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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乌蒙冷月-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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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心里话,你又不是我家的人,去哪儿还得我同意,用不着嘛。嘴上敷衍着:“回吧,回吧,回去多住几天。明儿个我也走,进趟山。”

“那,我就不回啦。等你回来,我再。。。。。。”

“没得事。有廖大嫂在,你就放心回吧,回吧。”

巧月磨磨唧唧,低着头,抠着指甲,想说什么,闷了片刻,悠地转身走了,啥子也没说。

正是初秋时分,溽暑刚刚退去,尽管夜已经很深,并不觉着凉,正是盖被子不热,不盖也行的时候。

仇家脱去长衫,躺在床上,心想啥子事嘛,小姐腻腻歪歪,纠缠不清,丫头明火执仗,死皮赖脸,麻烦死了。唉,快了,快了,再有三个月,最多四个月,这周旋就到头了,忍忍吧,忍忍吧。睡觉,他翻个身,朦朦胧胧睡去。

“把我送给仇先生,他要我吗。。。。。。他要的是小姐。。。。。。现在小姐没了,拿我顶缸。。。。。。他同意吗。。。。。。老爷,你问他了吗?”

仇家一下子醒来,是谁在说话?仔细听听是翠儿在嘟嘟囔囔。

“翠儿,醒醒,醒醒。又做梦啦?”仇家推推她,叫道。

翠儿醒了,翻身偎进仇家怀里,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条腿搭在他的肚子上,哼哼唧唧地说:“小姐没了,小姐没了,你咋个不哭,你咋个不哭。。。。。。你…你心肠忒硬…忒硬。”

“谁说小姐没了?小姐好好的,你咒她做哪样?”

翠儿伸手摸摸仇家的脸,摸到硬硬的胡子茬,她彻底清醒了。拉过被子给俩人盖上,说,我做了个梦——

说是在小姐的房里,我俩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不知咋得,睡得特别死。惊醒的时候,借着月光,看见床前站着几个黑衣人,戴着一抹猴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吓得我大声喊叫都不会了,只是缩成一团,瞪大眼睛看。一个黑衣人把钢刀架在我脖子上,问,你是什么人?听说我是丫鬟。黑衣人揪起胳膊一抡,把我甩到墙角。大声嚷嚷着说,杀这个,杀这个,这个是兆贼。我鼓足勇气说,她是小姐,不是兆…兆贼。话才吐出半句,鲜血溅了我一脸。黑衣人走了,一边走一边说,杀错了,杀错了,杀了个小姐。

“梦里的事,你也当真呢。小姐不是好好的嘛。行了,好好睡吧。”

还没说完呢。。。。。。躺在你的床上,刚刚合上眼,又梦见兆老爷来了。说,小姐没了,你嫁给仇先生吧。说得那么突然,我一时真不知道该咋个回答。他…他吓唬我说,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听话拿绳子捆上抬了去。

