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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初刻拍案惊奇-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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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了多少眼泪。
陈大郎是个性急的人,敲台拍凳的怒道:“我晓得,都是那褚敬桥寄甚么鸟
信!是他趁伙打劫,用计拐去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忿气走到褚家。那褚敬
桥还不知甚么缘由,劈面撞着,正要问个来历,被他劈胸揪住,喊道:“还我人
来!还我人来!”就要扯他到官。此时已闹动街访人,齐拥来看。那褚敬桥面如
土色,嚷道:“有何得罪,也须说个明白!”大郎道:“你还要白赖!我好好的
在家里,你寄甚么信,把我妻子、舅子拐在那里去了?”褚敬桥拍着胸膛道:
“真是冤天屈地,要好成歉。吾好意为你寄信,你妻子自不曾到,今日这话,却
不知祸从天上来!”大郎道:“我妻、舅已自来十日了,怎不见到?”敬桥道:
“可又来!我到你家寄信时,今日算来十二日了。次日傍晚到得这里以后,并不
曾出门。此时你妻、舅还在家未动身哩!我在何时拐骗?如今四邻八舍都是证见,
若是我十日内曾出门到那里,这便都算是我的缘故。”众人都道:“那有这事!
这不撞着拐子,就撞着强盗了。不可冤屈了平人!”
陈大郎情知不关他事,只得放了手,忍气吞声跑回曾家。就在崇明县进了状
词;又到苏州府进了状词,批发本县捕衙缉访。又各处粉墙上贴了招子,许出赏
银二十两。又寻着原载去的船家,也拉他到巡捕处,讨了个保,押出挨查。仍旧
到崇明与曾氏共住二十余日,并无消息。不觉的残冬将尽,新岁又来,两人只得
回到家中。欧公已知上项事了,三人哭做一堆,自不必说。别人家多欢欢喜喜过
年,独有他家烦烦恼恼。
一个正月,又匆匆的过了,不觉又是二月初头,依先没有一些影响。陈大郎
猛然想着道:“去年要到普陀进香,只为要求儿女,如今不想连儿女的母亲都不
见了,我直如此命蹇!今月十九日呈观音菩萨生日,何不到彼进香还愿?一来祈
求的观音报应;二来看些浙江景致,消遣闷怀,就便做些买卖。”算计已定,对
丈人说过,托店铺与他管了。收拾行李,取路望杭州来。过了杭州钱塘江,下了
海船,到普陀上岸。三步一拜,拜到大士殿前。焚香顶礼已过,就将分离之事通
诚了一番,重复叩头道:“弟子虔诚拜祷,伏望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
灵感,使夫妻再得相见!”拜罢下船,就泊在岩边宿歇。睡梦中见观音菩萨口授
四句诗道:
合浦珠还自有时,惊危目下且安之。
姑苏一饭酬须重,人海茫茫信可期。
陈大郎飒然惊觉,一字不忘。他虽不甚精通文理,这几句却也解得。叹口气
道:“菩萨果然灵感!依他说话,相逢似有可望。但只看如此光景,那得能勾?”
