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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喻世明言-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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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似道又欲行富国强兵之策,御史陈尧道献计,要措办军饷,便国便民,无如
限田之法。怎叫做限田之法?如今大户田连阡陌,小民无立锥之地,有田者不耕,
欲耕者无田。宜以官品大小,限其田数。某等官户止该田若干,其民户止该田若
干。余在限外者,或回买,或派买,或官买。回买者,原系其人所卖,不拘年远,
许其回赎。派买者,拣殷实人户,不满限者派去,要他用价买之。官买者,官出
价买之,名为“公田”,雇人耕种,收租以为军饷之费。先行之浙右,候有端绪,
然后各路照式举行。大率回买、派买的都是下等之田,又要照价抽税入官;其上
等好田,官府自买,又未免亏损原价。浙中大扰,无不破家者,其时怨声载道。
太学生又诗云:“胡尘暗日鼓鼙鸣,高卧湖山不出征。不识咽喉形势地,公田枉
自害苍生。”
贾似道恐其法不行,先将自己浙田万余亩入官为公田。朝中官员要奉承宰相,
人人闻风献产。翰林院学士徐经孙条具公田之害,似道讽御史舒有开劾奏罢官。
又有著作郎陈著,亦上疏论似道欺君瘠民之罪,似道亦寻事黜之于外。公田官陈
茂濂目击其非,弃官而去。又有钱塘人叶李者,字太白,素与似道相知,上书切
谏。似道大怒,黥其面,流之于漳州。自此满朝箝口,谁敢道个“不”字。
似道又立推排打量之法。何为推排打量之法?假如一人有田若干,要他契书,
查勘买卖来历,及质对四址明白。若对不来时,即系欺诳,没入其田,这便是推
排。又去丈量尺寸,若是有余,即名隐匿田数,也要没入,这便是打量。行了这
法,白白的没入人产,不知其数。太学生又有诗云:“三分天下二分亡,犹把山
河寸寸量。纵使一丘添一亩,也应不似旧封疆。”又有人作《沁园春》词云:
“道过江南,泥墙粉壁,右具在前。述何县何乡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
气象萧条。生灵憔悴,经界从来未必然。惟何甚?为官为己,不把人怜。
思量几许山川,况土地分张又百年。西蜀巉岩,云迷鸟道;两淮清野,日警
狼烟。宰相弄权,奸人罔上,谁念干戈未息肩?掌大地,何须经理,万取千焉。”
似道屡闻太学生讥讪,心中大怒!与御史陈伯大商议,奏立士籍:凡科场应
举,及免举人,州县给历一道,亲书年貌世系,及所肄业于历首,执以赴举。过
省参对笔迹异同,以防伪滥。乃密令人四下查访,凡有词华文采,能诗善词者,
便疑心他造言生谤,就于参对时寻其过误,故意黜罢。由是谄谀进身,文人丧气。
时人有诗云:“戎马掀天动地来,荆襄一路哭声哀。平章束手全无策,却把科场
恼秀才。”又有人作《沁园春》词云:
“士籍令行,条件分明,逐一排连。问子孙何习,父兄何业,明经词赋,右
具如前。最是中间,娶妻某氏,试问于妻何与焉?乡保举,那堪着押,开口论钱。
祖宗立法于前,又何必更张万万千?算行关改会,限田放籴;生民凋瘁,膏
血俱朘。只有士心,仅存一脉,今又艰难最可怜。谁作俑?陈伯大附势专权!”
