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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醒世恒言-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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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擎鹰,争夸豪侠。耍拳走马骨头轻,使棒轮枪心窍痒。自古道:物以类聚。过
迁性喜游荡,就有一班浮浪子弟引诱打合。这时还惧怕父亲,早上去了,至晚而
归。过善一心单在钱财上做工夫的人,每日见儿子早出晚入,只道是在学里,那
个去查考。况且过迁把钱买嘱了送饭的小厮,日逐照旧送饭,到半路上作成他饱
啖,归来瞒得铁桶相似,过善何繇得知?过迁在先生面前,只说家中有事,不得
工夫。过几日间,或去点个卯儿,又时常将些小东西孝顺。那先生一来见他不像
个读书之人,二来见他老官儿也不像认真要儿读书,三来又贪着些小利,总然有
些知觉,也装聋作哑,只当不知,不去拘管他。所以过迁得恣意无藉,家中毫不
知觉。
常言说得好,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不想方长者晓得了,差人上覆过善。过
善不信,想道:“若在外恁般游荡,也得好些银子使费,他却从何而来?况且小
厮日日送饭到学,并不说起不在,那有这事!”又想道:“方亲家是个真诚之人,
必是有因,方才来说,不可不信。”便唤送饭的小厮来问道:“小官人日日不在
学里,你把饭都与那个吃了?”这小厮是个教熟猢猻,便道:“呀!小官人无一
日不在学里,那个却掉这样大谎?”过善只道小厮家是实话,更不再问。到晚间
过迁回来,这小厮先把信儿透与知道。到了房中,过善问道:“你如何不在学里
读书,每日在外游荡?”过迁道:“这是那个说?快叫来,打他几个耳聒子,戒
他下次不许说谎!我那一日不在学里,造这话来谤我!”过善一来是爱子,二来
料他没银使费,况说话与小厮一般,遂信以为实然,更不题起。正是:
因无背后眼,只当耳边风。
过了几日,方长者又教人来说:“太公如何不拘管小官人到学里读书,仍旧
纵容在外狂放?”过善道:“不信有这等事!”即教人在学里去问,看他今日可
在。家人到学看时,果然不见个影儿。问那先生时,答道:“他说家中有事,好
几日不到学了。”家人急忙归家,回复了过善。过善大怒道:“这畜生元来恁地!”
即将送饭小厮拷打起来。这小厮吃打不过,说道:“小官人每日不知在何处顽耍,
果然不到学中,再三教我瞒着太公。”过善听说,气得手足俱战,恨不得此时那
不肖子就立在眼前,一棒敲死,方泄其忿。却得淑女在傍解劝。捱到晚间,过迁
回家,老儿满肚子气,已自平下了一半。才骂得一句:“畜生!你在外胡为,瞒
得我好!”淑女就接口道:“哥哥,你这几日在那里顽耍?气坏了爹爹!还不跪
着告罪!”过迁真个就跪下去,扯个谎道:“孩儿一向在学攻书,这三两日因同
学朋友家中赛神做会,邀孩儿去看,诚恐爹爹嗔责,分咐小厮莫说。望爹爹恕孩
儿则个!”淑女道:“爹爹息怒,哥哥从今读书便了。”过善被他一片谎言瞒过,
又信以为实,当下骂了一场,关他在家中看书,不放出门。
隔了两日,有人把几百亩田卖与过善。议定价钱,做下文书,到后房一只箱
内去取银子。开箱看时,吃了一惊。那箱内约有二千馀金,已去其大半。原来过
迁晓得有银在内,私下配个匙钥,夜间俟父亲、妹子睡着,便起来悄悄捵开,
偷去花费。陆续取溜了,他也不知用过多少。当下过善叫屈连天,淑女听得,急
忙来问。见说没了银子,便道:“这也奇怪,在此间的东西,如何失了?爹莫不
