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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馥春-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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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儿顺着袁时的眼光,朝一旁看去,只见他身旁放着一个铜制的熏笼,里面烧着银炭。熏笼之上,停着好些五彩缤纷的蝴蝶,袁时轻轻一拂袖,蝴蝶便腾空而起,在室内盘旋,良久,便才重新落下,重新停在熏笼之畔。也有些,竟然停在袁时的衣上、发上。袁时原本穿得肃穆,此刻身上发上落了几只彩蝶,竟凭空显出几分妖冶来。
傅春儿至此便明白袁时为何一定要大开临水的窗户了。窗外河道上蒸腾的水汽,才能令这室内觉不出燥气。大约也就是这个原因,这室中才能养得住这些个蝴蝶。
听到傅家兄妹进来,袁时偏过头,朝傅阳随意点了点头,算是问好,跟着大袖一挥。伸出手,指向自己身前的一只蒲团,对傅春儿道:“请坐!”语调依旧铿铿锵锵。
傅春儿对他的说话声很是好奇,不晓得此人是怎样控制改变自己的嗓音的。她依言坐下,问:“袁先生昨日示意我来此,是有何要事么?”对面这个人,她甚至算不上熟识,最多只能算是生意上的合作对象而已。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坐在此人对面,傅春儿心中不禁觉得有点怪异。
袁时不语,抬头,看了看傅阳。
傅阳进来之后,并没有入座,只是立在妹妹身后,隐隐有护着妹妹的意思。这时候见袁时抬头,两人对视片刻。傅阳仔细审视一番袁时,觉得他没有恶意。便留下一句话,道:“妹妹。有时叫我。”说着他便行得远些。在听不见两人说话的位置,但是他仍然转过头来,叉手立着,远远地看两人说话。
袁时的目光回转,再度拢在傅春儿面上。傅春儿坦然地与他对视,却不想稍待片刻之后。一朵硕大的彩蝶,竟然翩翩飞来,停在傅春儿肩头上。傅春儿原也是个爱美的女孩子,转头见到右肩上的彩蝶,一时间笑靥如花。道:“原来,这蝴蝶并不是只挑你一个的——”
“这个自然。否则怎会说你与佛有缘?”中间两个字袁时说得含混,听起来就像是“与我有缘”一样。傅春儿听了双眉一轩,就要发作。岂料袁时看向她眉宇之间,突然道:“你是为了傅家人烦恼?”
他这话说得颇奇,不说“家人”,反而说“傅家”人,仿佛便指向傅兰儿,她若是没有嫁到刘家,或是被刘家遣回,便可算是傅家之人,但是却不是广陵三房这一房已经单分出来的,所以严格算不上傅春儿的“家人”。
傅春儿身子微微一抖,停在她肩上的那只彩蝶突然间便振翅飞起,在袁时面前,似乎在空中载沉载浮一番,最后落在袁时洁白的手上。袁时将那彩蝶轻轻托起,往窗外一送,那彩蝶倏忽消失在窗外。
傅春儿一个激灵,道:“你,你——”那蝶儿一旦飞出这间水阁,外间气温陡降,一定活不了多少时候。
“即便眼下不死,也终归要亡,我只是送它一程——”袁时轻轻笑道,这时候声音却微微变幻,给傅春儿烦躁的心中突然注入一股凉意,令她稍稍平静下来。
傅春儿平日里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的人,也不习惯打这等机锋,这时听到袁时说这等话出来,突然觉得,难道此人在劝自家,不要贸然出头去扶助傅兰儿么?难道就是因为人人最终都逃不过最终的大限,这么一个理由么?“先生可否说得明白一些?”傅春儿犹豫着问道。
袁时继续定定地看着她眉宇之间,道:“你原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傅春儿苦恼极了,她就是因为想不通啊,所以昨日袁时那句“你在烦恼”才会触动她,才会令她到此赴约。难道还是在说傅兰儿么?她明明知道自家出面庇护傅兰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傅兰儿的问题是都出在根子上,也就是说,当年傅家不教,将她养成了这么一番性子,全然不会处世,也没有基本的道德观念,这也令她几乎无法作为一个女人而与夫家好好相处。这就好比错已铸成,眼下无论如何补救,都只是治标,治不了本——徒耗心力,广陵三房这头,不该就将这个担子,平白就自己扛在自己肩上。
“可是,可是,”傅春儿喃喃地道,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傅兰儿正一步步走向的厄运。
