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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喻世明言-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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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诗,单道五代兴亡。诗云:
自从唐季坠朝纲,天下生灵被扰攘。社稷安危悬卒伍,朝廷轻重系藩方。
深冬寒木固不脱,未旦小星犹有光。五十三年更五姓,始知迅扫待真王。
却说是五代唐朝里,有两个客人:王一太,王二太,乃兄弟两人。获得一对
蕲州出的龙笛材,不曾开成笛。天生奇异,根似龙头之状,世所无者。特地将来
兖州奉符县东峰东岱帲У钕禄鸪啬谏障住I瞻眨サ鄞陀氡楣1楣炝羁怠
张二圣前去郑州奉宁军,唤开笛阎招亮来。康、张二圣领命,即时到郑州,变做
两个凡人,径来见阎招亮。这阎招亮正在门前开笛,只见两个人来相揖。作揖罢,
道:“一个官员,有两管龙笛蕲材,欲请待诏便去开则个。这官员急性,开毕重
重酬谢,便等同去。”阎招亮即时收拾了作仗,厮赶二人来。顷刻间,到一个所
在。阎招亮抬头看时,只见牌上写道:“东峰东岱岳。”但见:群山之祖,五帲
为尊。上有三十八盘,中有七十二司。水帘映日,天柱插空。九间大殿,瑞光罩
碧瓦凝烟;四面高峰,偃仰见金龙吐雾。竹林寺有影无形,看日山藏真隐圣。阎
招亮理会不下。康、张二圣相引去,参拜了炳灵公。将至一阁子内,已安蕲材在
卓上,教阎招亮就此开笛。分付道:“此乃阴间,汝不可远去。倘行远失路,难
以回归。”分付毕,二圣自去。
招亮片时开成龙笛。吹其声,清幽可爱。等半晌,不见康、张二圣来。招亮
默思量起:“既到此间,不去看些所在,也须可惜。”遂出阁子来。行不甚远,
见一座殿宇,招亮走至廊下,听得静鞭声急,遂去窗缝里偷眼看时,只见:虾须
帘卷,雉尾扇开。冕旒升殿,一人端拱坐中间;簪笏随朝,众圣趋蹡分左右。
金钟响动,玉磬声频。悠扬天乐五云间,引领百神朝圣帝。圣帝降辇升殿,众神
起居毕。传圣旨:“押过公事来。”只见一个汉,项戴长枷,臂连双杻,推将
来。阎招亮肚里道:“这个汉,好面熟!”一时间,急省不起他是兀谁。再传旨,
令押去换铜胆铁心;却令回阳世,为四镇令公,告戒:“切勿妄杀人命。”招亮
听得,大惊。忽然一鬼吏喝道:“凡夫怎得在此偷看公事?”当时,阎招亮听得
鬼吏叫,急慌走回,来开笛处阁子里坐地。良久之间,康、张二圣,来那阁子里
来。见开笛了,同招亮将龙笛来呈。吹其笛,声清韵长。炳灵公大喜道:“教汝
福上加福,寿上加寿。”招亮告曰:“不愿加其福寿。招亮有一亲妹阎越英,见
为娼妓。但求越英脱离风尘,早得从良,实所愿也。”炳灵公道:“汝有此心,
乃凡夫中贤人也,当令汝妹嫁一四镇令公。”招亮拜谢毕,康、张二圣送归。行
至山半路高险之处,指招亮看一去处。正看里,被康、张二圣用手打一推,攧
将下峭壁岩崖里去。阎待诏吃一惊,猛闪开眼,却在屋里床上,浑家和儿女都在
身边。问那浑家道:“做甚的你们都守着我眼泪出?”浑家道:“你前日在门前
正做生活里,蓦然倒地,便死去。摸你心头时,有些温,扛你在床上两日。你去
下世做甚的来?”招亮从康、张二圣来叫他去许多事,一一都说。屋里人见说,
尽皆骇然。自后过了几时,没话说。
时遇冬间,雪降长空,石信道有一首《雪》诗,道得好:
“六出飞花夜不收,朝来佳景有宸州。重重玉宇三千界,一一琼台十二楼。
庾岭寒梅何处放?章台飞絮几时休?还思碧海银蟾畔,谁驾丹山碧凤游?”