“先生,你要我吗?”翠儿坐起来,看着仇家的眼睛问。

仇家没说话,把她轻轻搂进怀里,拉拉被子,把俩人盖好,一只手抚摸着光光的脊背,一只手给她擦去眼角的泪花。

一声鸡啼,天快要亮了。




 第二十八章

三妹娇喘吁吁跑回来,通红的脸上挂着汗珠,头发上冒着蒸气,一屁股坐在条凳上,望着仇家一股劲大喘气。铁五郎跟在后头,也是满脸涨红,汗水流得一条一道,一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汗,一边憨憨地傻笑。
大妹把一盘炒鸡蛋放在桌上,扭过头去呵斥妹子:“疯啥子呢,不会稳重点?”
“快,坐下歇歇。客人请到啦?五兄弟,坐嘛,坐下歇歇。”仇家欠欠屁股,打招呼说。
“没得。铁家哥哥通通不在,就剩下个铁家兄弟。这不是嘛,我把他领来啦。咋个事,你问他,让他说吧。”
铁五郎坐在条凳上,接过大妹递上的水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抹抹嘴巴,说:“几个哥哥进城了。说是…说是危险,不…带我去,我宁不过他们,硬是给留下来看家。。。。。。”
仇家一楞,进城?危险?进城干啥子?干啥子事儿危险?他看看大妹,看看三妹,再看看五郎。看着他们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 “嗡”地一下子,仇家的头都大了。好象雷公岩上所有的蜂子全都钻进脑壳,嘤嘤嗡嗡,顿时闹成一锅滚开的粥。他大张着嘴巴,结结巴巴地问:“他们进城做…做哪样?进城…做哪样?”
大妹三妹五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答腔。唉,没法子答腔,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各自有各自说不出口的缘由。
“进城…是…去兆…兆…家,是不是?是不是。。。。。。”仇家按按一根根奓起的头发,眼睛瞪得铜铃大。
还是没人回答。
仇家长长地叹口气,喃喃自语说道:“。。。。。。二十一年,二十一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毁于一旦。。。。。。铁兄弟,你…你坑人忒狠,你…毁了…毁了。。。。。。”
忽然,他大叫一声,向后仰去,一口鲜血呼得喷出,待大妹三妹奔过来扶他的时候,人已经直挺挺躺倒在饭桌底下。
仇家是中午过来的。屁股没坐稳,就急惶惶让三妹去请铁家兄弟。他说要赶紧见一面,见上一面马上走。还有事呢,耽搁不得,晚上必须赶回去。
大妹紧着张罗饭菜,说吃完饭姐妹俩陪你一块过去,顺便看看新房子。她说,房子快完工了,正房五个开间,石砌二层,厢房八间,石砌一层,都已经苫顶,地也墁好,眼下正打围墙呢。仇家说不行,他真得有事,漏夜也得赶回去,房子的事情就请俩妹子和铁兄弟们做主,看着咋好就咋整,只是不要太铺张。
三妹只得连窜带蹦,往山后头跑,给他去请客。
又掐人中又窝腿,折腾好一气,仇家才悠悠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几个人,嘟囔句什么,又闭上眼睛睡去。看着已无大碍,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看,都舒了口气。他们弄不明白的是,仇先生这是咋得啦,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嘛,咋还闹得急火攻心,急得吐血呢。
大妹知道一点点端底。几次交往,她也听出来,仇家极力阻挠自己寻仇,阻挠铁家兄弟出手,是因为他另有打算。听他的口气,看他的眼神,猜想起来八成也是寻仇,大概正在谋划着更解恨更毒辣的行动呢。大妹不解的是,既然都是寻仇,凭啥子别人就动不得手,仇人非得给你留着,专门留给你撒气解恨?她心里话,你若是一辈子不动手,还不得留臭了呀?天下没得这么个道理嘛。