心下悒怏,那一饭的事,早已不记得了。
清早起来,开船归家。行不得数里,海面忽地起一阵飓风,吹得天昏地暗,
连东西南北都不见了。舟人牢把船舵,任风飘去。须臾之间,飘到一个岛边,早
已风恬日朗。那岛上有小喽啰数目,正在那里使枪弄棒,比箭抡拳,一见有海船
飘到,正是老鼠在猫口边过,如何不吃?便一伙的都抢下船来,将一船人身边银
两行李尽数搜出。那多是烧香客人,所有不多,不满众意,提起刀来吓他要杀。
庞大郎情急了,大叫:“好汉饶命!”那些喽啰听是东路声音,便问道:“你是
那里人?”陈大郎战兢兢道:“小人是苏州人。”喽罗们便说道:“既如此,且
绑到大王面前发落,不可便杀。”因此连众人都饶了,齐齐绑到聚义厅来。陈大
郎此时也不知是何主意,总之,这条性命,一大半是阎家的了。闭着泪眼,口里
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只见那厅上一个大王,慢慢地踱下厅来,将大郎
细看了一看。大惊道:“元来是吾故人到此,快放了绑!”陈大郎听得此话,才
敢偷眼看那大王时节,正是那两年前遇着多须多毛、酒楼上请他吃饭这个人。喽
啰连忙解脱绳索,大王便扯一把交椅过来,推他坐了,纳头便拜道:“小孩儿每
不知进退,误犯仁兄,望乞恕罪!”陈大郎还礼不迭,说道:“小人触冒山寨,
理合就戮,敢有他言!”大王道:“仁兄怎如此说?小可感仁兄雪中一饭之恩,
于心不忘。屡次要来探访仁兄,只因山寨中多事不便。日前曾分付孩儿们,凡遇
苏州客商,不可轻杀,今日得遇仁兄,天假之缘也。”陈大郎道:“既蒙壮土不
弃小人时,乞将同行众人包裹行李见还,早回家乡,誓当衔环结草。”大王道:
“未曾尽得薄情,仁兄如何就去?况且有一事要与仁兄慢讲。”回头会付小喽啰:
宽了众人的绑,还了行李货物,先放还乡。众人欢天喜地,分明是鬼门关上放将
转来,把头似捣蒜的一般,拜谢了大王,又谢了陈大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如飞的开船去了。
大王便叫摆酒与陈大郎压惊。须臾齐备,摆上厅来。那酒肴内山珍海味也有,
人肝人脑也有。大王定席之后,饮了数杯,陈大郎开口问道:“前日仓卒有慢,
不曾备细请教壮士大名,伏乞详示。”大王道:“小可生在海边,姓乌名友。少
小就有些膂力,众人推我为尊,权主此岛。因见我须毛太多,称我做乌将军。前
日由海道到崇明县,得游贵府,与仁兄相会。小可不是铺啜之徒,感仁兄一饭,
盖因我辈钱财轻,义气重,仁兄若非尘埃之中,深知小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
如何肯欣然款纳?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仁兄果为我知己耳!”大郎闻言,又
惊又喜,心里想道:“好侥幸也!若非前日一饭,今日连性命也难保。”又饮了
数杯,大王开言道:“动问仁兄,宅上有多少人口?”大郎道:“只有岳父母、
妻子、小舅,并无他人。”大王道:“如今各平安否?”大郎下泪道:“不敢相
瞒,旧岁荆妻、妻弟一同往崇明探亲,途中有失,至今不知下落。”大王道:
“既是这等,尊嫂定是寻不出了。小可这里有个妇女也是贵乡人,年貌与兄正当,
小可欲将他来奉仁兄箕帚,意下如何?”大郎恐怕触了大王之怒,不敢推辞。大
王便大喊道:“请将来!请将来!”只见一男一女,走到厅上。大郎定睛看时,
元来不别人,正是妻子与小舅,禁不住相持痛哭一场。大王便教增了筵席。三人
坐了客位,大王坐了主位,说道:“仁兄知道尊嫂在此之故否?旧岁冬间,孩儿
每往崇明海岸无人处,做些细商道路,见一男一女傍晚同行,拿着前来。小可问
出根由,知是仁兄宅眷,忙令各馆别室,不敢相轻。于今两月有余。急忙里无个
缘便,心中想道:“只要得邀仁兄一见,便可用小力送还。”今日不期而遇,天
使然也!”三人感谢不尽。那妻子与小舅私对陈大郎说道:“那日在海滩上望得
见外婆家了,打发了来船。姊弟正走间,遇见一伙人,捆缚将来,道是性命休矣!