其雪转大。阎待诏见雪下,当日手冷,不做生活,在门前闲坐地。只见街上
一个大汉过去。阎待诏见了,大惊道:“这个人,便是在东岳换铜胆铁心未发迹
的四镇令公,却打门前过去,今日不结识,更待何时?”不顾大雪,撩衣大步赶
将来。不多几步,赶上这大汉。进一步,叫道:“官人拜揖。”那大汉却认得阎
招亮,是开笛的,还个喏,道:“待诏没甚事?”阎待诏道:“今日雪下,天色
寒冷。见你过去,特赶来相请,同饮数杯。”便拉入一个酒店里去。这个大汉,
姓史,双名弘肇,表字化元,小字憨儿。开道营长行军兵。按《五代史》本传上
载道:“郑州荥泽人也。为人蹻勇,走及奔马。”酒罢,各自归家。
明日,阎待诏到妹子阎越英家,说道:“我昨日见一个人来,今日特地来和
你说。我多时曾死去两日,东帲Э选<飧鋈嘶涣送ㄌ模蔽恼蛄罟
道令你嫁这四镇令公。我日多时,只省不起这个人。昨日忽然见他,我请他吃酒
来。”阎越英问道:“是兀谁?”阎招亮接口道:“是那开道营有情的史大汉。”
阎越英听得说是他,好场恶气!“我元来合当嫁这般人?我不信!”
自后阎待诏见史弘肇,须买酒请他。史大汉数次吃阎待诏酒食。一日,路上
相撞见,史弘肇遂请阎招亮去酒店里,也吃了几多酒共食。阎待诏要还钱,史弘
肇那里肯:“相扰待诏多番,今日特地还席。”阎招亮相别了,先出酒店自去。
史弘肇看着量酒道:“我不曾带钱来,你厮赶我去营里讨还你。”量酒只得随他
去。到营门前,遂分付道:“我今日没一文,你且去。我明日自送来,还你主人。”
量酒厮殢道:“归去吃骂,主人定是不肯。”史大汉道:“主人不肯后要如何?
你会事时,便去;你若不去,教你吃顿恶拳。”量酒没奈何,只得且回。
这史弘肇却走去营门前卖漾糜王公处,说道:“大伯,我欠了店上酒钱,没
得还。你今夜留门,我来偷你锅子。”王公只当做耍话,归去和那大姆子说:
“世界上不曾见这般好笑,史憨儿今夜要来偷我锅子,先来说,教我留门。”大
姆子见说,也笑。当夜二更三点前后,史弘肇真个来推大门。力气大,推折了门
抔。走入来,两口老的听得。大姆子道:“且看他怎地?”史弘肇大惊小怪,走
出灶前,掇那锅子在地上,道:“若还破后,难折还他酒钱。”拿条棒敲得当当
响。掇将起来,翻转覆在头上。不知那锅底里有些水,浇了一头一脸,和身上都
湿了。史弘肇那里顾得干湿,戴着锅儿便走。王公大叫:“有贼!”披了衣服赶
将来。地方听得,也赶将来。史弘肇吃赶得慌,撇下了锅子,走入一条巷去躲避。
谁知筑底巷,却走了死路。鬼慌盘上去人家萧墙,吃一滑,攧将下去。地方也
赶入巷来,见攧将下去,地方叫道:“阎妈妈,你后门有贼,跳入萧墙来。”
阎行首听得,教你子点蜡烛去来看时,却不见那贼,只见一个雪白异兽:光闪烁
浑疑素练,貌狰狞恍似堆银。遍身毛抖擞九秋霜,一条尾摇动三尺雪。流星眼争
闪电,巨海口露血盆。阎行首见了,吃一惊。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弯跧蹲在
东司边。见了阎行首,失张失志,走起来唱个喏。这阎行首先时见他异相,又曾
听得哥哥阎招亮说道他有分发迹,又道我合当嫁他,当时不叫地方捉将去,倒教
他入里面藏躲。地方等了一饷,不听得阎行首家里动静。想是不在了,各散去讫。
阎行首开了前门,放史弘肇出去。
当夜过了。明日饭后,阎行首教人去请哥哥阎待诏来。阎行首道:“哥哥,
你前番说史大汉有分发迹,做四镇令公;道我合当嫁他,我当时不信你说。昨夜