“既种恶因,便得恶报,只是这恶报,如何能报,世人却不知道——”袁时突然开口,傅春儿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悲悯,接着好似又有些自嘲。她若是能明白袁时此时的心境,大约也能猜到将来袁时为何非要以一人之力,搅动江南两淮。只可惜人力有时穷,眼下傅春儿一心想着自家那些闹心的事情,袁时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怪人,一个能触动人心的怪人罢了。
傅春儿依然困惑得要死,以她一个后世之人的眼光来看,傅兰儿并没有真正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啊,然而在这个时空里,傅兰儿的所作所为,却为世所不容,这是一定的。想到这里,她突然省过来,看着袁时,问:“袁先生,你难道会读心,否则你怎会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袁时自低下头去,不答。傅春儿仿佛听见他低声念着偈子,在念什么却听不清楚了。
“又或者,先生您其实真的是位大和尚?”她左看看,右看看,眼前的袁时,肩上披散着乌黑的发丝,一张俊面,长眉入鬓,神色间冷峻得叫人无法逼视,她怎样都无法将眼前此人与昨日那脚踏麻鞋,在广陵的街道上翩翩而过的“圣僧”相提并论。
袁时重新抬头,这时候却突然改了形容,显出些痞态来,朝她诡笑道:“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袁时只是个讼棍,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傅春儿已经对面前这名男子的百变无常习惯了,然而她闻言却突然心里一动,讼棍呀……没准真的可以帮上忙。
她心中所想的,就是干脆与刘家对簿公堂,最后没准判傅兰儿与那刘大志和离,或是别居,反正这两人也是一起过不下去了。但是她晓得这事情要闹上公堂的话,刘傅两家的脸就丢大了,而且风险也很大,所以估计家中的长辈,都万万不会支持她这个主意。
再退一步,就是在刘家那里做点文章,令傅兰儿的丑事,莫要闹到宗族那里去,免得傅兰儿有性命之忧。但是这样的方法,最后的结局,也一定是傅兰儿被遣回家,她万万没有还留在刘家之理,留在刘家,估计也要被刘大志整死的。
她一面想着,袁时忽然殷勤地又问了一句,道:“姑娘,难道真的不要袁某人帮忙?”
傅春儿转转眼珠,反问道:“袁讼师帮人写状子打官司,我这件事情却是家事,不想上公堂的,敢问袁先生,该如何破解?另外,如是先生可以帮手,又要多少报偿呢?”
袁时目光闪烁一阵,道:“姑娘果然是做惯生意的,且请姑娘将事情原委道来,让袁某人掂量掂量可好?”
 二百四十二章 立约
傅春儿听袁时这般问,心中一动,或许此人真的会有办法也未可知。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傅兰儿的事情大致说了说,自然隐去了不少细节。袁时却不满意,从傅兰儿出嫁之前的事情开始,将细节一一问了。
傅春儿有时被问得好生尴尬,涨红了面孔,然而袁时却往往会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有时傅春儿自己也觉得,为何自己竟连这等细枝末节小事,甚至是自己对傅兰儿这件事情的态度,她的怜悯与不满,一家上下的抱怨,都一点一滴地告诉了袁时——等等,难道此人会催眠术?
傅春儿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照样回答着袁时的问题。
“嗯,这样,原来是’吞婚作’结的亲啊!”袁时终于点头,表示自己全盘明白了。他缓缓起身,几朵彩蝶从他身上扑棱棱地飞起来,重新又聚拢在熏笼那里。袁时抚着窗看了半晌,道:“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事烦恼啊!”
“啊——”傅春儿觉出袁时语气里有点“这算什么事儿啊”的感觉。
“那我所烦恼的,要比你的烦恼要大好多——”袁时突然冒了这么一句出来,这时他的话音已经不带任何掩饰,清朗之际,听上去竟然有点孩子气,“比你的烦恼要’大’好多——”傅春儿心道,烦恼就是烦恼,我的烦恼,与你的烦恼,哪里是能够比较的。
“你这个忙,我便帮了。我保证你家财帛不少。名声不损,而你那位亲眷,得保一条性命,但是日后她的日子过得怎样,就要看她自己了。”他又补了一句,道:“你不就是希望她得保一条性命么,又不能替她过日子。”
“真的啊!”傅春儿一跃而起,却一时失笑。道:“是啊,日后的路,总要她自己走,旁人替不得。”她突然啊的一声,道:“袁讼……那个,袁先生,你曾说过破财消灾,这件事情,你会要多少财帛?”