不想一见大王,查问来历,我等一一实对,便把我们另眼相看,我们也不知其故。
今日见说,却记得你前年间曾言苏州所遇,果非虚话了。”陈大郎又想道:“好
侥幸也!前日若非一饭,今日连妻子也难保。”
酒罢起身,陈大郎道:“妻父母望眼将穿。既蒙壮士厚恩完聚,得早还家为
幸。”大王道:“既如此,明日送行。”当夜送大郎夫妇在一个所在,送小舅在
一个所在,各歇宿了。次日,又治酒相饯,三口拜谢了要行。大王又教喽啰托出
黄金三百两,白银一千两,彩缎货物在外,不计其数。陈大郎推辞了几番道:
“重承厚赐,只身难以持归。”大王道:“自当相送。”大郎只得拜受了。大王
道:“自此每年当一至。”大郎应允。大王相送出岛边,喽啰们己自驾船相等。
他三人欢欢喜喜,别了登舟。那海中是强人出没的所在,怕甚风涛险阻!只两日,
竟由海道中送到崇明上岸,海船自去了。
他三人竟走至外婆家来,见了外婆,说了缘故,老人家肉天肉地的叫,欢喜
无极。陈大郎又叫了一只船,三人一同到家,欧公欧妈,见儿女、女婿都来,还
道是睡里梦里!大郎便将前情告诉了一遍,各各悲欢了一场。欧公道:“此果是
乌将军义气,然若不遇飓风,何缘得到岛中?普陀大士真是感应!”大郎又说着
大士梦中四句诗,举家叹异。
从此大郎夫妻年年到普陀进香,都是乌将军差人从海道迎送,每番多则千金,
少则数百,必致重负而返。陈大郎也年年往他州外府,觅些奇珍异物奉承,乌将
军又必加倍相答,遂做了吴中巨富之家,乃一饭之报也。后人有诗赞曰:
胯下曾酬一饭金,谁知剧盗有情深
世间每说奇男女,何必儒林胜绿林!
卷九宣徽院仕女秋千会清安寺夫妇笑啼缘
卷九宣徽院仕女秋千会清安寺夫妇笑啼缘
诗曰:闻说氤氲使,专司夙世缘。岂徒生作合,惯令死重还。
顺局不成幻,逆施方见权。小儿称造化,于此信其然。
话说人世婚姻前定,难以强求,不该是姻缘的,随你用尽机谋,坏尽心术,
到底没收场。及至该是姻缘的,虽是被人扳障,受人离间,却又散的弄出合来,
死的弄出活来。从来传奇小说上边,如《倩女离魂》,活的弄出魂去,成了夫妻;
如《崔护渴浆》,死的弄转魂来,成了夫妻。奇奇怪怪,难以尽述。
只如《太平广记》上边说,有一个刘氏子,少年任侠,胆气过人,好的是张
弓挟矢、驰马试剑,飞觞蹴鞠诸事。交游的人,总是些剑客、博徒、杀人不偿命
的无赖子弟。一日游楚中,那楚俗习尚,正与相合。就有那一班儿意气相投的人,
成群聚党,如兄若弟往来。有人对他说道:“邻人王氏女,美貌当今无比。”刘
氏子就央座中人为媒,去求聘他。那王家道:“虽然此人少年英勇,却闻得行径
古怪,有些不务实,恐怕后来惹出事端,误了女儿终身。”坚执不肯。那女儿久
闻得此人英风义气,到有几分慕他,只碍着爹娘做主,无可奈何。那媒人回复了
刘氏子,刘氏子是个猛烈汉子,道:“不肯便罢,大丈夫怕没有好妻!愁他则甚!”