陈伯大收得此词,献与似道。似道密访其人不得,知是秀才辈所为,乘理宗
皇帝晏驾,奏停是年科举。自此太学、武学、宗学三处秀才,恨入骨髓。其中又
有一班无耻的,倡率众人,称功颂德。似道欲结好学校,一一厚酬。一般也有感
激贾平章之恩,愿为之用的。此见秀才中人心不一,所以公论不伸。也不在话下。
却说理宗皇帝传位度宗,改元咸淳。那度宗在东宫时,似道曾为讲官,兼有
援立之恩。及即位,加似道太师,封魏国公。每朝见,天子必答拜,称为师相而
不名。又诏他十日一朝,赴都堂议事;其馀听从自便,大小朝政,皆就私第取决。
当时传下两句口号,道是: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
一日,似道招右丞相马廷鸾,枢密使叶梦鼎,于湖中饮酒。似道行令,要举
一物,送与一个古人,那人还诗一联。似道首令云:“我有一局棋,送与古人奕
秋。奕秋得之,予我一联诗:‘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马廷鸾
云:“我有一竿竹,送与古人吕望。吕望得之,予我一联诗:‘夜静水寒鱼不食,
满船空载月明归。’”叶梦鼎云:“我有一张犁,送与古人伊尹。伊尹得之,予
我一联诗:‘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似道见二人所言,俱有讥讽之意,
明日寻事,奏知天子,将二人罢官而去。
那时蒙古强盛,改国号曰元,遣兵围襄阳、樊城,已三年了。满朝尽知,只
瞒着天子一人而已。似道心知国势将危,乃汲汲为行乐之计。尝于清明日游湖,
作绝句云:“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
个悲?”于葛岭起建楼台亭榭,穷工极巧,凡民间美色,不拘娼尼,都取来充实
其中。闻得宫人叶氏色美,勾通了穿宫太监,径取出为妾,昼夜淫乐无度。又造
多宝阁,凡珍奇宝玩,百方购求,充积如山。每日登阁一遍,任意取玩,以此为
常。有人言及边事者,即加罪责。忽一日,度宗天子问道;“闻得襄阳久困,奈
何?”似道对云:“北兵久已退去,陛下安得此语?”天子道:“适有女嫔言及,
料师相必知其实。”似道奏云:“此讹言,陛下不必信之。万一有事,臣当亲率
大军,为陛下诛尽此虏耳。”说罢退朝。似道乃令穿宫太监,密查女嫔名姓,将
他事诬陷他,赐死宫中。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堪笑当时众
台谏,不如女嫔肯分忧。自宫嫔死后,内外相戒,无言及边事者,养成虏患,非
一朝一夕之故也。
似道又造半闲堂,命巧匠塑己像于其中。旁室数百间,招致方术之士及云水
道人,在内停宿。似道暇日,到中堂打坐,与术士、道人谈讲。门客中献词,颂
那半闲堂的极多,只有一篇名《糖多令》,最为似道所称赏。词云:
“天上摘星班,青牛度关。幻出蓬莱新院宇,花外竹,竹边山。
轩冕倘来间,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间。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
公闲。”
有一术士,号富春子,善风角鸟占。贾似道招之,欲试其术,问以来日之事。
富春子乃密写一纸,封固,嘱道:“至晚方开。”次日,似道宴客湖山,晚间于
船头送客,偶见明日当头,口中歌曹孟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二句。时廖莹
中在旁说道:“此际可拆书观之矣。”纸中更无他事,惟写“月明星稀,乌鹊南
飞”八个字。似道大惊,方知其术神验,遂叩以终身祸福。富春子道:“师相富
贵,古今莫及,但与姓郑人不相宜,当远避之。”原来似道少时,曾梦自己乘龙