袁时看看她。伸出一个手指。
“一千两?”傅春儿小心翼翼地问,心里砰砰地打着小鼓。她自然知道袁时上个月不到一个月之间,便赚了超过这个数目的银子。怕只怕此人欲壑难填。狮子大开口。后面再添一个零,她就彻底傻眼了。
“不是,”袁时一双澄净的双眼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见傅春儿耸了耸肩,面上摆出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袁时心中暗暗一笑,便道:“我是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傅春儿觉得脑后一点汗就挂了下来。以前看的小说里,不都是女子,才会求那些一诺千金的男大侠答应什么事情的么,还什么不违侠义之道什么的。
“总之不会强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么。眼下还没想到。”袁时摸了摸后脑,这个小动作。却令傅春儿突然觉得他没有那么神叨叨了,反而稍多了一些烟火气,似乎是全然无害的样子。然而袁时却道:“若是你答应了,我便要去寻保人了——”他说着便转头朝站在“香影廊”尽头的傅阳看过去。
傅春儿心里好奇:“只要我不愿,我便可以不做是么?”听起来这桩生意,她是永远不会蚀本的啊!她的直觉好像在告诉她,没事的,袁时此人,没啥危险。
袁时不答,只将傅阳唤过来,将他刚才说的条件与傅阳又说了一遍。傅阳闻言,显然是吃了一惊,责怪地看了妹妹一眼,接着躬身对袁时道:“先生若是肯施予援手,傅家上下,自然是感激的。因此若是先生对傅家有什么要求,傅家自然是会尽力的。”他努力将妹妹从这件事情上撇开,想以傅家之名,去担这件事情。
袁时有些心不在焉,将手挥了挥,便算是答应了。
傅家兄妹二人便打算告辞。傅春儿顺嘴问了一句,道:“袁先生,您在哪里过年?是在老……老爷爷府上吗?”她在傅阳面前,还是将“老王爷”三个字给缩了回去。
“袁某人茕茕一身,飘零四海,能有个容身之地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去叨扰苦瓜老人,何况他此时正为家室所累。”他口中所指,却是靖江王朱若极已经将老王妃接来广陵的事情。
傅春儿听他说得可怜,突然就有点同情心泛滥,想邀他上自家去吃顿团圆饭什么的,可是再看看这个怪人,怕是邀回家去将爹娘弟弟都吓到。旁边傅阳叹了口气,只道:“袁先生若有任何所需,请随时送个信过来,只要是傅家能办到的,自然勉力办到。”
说毕两人与袁时告辞,转身出门。傅春儿走在香影阁里,突然间心有所感,回头去看袁时。哪晓得就在她与哥哥走出这么几步的时候,也没有听到背后有什么响动,背后的袁时,竟然又变幻了形貌。他这时候又穿回了那件月白色的僧衣,露着光头。从香影阁那头吹过来的穿堂风将他月白色的僧衣吹起,露出他脚上的一双麻鞋。原先水阁中的那些五彩蝴蝶,又纷纷都停在了袁时肩上,远远看去,仿佛是披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肩衣一般。
傅春儿远远地见到袁时朝着自己兄妹二人合什躬身,俨然又回到了那位宝相庄严的“圣僧”的模样。而她此时突然听见耳边送来低低的诵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傅春儿觉得心里突突直跳,忍不住抓住了傅阳的手。傅阳却没有回头,只大步流星,带着妹妹,从水阁中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嗔怪妹妹一番,最后总结道:“真是个怪人——这件事往后,便莫要再与此人往来了吧!”
*——*——*——*
傅家兄妹去过“香影阁”回来,自然没有将此事说与旁人知,连傅老实夫妇面前都没有提。然而阿康、玉簪与素馨等几个小的便对傅兰儿诸多不满,不过却也无处说。
隔了一日便是大年夜了。这一日早起,傅家的小院里,大家便一直在忙碌着。
岂知上午时分,傅元良与金氏两个,赶着一辆骡车上来广陵城里,敲开傅家的院门,说是要接傅兰儿回去。两人与傅老实夫妇与几个小的都见过了,傅春儿便发现金氏的门牙缺了一半,导致她说话有点漏风。金氏见杨氏与傅春儿的眼光都往自己这头溜过来,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也只好畏畏缩缩地解释,说是上回从广陵府回去,太晚,路上黑,摔跌的。
杨氏就叹了口气,打算给金氏荐个镶牙的大夫,这么着缺了半颗牙,也不是个事儿。
然而听说要回去江都,傅兰儿却是不愿的,毕竟在这头她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丫头可以使唤。金氏两眼泪水涟涟地去寻她说话,傅兰儿却发了一通脾气,说什么“你们当日就该让我死在刘家的好,眼下看我在三叔这里,又怕欠人情了是不?”
杨氏怕金氏尴尬,这时候连忙带着傅春儿避开了。傅春儿心道,这位大姐还真算是办了件好事,提醒了大伯与大伯娘,哦,原来亲戚之间也有欠人情这回事。杨氏也觉得甚是出奇,怎么傅元良与金氏两个,竟然能在这个大节下的,将傅兰儿接回去——自家可是做好心理准备,要招待这位堂姑奶奶过年的啊。
傅春儿也在心里琢磨,她刚才与袁时“达成协议”未久,傅元良夫妇就上门来接傅兰儿了。这是袁时在背后出的力么,若真是的话,那也未免太快了吧!
广陵三房这边,中午就匆匆忙忙地收拾出来一顿午饭,招呼傅元良一家三口赶紧吃上一顿,趁着天光还亮,赶着回邵家村去。回去之前,杨氏还特为嘱咐傅阳去大德生堂,给傅兰儿抓了能吃上十日的药,还特地叫傅阳抄了两份药方与傅元良收着,嘱咐他们回头记得给傅兰儿抓药,否则怕傅兰儿生产的时候会有大碍。傅元良诺诺地应了,面上时不时便浮起愧色来。
送走了大伯一家三口,傅家的气氛一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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