候人的目光是狭隘的,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而不能看到将来的利益。更何况现下郑芝龙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郑氏的利益,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诚然如郑芝龙所言,现在郑氏派水师北上,除了浪费钱粮,折损士卒之外,其实看得见的好处并不多。

    顿了顿郑芝龙续道:“邹维琏乃是东林党,东林党向来自诩忠直铮臣,自万历年间便一直与阉党斗,阉党斗完了,便是浙党、齐党、楚党、昆党、宣党,闹得朝中何曾有一天安稳?弄得朝局不稳,人心惶惶。东林党最擅长的便是以言辞蛊惑,把持朝政,驱使别人替他们卖命,而他们自己却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大明朝岁入一年比一年少,流民一年比一年多,究其根源,都是东林党争之祸。那邹维琏既然看到了东江镇需要水师,辽东需要再派一支官军过去,那为何他东林党人不去?偏偏要我郑氏前去?从前东江镇还在时,他东林党为何不大力扶持东江镇的官军,偏要等东江镇败亡了,这才又说无东江镇不行?今日为父与你说这些,便是要让你认清这些伪君子,千万不可上当。”

    “邹维琏以忠义之言说我,便是想把我郑氏绑在他们东林党一条船上,以忠君爱国的道德束缚住我们郑氏手脚。哼哼,他东林党人废了商税,自己却在江南广有田产商贸,整天只会在朝中大放厥词,却鲜有为国真做出些实事来的。他东林党说什么众正盈朝,可辽东军饷年年被克扣,东江镇直至败亡时,朝廷还欠着东江镇六百多万两军饷!我郑氏虽然也在经营东南海贸,但好歹没让朝廷出一文钱,便让东南有了一支强大的大明水师!招流民赴台开垦,也是我郑氏出的钱!他们东林党有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事吗?”郑芝龙越说越大声,最后看着郑冲道:“冲儿你记着,今后谁再和说什么大义凛然、忠君爱国之语,那些都是骗傻子用的!骗那些无知之人,去为他们卖命!但凡以道德驾驭他人者,其背后必有不可告人之事!”

    郑冲躬身道:“孩儿受教了。”郑芝龙的话震耳发聩,让郑冲的三观很受冲击,他也不喜欢被人道德绑架,但至少最后那点国家民族大义的牌坊应该还是要的啊。郑冲没有和郑芝龙争辩什么,只是默默的答应了。

    “明天一早,你和你二叔护送一批东西先行回安平去。你的职司现下是泉州守备,回到家后稍作休整,也该走马上任去了。”郑芝龙最后吩咐道:“旁的事不必多想,朝廷真有旨意来,我自会应对。”

    郑冲最后告退而出,脑中还是有些混乱,难道这真的就是明末时上层精英们的想法么?东林党人想着党争,想着利用他人,只想着用道德去压制他人,他们是一群只会提出问题,而不会解决问题的士人,他们占着许多土地良田,却根本不交税,拼命保护江南大氏族、大富商的利益,然后只会在农民身上抽骨吸髓。他们没有改革的勇气,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手段。

    诚如郑芝龙所说,邹维琏也看出了辽东的问题所在,但为什么邹维琏不自己领一支人马去辽东?要知道当年毛文龙开辟东江镇的时候,起初也没多少人!再者就算毛文龙死后,东江镇将士犹在,他们为何不加大对东江镇的支援,反而任由大明官场从上至下层层克扣军饷,直至东江镇败亡时,朝廷还欠着东江镇六百多万两的军饷!那时候,钱去哪了?自诩忠直的东林党去哪了?他们众正盈朝,就没有彻查官场的这些黑幕吗?

    或许郑芝龙说的是对的,他们只是党争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打着忠君爱国的旗号,去保护他们自己的权益,每个人在官场都不是干净的。而郑芝龙这些手握地方兵马的大将则明哲保身,只顾自己的利益。整个大明精英阶层就是这么一个德行么?

    越想郑冲就越觉得迷茫而无助,若大明官场,整个社会高层精英们,人人都抱着这般的思想,或许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到了南明时期,汉人各武装势力还在内斗不休,人人都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事,最后便是被满清逐个击破了。

    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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