上次一别,快两个月了,这一段时间大妹的确没有动手的打算。自从淫窟杀贼失败,她非常明白,一时半会儿不能再行动了。一是要谋划得更精确更周密更出其不意,二是与兆贼打过照面,不宜再公然露脸,得另打主意,或夜黑风高,或林深草密,总之要安排得更巧妙。正因为如此,当时她才答应仇家的要求,同意将仇人留给他。答应是答应了,可是复仇的烈火燃烧在心底,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更旺,烧得她吃不下,睡不着,烧得她心疼。她咬牙切齿地说,待我计划妥帖,安排周到以后,仇先生,那就对不起,中原逐鹿,捷足者先得喽。
铁家兄弟几次说要选个伸手不见五指之夜,来个蒙面行动。大妹没同意,嘴上的理由是把兆贼留给仇家,也算是送他个人情吧,谁让他是咱的救命恩人呢。可是,心里想的却是我的仇,为啥子要你们给报,你是我啥子人?就算是我啥子人,也能不劳动你老人家大驾。自己的事自己了,非得自己了不可,绝对不假他人之手,绝不借他人之力,大妹默默地对自己说。
事情突然有了变化。
这天,铁家兄弟猎得一只花面狸,打发虎虎来请客。
花面狸的肉实在乏善可陈,没啥子好吃的,不过是穷人们三月不知肉味,偶尔见见荤腥罢了。
饭后,大郎一个人送俩妹子回家。
正是一轮新月刚上树梢的时候,一边走大郎一边没话找话,东拉西扯,说些天南地北,不着边际的闲话。说着说着,大郎突然问:
“大妹,在家的时候父母没给你和三妹说下人家?”
“人家,啥子人家?”大妹不知在想啥子,一时没听懂。
“。。。。。。就是…就是说没说下亲事?”
“大哥,天王起事那年我十二岁,妹子一岁不到。在这之前,大概是三年前吧,爹娘就从了天王,信了拜上帝会,整天价忙着礼拜传教,忙着筹备起义,还得忙着上山烧炭,四处缝穷,到处求衣食,哪顾上这些?”
“。。。。。。到了天京也没人给提亲?”
“没得。”大没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说,她回答的十分简单。
“现在有啥子打算?待事情了结之后,是回乡还是就在这镇雄落地生根?”
“哪里想得那么远?走一步说一步吧。。。。。。”
“得想啦。眼看着岁月不饶人。。。。。。”
“便是想,眼下也早了些。大哥你想想,血海深仇未报,亲人恩人望眼欲穿,我等昼思夜想,寝食难安,费十年心血,不就是等得拨云见日这一天?你说,此刻能动别个心思?”
大郎接口说:“我早就说过,俩妹子的仇就是我等的仇。不用那么费劲,不用那么多顾虑,二天。。。。。。”
大妹知道铁大郎想说啥子,真让他开了口,就不好收场了。严词拒绝吧,就会伤人,委婉推脱吧,就会留下念想,留下麻烦。心想必须在他开口前,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来。而且,堵过这一次,让他再也开不得口。
“大哥,别为妹子操心啦。俩妹子为了报仇,连性命都敢搏,连青楼淫窟的脏水都敢趟,啥子不能舍弃?再说,妹子也不愿意假手于人,亲人不行,恩人也不行,哪怕是夫君都不行。大哥,嫁人啦,育后啦,这些事和俩妹子再也没得瓜葛,想也不会再想。今日不想,今年不想,今生今世也不会再想。大哥,你就别操心啦。”
大郎没再说话。明白人不用细说,大妹的话中话,再清楚不过,人家不打算嫁人。或许还有一层意思,即便嫁人也不嫁给你们几个,你就别再想入非非,打歪主意啦。他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大妹并非没有想过以后,也就是说并非没有想过嫁人和嫁给谁的问题。铁家兄弟五个,大的三十七八岁,小的一十七八岁,一个个身强力壮,豪爽大度,义气薄云,又救过姐妹俩性命,有恩于己,嫁给随便哪个,也不会辱没自己。可是,报仇雪耻,诛杀兆贼之前,当然不能谈婚论嫁,谋划今后的生活咋着也得大事了结吧。铁家兄弟义字当先,只要自己略一松口,弟兄们立马就得去兆府寻仇,夫为妻报仇,叔为嫂报仇,当然是天经地义,当然是义不容辞,到时候想拦都拦不住。但是,兆府哪里是好打进去的?非得流血不可,非得玩命不可,非得死人不可。为了自己报仇,让别人去流血拼命,不是大妹的性格。她早打定主意,自己的事自己了,非得自己了不可,绝不假手他人,任谁也不行,仇家不行,铁家兄弟一样不行。嫁人和嫁给谁的问题要待报仇事毕,再从长计议,现在谁也别张口,自己也不会松口,一丝一毫也不会松。