后门叫有贼,跳入萧墙来。我和你子点蜡烛去照,只见一只白大虫蹲在地上。我
定睛再看时,却是史大汉。我看见他这异相,必竟是个发迹的人。我如今情愿嫁
他。哥哥,你怎地做个道理,与我说则个?”阎招亮道:“不妨,我只就今日,
便要说成这头亲。”阎待诏知道史弘肇是个发迹变泰底人,又见妹子又嫁他,肚
里好欢喜,一径来营里寻他。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锅子,日里先少了酒钱,
不敢出门;阎待诏寻个恰好,遂请他出来,和他说道:“有头好亲,我特来与你
说。”史弘肇道:“说甚么亲?”阎待诏道:“不是别人,是我妹子阎行首。他
随身有若干房财,你意下如何?”史弘肇道:“好便好,只有三件事,未敢成这
头亲。”阎招亮道:“有那三件事?但说不妨。”史弘肇道:“第一,他家财由
吾使;第二,我入门后,不许再着人客;第三,我有一个结拜的哥哥,并南来北
往的好汉,若来寻我,由我留他饮食宿卧。如依得这三件事,可以成亲。”阎招
亮道:“既是我妹子嫁你了,是事都由你。”当日说成这头亲。回复了妹子,两
相情愿了。料没甚下财纳礼,拣个吉日良时,到做一身新衣服,与史弘肇穿着了,
招他归来成亲。
约过了两个月,忽上司指挥差往孝义店,转递军期文字。史弘肇到那孝义店,
过未得一个月,自押铺已下,皆被他无礼过。只是他身边有这钱肯使,舍得买酒
请人,因此人都让他。
忽一日,史弘肇去铺屋里睡。押铺道:“我没兴添这厮来蒿恼人。”正埋冤
哩,只见一个人面东背西而来,向前与押铺唱个喏,问道:“有个史弘肇可在这
里?”押铺指着道:“见在那里睡。”只因这个人来寻他,有分教史弘肇发迹变
泰。这来底人姓甚名谁?正是:两脚无凭寰海内,故人何处不相逢。
这个来寻史弘肇的人,姓郭,名威,表字仲文,邢州尧山县人。排行第一,
唤做郭大郎。怎生模样?抬左脚,龙盘浅水;抬右脚,凤舞丹墀。红光罩顶,紫
雾遮身。尧眉舜目,禹背汤肩。除非天子可安排,以下诸侯压不得。这郭大郎因
在东京不如意,曾扑了潘八娘子钗子;潘八娘子看见他异相,认做兄弟,不教解
去官司,倒养在家中,自好了。因去瓦里看,杀了构栏里的弟子,连夜逃走。走
到郑州,来投奔他结拜兄弟史弘肇。到那开道营前,问人时,教来孝义店相寻。
当日,史弘肇正在铺屋下睡着,押铺遂叫觉他来道:“有人寻你,等多时。”史
弘肇焦躁,走将起来,问:“兀谁来寻我?”郭大郎便向前道:“吾弟久别,且
喜安乐。”史弘肇认得是他结拜的哥哥,扑翻身便拜。拜毕,相问动静了。史弘
肇道:“哥哥,你莫向别处去,只在我这铺屋下,权且宿卧。要钱盘缠,我家里
自讨来使。”众人不敢道他甚的,由他留这郭大郎在铺屋里宿卧。郭大郎那里住
得几日,史弘肇无礼上下。兄弟两人在孝义店上,日逐趁赌,偷鸡盗狗,一味干
颡不美,蒿恼得一村疃人过活不得。没一个人不嫌,没一个人不骂。
话分两头。却说后唐明宗归天,闵帝登位。应有内人,尽令出外嫁人。数中
有掌印柴夫人,理会得些个风云气候,看见旺气在郑州界上,遂将带房奁,望旺
气而来。来到孝义店王婆家安歇了,要寻个贵人。柴夫人住了几日,看街上往来
之人,皆不入眼。看着王婆道:“街上如何直恁地冷静?”王婆道:“覆夫人,
要热闹容易。夫人放买市,这经纪人都来赶趁,街上便热闹。”夫人道:“婆婆
也说得是。”便教王婆四下说教人知:“来日柴夫人买市。”
郭大郎兄弟两人听得说,商量道:“我们何自撰几钱买酒吃?明朝卖甚的好?”