上天,却被一勇士打落,堕于坑堑之中,那勇士背心上绣成“荥阳”二字。荥阳
却是姓郑的郡名,与富春子所言相合,怎敢不信?似道自此检阅朝籍,凡姓郑之
人,极力挤排,不容他在位,宦籍中竟无一姓郑者。有门客揣摩似道之意,说道:
“太学生郑隆惯作诗词,讥讪朝政,此人不可不除。”似道想起昔日献诗规谏之
恨,分付太学博士,寻他没影的罪过,将他黥配恩州。郑隆在路上呕气而死。
又有一人善能拆字,决断如神。似道富贵已极,渐蓄不臣之志;又恐虏信渐
迫,瞒不到头,朝廷必须见责,于是欲行董卓、曹操之事。召拆字者,以杖画地,
作“奇”字,使决休咎。拆字的相了一回,说道:“相公之事不谐矣!道是‘立’,
又不‘可’;道是‘可’,又不‘立’。”似道默然无语,厚赠金帛而遣之;恐
他泄漏机关,使人于中途谋害。自此反谋遂沮。富春子见似道举动非常,惧祸而
逃。可谓见机而作者矣。
却说两国夫人胡氏,受似道奉养,将四十年,直到咸淳十年三月某日,寿八
十余方死。衣衾棺椁,穷极华侈,斋醮追荐,自不必说。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扶
柩到台州,与贾涉合葬。举襄之日,朝廷以卤簿送之。自皇太后以下,凡贵戚朝
臣,一路摆设祭馔,争高竞胜。有累高至数丈者,装祭之次,至攧死数人。百
官俱戴孝,追送百里之外,天子为之罢朝。那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送丧
者,都冒雨踏水而行,水没及腰膝,泥淖满面,无一人敢退后者。葬毕,又饭僧
三万口,以资冥福。有一僧,饭罢,将钵盂覆地而去。众人揭不起来,报与似道。
似道不信,亲自来看,将手轻轻揭起,见钵盂内覆着两行细字,乃白土写成,字
画端楷。似道大惊,看时,却是两句诗。道是:“得好休时便好休,开花结子在
绵州。”正惊讶间,字迹忽然灭没不见。似道遍召门客,问其诗意,都不能解。
直到后来,死于木绵庵,方应其语。大凡大富贵的人,前世来历必奇,非比等闲
之辈;今日圣僧来点化似道,要他回头免祸,谁知他富贵薰心,迷而不悟。从来
有权有势的,多不得善终,都是如此。闲话休题。
再说似道葬母事毕,写表谢恩。天子下诏,起复似道入朝。似道假意乞许终
丧,却又讽御史们上疏,虚相位以待己。诏书连连下来,催促起程。七月初,似
道应命,入朝面君,复居旧职。其月下旬,度宗晏驾,皇太子显即位,是为恭宗。
此时元左丞相史天泽,右丞相伯颜,分兵南下,襄、邓、淮、扬,处处告急。贾
似道料定恭宗年少胆怯,故意将元兵消息,张皇其事,奏闻天子,自请统军行边。
却又私下分付御史们上疏留己,说道:“今日所恃,只师臣一人。若统军行边,
顾了襄汉一路,顾不得淮扬;若顾了淮扬一路,顾不得襄汉。不如居中以运天下,
运筹帷幄之中,方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倘师臣出外,陛下有事商量,与何人议之?”
恭宗准奏道:“师相岂可一日离吾左右耶?”
不隔几月,樊城陷了,鄂州破了。吕文焕死守襄阳五年,声援不通,城中粮
尽,力不能支,只得以城降元。元师乘胜南下,贾似道遮瞒不过,只得奏闻。恭
宗闻报,大惊,对似道道:“元兵如此逼近,非师相亲行不可。”似道奏道:
“臣始初便请行边,陛下不许;若早听臣言,岂容胡人得志若此?”恭宗于是下
诏,以贾似道都督诸路军马。似道荐吕师夔参赞都督府军事。其明年为恭宗皇帝
德佑元年,似道上表出师,旌旗蔽天,舳舻千里,水陆并进。领着两个儿子,并
妻妾辎重,凡百余舟;门客俱带家小而行。参赞吕师夔先到江州,以城降元,元
兵乘势破了池州。似道闻此信,不敢进前,遂次于鲁港。步军招讨使孙虎臣,水
军招讨使夏贵,都是贾似道门客,平昔间谈天说地,似道倚之为重,其实原没有
张、韩、刘、岳的本事,今日遇了大战阵,如何侥幸得去?