连着二十几天,铁家兄弟没露面,就连虎虎都没过来。大妹也没当回子事情,有时候出去打猎,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一段时间不见面,很是稀松平常。果然,三天前,五个郎一下子全来了。这次没得猎物,没得烈酒,只是每人背了一座小山似的干柴。大妹赶紧捉鸡,谁想几只鸡婆满院坝里疯惯了,见主人来捉,立即明白大事不好,一只只连窜带扑棱,上房上树,叽叽嘎嘎,鸡毛乱飞。大郎笑着说:“快算了吧,大妹。我们哥几个马上得走,有事儿呢。今儿个咱们积德行善,不杀生。”
“有啥子事儿?有事也得吃饭呀,没听说过啥子事儿能拦挡吃饭的。坐下,炖只鸡还不容易,一下下就稀糊烂,啥子事也误不了。”
“免了,免了。哥几个来,就是和姐妹俩说一声,打算出趟远门,一时半会儿见不上面啦。送几捆山柴,就算是留个念想。”
还是三妹手疾眼快,两只鸡婆嘎哟嘎哟惨叫着落在她的手里,三下五除二,烫毛开膛切块,很快下到滚水锅中。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她说:“若是这样,哥哥们更得坐下来,吃一口妹子的粗茶淡饭啦。。。。。。来告别都没吃上一口饭,妹子心里能好过?日子一长,还不是想起来就难活,想起来就难活。”
“言重了,言重了。好吧,我们坐,我们坐。”
“大哥打算去哪儿,要走这么好久?”
“这些天,几个兄弟经常和我闹气,开始我弄不明白到底是为啥子。总觉着我是老大,肯定哪儿做得不好,做得不够,没把兄弟们经由好。日子长了慢慢才明白,兄弟们听说巨二卯又起事了,拉起上万人的队伍,招兵买马,攻城占府,摆出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大伙儿心活了,说住在这么个鸟儿不下蛋的地方,抬头是林子低头是沟,几年见不到个人芽芽,啥子时候是个头?不如提起头颅上战场,一刀一枪也能搏出个前程。就算是败了,也混得个痛痛快快,淋漓酣畅,死个直棍。”
“巨二卯?没听说这么个人。在哪儿起事,在哪儿扎的营盘?”大妹问。
“永宁。往东北走,出镇雄地界就到。”
“大哥啥子时候走?把我也带上。。。。。。”三妹抢着说。
“行。等大哥在那边站住脚,着人来接你。”
“三妹说的是真心话,大哥可别打哈哈。真有人起事,我们姐妹俩是不能落下的。大哥去看看,那边是不是成气候的架势,是不是干大事的做派,到时候我们去投奔大哥。”大妹也附和着三妹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大郎答应地铁板钉钉。
“大哥啥子时候走?”三妹问。
“大概还得十几天吧。仇先生的房子还没盖好,兄弟几个还打算送姐妹俩件礼物,都得要时间呢。”
“送啥子礼物哟?这样一堆干柴,还不是礼物。。。。。。”三妹嘻嘻哈哈地说。
“妹子也忒小看几位哥哥啦,几把干柴也算是礼物?等把礼物摆到你面前,让你高兴得跳起来。”
礼物,啥子礼物?别是弟兄几个在打兆家的主意吧,只有把兆贼的脑壳拿来,摆在面前,才能让姐妹俩高兴地跳起来,舍此之外,别的还有什么呢。送走铁家兄弟,大妹一直在琢磨。
仇家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半个月亮把院坝照得亮亮堂堂,屋里比点着油灯还亮。
大妹端着一碗滚烫的鱼汤进来,坐在床沿上,说:“你可吓死我啦!咋个回事嘛,啥子事儿让你急得吐血?”
“我吐血啦?”仇家挣扎着坐起来,问。
“可不是咋得?没把人吓个跟头。”大妹嗔怪地说。
仇家接过碗,喝了几口,说:“没得事。身子骨壮着呢,好好睡一觉,啥子毛病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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