史弘肇道:“只是卖狗肉。问人借个盘子和架子、砧刀,那里去偷只狗子,把来
打杀了,煮熟去卖,却不须去上行。”郭大郎道:“只是坊佐人家,没这狗子;
寻常被我们偷去煮吃尽了,近来都不养狗了。”史弘肇道:“村东王保正家有只
好大狗子,我们便去对付休。”两个径来王保正门首。一个引那狗子,一个把条
棒,等他出来,要一棒捍杀打将去。王保正看见了,便把三百钱出来道:“且饶
我这狗子,二位自去买碗酒吃。”史弘肇道:“王保正,你好不近道理!偌大一
只狗子,怎地只把三百钱出来?须亏我。”郭大郎道:“看老人家面上,胡乱拿
去罢。”两个连夜又去别处偷得一只狗子,挦剥干净了,煮得稀烂。
明日,史弘肇顶着盘子,郭大郎驼着架子,走来柴夫人幕次前,叫声:“卖
肉。”放下架子,阁那盘子在上。夫人在帘子里看见郭大郎,肚里道:“何处不
觅?甚处不寻?这贵人却在这里。”使人从把出盘子来,教簇一盘。郭大郎接了
盘子,切那狗肉。王婆正在夫人身边,道:“覆夫人,这个是狗肉,贵人如何吃
得?”夫人道:“买市为名,不成要吃?”教管钱的支一两银子与他。郭大郎兄
弟二人接了银子,唱喏谢了自去。
少间,买市罢。柴夫人看着王婆道:“问婆婆,央你一件事。”王婆道:
“甚的事?”夫人道:“先时卖狗肉的两个汉子,姓甚的?在那里住?”王婆:
“道两个最不近道理。切肉的姓郭,顶盘子姓史,都在孝义坊铺屋下睡卧。不知
夫人问他两个,做甚么?”夫人说:“奴要嫁这一个切肉姓郭的人,就央婆婆做
媒,说这头亲则个。”王婆道:“夫人偌大个贵人,怕没好亲得说,如何要嫁这
般人?”夫人道:“婆婆莫管,自看见他是个发迹变泰的贵人,婆婆便去说则个。”
王婆既见夫人恁地说,即时便来孝义店铺屋里,寻郭大郎,寻不见。押铺道:
“在对门酒店里吃酒。”王婆径过来酒店门口,揭那青布帘,入来见了他弟兄两
个,道:“大郎,你却吃得酒下!有场天来大喜事,来投奔你,刬地坐得牢里!”
郭大郎道:“你那婆子,你见我撰得些个银子,你便来要讨钱。我钱却没与你,
要便请你吃碗酒。”王婆便道:“老媳妇不来讨酒吃。”郭大郎道:“你不来讨
酒吃,要我一文钱也没。你会事时,吃碗了去。”史弘肇道:“你那婆子,忒不
近道理!你知我们性也不好,好意请你吃碗酒,你却不吃。一似你先时破我的肉
是狗肉,几乎教我不撰一文;早是夫人教买了。你好羞人,兀自有那面颜来讨钱!
你信道我和酒也没,索性请你吃一顿拳踢去了。”王婆道:“老媳妇不是来讨酒
和钱。适来夫人问了大郎,直是欢喜,要嫁大郎,教老媳妇来说。”郭大郎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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