却说孙虎臣屯兵于丁家洲,元将阿术来攻,孙虎臣抵敌不过,先自跨马逃命,
步军都四散奔溃。阿术遣人绕宋舟大呼道:“宋家步军已败,你水军不降,更待
何时?”水军见说,人人丧胆,个个心惊,不想厮杀,只想逃命,一时乱将起来。
舳舻簸荡,乍分乍合,溺死者不可胜数。似道禁押不住,急召夏贵议事。夏贵道:
“诸军已溃,战守俱难。为师相计,宜入扬州,招溃兵,迎驾海上。贵不才,当
为师相死守淮西一路。”说罢自去。少顷,孙虎臣下船,抚膺恸哭道:“吾非不
欲血战,奈手下无一人用命者,奈何?”似道尚未及对,哨船来报道;“夏招讨
舟,已解缆先行,不知去向。”时军中更鼓正打四更,似道茫然无策。又见哨船
报道:“元兵四围杀将来也。”急得似道面如土色,慌忙击锣退师,诸军大溃。
孙虎臣扶着似道,乘单舸奔扬州。堂吏翁应龙抢得都督府印信,奔还临安。到次
日,溃兵蔽江而下。似道使孙虎臣登岸,扬旗招之,无人肯应者。只听得骂声嘈
杂,都道:“贾似道奸贼,欺蔽朝廷,养成贼势,误国蠹民,害得我们今日好苦!”
又听得说道:“今日先杀了那伙奸贼,与万民出气。”说声未绝,船上乱箭射来,
孙虎臣中箭而倒。似道看见人心已变,急催船躲避,走入扬州城中,托病不出。
话分两头。却说右丞相陈宜中,平昔谄事似道,无所不至,似道扶持他做到
相位。宜中见翁应龙奔还,问道:“师相何在?”应龙回言不知。宜中只道已死
于乱军之中,首上疏论似道丧师误国之罪,乞族诛以谢天下。于是御史们又趋奉
宜中,交章劾奏。恭宗天子方悟似道奸邪误国,乃下诏暴其罪,略云:“大臣具
四海之瞻,罪莫大于误国;都督专阃外之寄,律尤其重于丧师。具官贾似道,小
才无取,大道未闻,历相两朝,曾无一善。变田制以伤国本,立士籍以阻人才。
匿边信而不闻,旷战功而不举。至于寇逼,方议师征。谓当缨冠而疾趋,何为抱
头而鼠窜?遂致三军解体,百将离心。社稷之势缀旒,臣民之言切齿。姑示薄罚,
俾尔奉祠。呜呼!膺狄惩荆,无复周公之望;放兜殛鲧,尚宽《虞典》之诛。可
罢平章军马重事,及都督诸路军马。”
廖莹中举家亦在扬州,闻似道褫职,特造府中问慰。相见时,一言不能发,
但索酒与似道相对痛饮,悲歌雨泣,直到五鼓方罢。莹中回至寓所,遂不复寝。
命爱姬煎茶,茶到,又遣爱姬取酒去,私服冰脑一握。那冰脑是最毒之物,服之
无不死者。药力未行,莹中只怕不死,急催热酒到来,袖中取出冰脑,连进数握。
爱姬方知吃的是毒药,向前夺救,已不及了,乃抱莹中而哭。莹中含着双泪,说
道;“休哭,休哭!我从丞相二十年,安享富贵。今日事败,得死于家中,也算
做善终了。”说犹未毕,九窍流血而死。可怜廖莹中聪明才学,诗字皆精,做了
权门犬马,今日死于非命。诗云:“不作无求蚓,甘为逐臭蝇。试看风树倒,谁
复有荣藤?”
再说贾似道罢相,朝中议论纷纷,谓其罪不止此。台臣复交章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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