一些不放在心上。
又到别处闲游了几年。其间也就说过几家亲事,高不凑,低不就,一家也不
曾成得,仍旧到楚中来。那邻人王氏女虽然未嫁,已许下人了。刘氏子闻知也不
在心上。这些旧时朋友见刘氏子来了,都来访他,仍旧联肩叠背,日里合围打猎,
猎得些獐鹿雉兔,晚间就烹炮起来,成群饮酒,没有三四鼓不肯休歇。一日打猎
归来,在郭外十余里一个村子里,下马少憩。只见树木阴惨,境界荒凉,有六七
个坟堆,多是雨淋泥落,尸棺半露,也有棺木毁坏,尸骸尽见的。众人看了道:
“此等地面,亏是日间,若是夜晚独行,岂不怕人!”刘氏子道:“大丈夫神钦
鬼伏,就是黑夜,有何怕惧?你看我今日夜间,偏要到此处走一遭。”众人道:
“刘兄虽然有胆气,怕不能如此。”刘氏子道:“你看我今夜便是。”众人道:
“以何物为信?”刘氏子就在古墓上取墓砖一块,题起笔来,把同来众人名字多
写在上面,说道:“我今带了此砖去,到夜间我独自送将来。”指着一个棺木道:
“放在此棺上,明日来看便是。我送不来,我输东道,请你众位;我送了来,你
众位输东道,请我。见放着砖上名字,挨名派分,不怕少了一个。”众人都笑道:
“使得,使得。”说罢,只听得天上隐隐雷响,一齐上马回到刘氏子下处。又将
射猎所得,烹宰饮酒。
霎时间雷雨大作,几个霹雳,震得屋宇都是动的。众人戏刘氏子道:“刘兄,
日间所言,此时怕铁好汉也不敢去。”刘氏子道:“说那里话?你看我雨略住就
走。”果然阵头过,雨小了,刘氏子持了日间墓砖出门就走。众人都笑道:“你
看他那里演帐演帐,回来捣鬼,我们且落得吃酒。”果然刘氏子使着酒性,一口
气走到日间所歇墓边,笑道:“你看这伙懦夫!不知有何惧怕,便道到这里来不
得。”此时雷雨已息,露出星光微明,正要将砖放在棺上,见棺上有一件东西蹲
踞在上面。刘氏子摸了一摸道:“奇怪!是甚物件?”暗中手捻捻看,却象是个
衣衾之类裹着甚东西。两手合抱将来,约有七八十斤重。笑道:“不拘是甚物件,
且等我背了他去,与他们看看,等他们就晓得,省得直到明日才信。”他自恃膂
力,要吓这班人,便把砖放了,一手拖来,背在背上,大踏步便走。
到得家来,已是半夜。众人还在那里呼五叫六的吃酒,听得外边脚步响,晓
得刘氏子已归,恰象负着重东西走的。正在疑虑间,门开处,刘氏子直到灯前,
放下背上所负在地。灯下一看,却是一个簇新衣服的女人死尸。可也奇怪,挺然
卓立,更不僵仆。一座之人猛然抬头见了,个个惊得屁滚尿流,有的逃躲不及。
刘氏子再把灯细细照着死尸面孔,只见脸上脂粉新施,形容甚美,只是双眸紧闭,
口中无气,正不知是甚么缘故。众人都怀俱怕道:“刘兄恶取笑,不当人子,怎
么把一个死人背在家里来吓人?快快仍背了出去!”刘氏子大笑道:“此乃吾妻
也!我今夜还要与他同衾共枕,怎么舍得负了出去?”说罢,就裸起双袖,一抱
抱将上床来,与他做了一头,口对了口,果然做一被睡下了。他也只要在众人面
前卖弄胆壮,故意如此做作。众人又怕又笑,说道:“好无赖贼,直如此大胆不
怕!拚得输东道与你罢了,何必做出此渗濑勾当?刘氏子凭众人自说,只是不理,
自睡了,众人散去。刘氏子与死尸睡到了四鼓,那死尸得了生人之气,口鼻里渐
渐有起气来,刘氏子骇异,忙把手摸他心头,却是温温的。刘氏子道:“惭愧!
敢怕还活转来?”正在疑惑间,那女人四肢已自动了。刘氏子越吐着热气接他,
果然翻个身活将起来,道:“这是那里?我却在此!”刘氏子问其姓名,只是含
羞不说。
须臾之间,天大明了。只见昨晚同席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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