记错了,没有这许多?”过善道:“不错!不错!原来这畜生偷我的银子,在外
花费。”即忙寻了一条棒子,唤过迁到来。此时银子为重,把怜爱之情,阁过一
边,不由分说,扯过来,一顿棍棒只打得满地乱滚。淑女负命解劝,将过善拉过
一边,扯住了棒儿。过善喝道:“畜生!你怎样偷的?在那处花费?实说出来,
还有个商量。若一句支吾,定然活活打死!”过迁打急了,只得一一直说,连那
匙钥在裩带上解将下来。气得过善双脚乱跳道:“留你这畜生,总是不肖之子,
被人耻笑!不如早死,到得干净。”又要来打,那时阖家男女都来下跪讨饶。过
善讨条链子,锁在一间空房里去,连这田也不买了,气倒在一个壁角边坐地。这
老儿虽是一时气不过,把儿子痛打一顿,却又十分肉疼。想道:“看他这模样儿,
也不像落莫的,谁道到是个败子!怎地使他回心转意便好?”心下踌躇,无计可
施。淑女劝道:“爹爹,事已至此,气亦无益。只因哥哥年纪幼小,被人诱引,
以致如此。今后但在家中读书,不要放他出门,远着这班人,他的念头自然息了。”
众家人也劝道:“太公关锁小官人,也不是长法。如今年已长大,何不与他完了
姻事?有娘子绊住身子,料必不想到外边游荡,岂不两全其美!”过善见说,深
以为然。两三日后,放其锁禁,又将好言教诲。过迁受了这场打骂,勉强住在家
中,不敢出门。
半月之后,过善择了吉日,叫媒人往方家去说,要娶媳妇过门。方长者也是
大富之家,妆奁久已完备,一诺无辞。到了吉期,迎娶来家。那过善素性俭朴,
诸事减省,草草而已。且说过迁初婚时,见浑家面貌美丽,妆奁富盛,真个日日
住在家中,横竖成双,全不想到外边游荡。过善见儿子如此,甚是欢喜。过了几
时,方氏归宁回去。过迁在家无聊,三不知闪出去,寻着旧日这班子弟,到各处
顽耍。只是手中没有钱钞使费,不能恣意。想起浑家箱笼中必然有物,将出旧日
手段,逐一捵开搜寻去撒漫。使得手滑了,连衣饰都把来弄得罄尽。不一日,
浑家归来,见箱笼俱空,叫苦不迭。盘问过迁时,只推不知,夫妻反目起来。过
善闻知,气得手足麻冷,唤出儿子来,一把头发揪翻,乱踢乱打。这番连淑女也
劝解不住了。过善喝道:“只道你这畜生改悔前心,尚有成人之日。不想原复如
是,我还有甚指望!不如速死,留我老性命再活几日!”见旁边有个棒槌,便抢
在手,劈头就打。吓得淑儿魂不附体,双手扳住臂膊哭道:“爹爹!别件打犹可,
这东西断然使不得的!”方氏见势头利害,心中惧怕,说道:“公公请息怒,媳
妇没不多几件东西,不为大事。”过善方才放手。淑女劝父亲到房中坐下,告道:
“爹爹只有一子,怎生如此毒打?万一失手打坏,后来倚靠何人?”过善道:
“这畜生到底不成人的了,还指望倚靠着他?打死了也省得被人谈耻。”淑女道:
“自古道:败子回头便作家。哥哥方才少年,那见得一世如此!不争今日一时之
怒,一下打死,后来思想,悔之何及!”过善被女儿苦劝一番,怒气少息。欲要
访问同游这班人,告官惩治,又怕反用银子,只得忍耐。
自此之后,过迁日日躲在房里,不敢出门,连父亲面也不敢见。常言道:偷
食猫儿性不改。他在外边放荡惯了,看着家中,犹如牢狱一般,那里坐立得住。
过了月馀,瞒着父亲,悄悄却又出去。浑家再三苦谏,全不作准。欲要向过善说
知,又见打得利害,不敢开口,只得到与他隐瞒。过迁此时身边并无财物,寡闯
了几日,甚觉没趣。料道家中决然无处出豁,私下将田产央人四处抵借银子,日
夜在花街柳巷、酒馆赌坊迷恋,不想回家。方氏察听得实,恐怕在外学出些不好
事来,只得告知过善。过善大惊道:“我只道这畜生还躲在房里,元来又出去了!”
埋怨方氏道:“娘子,这畜生初出去时,何不就说,直至今日方言?”方氏道:
“因见公公打得利害,故不敢说。”过善道:“这样不肖子,打死罢了,要他何
用!”当下便差人四下寻觅。淑儿姑嫂二人,反替他担着愁担子,将棍棒之类,
预先都藏过了。早有人报知过迁,过迁量得此番归家,必然锁禁,不能出来,索
性莫归罢!遂请着妓者藏在闲汉人家取乐。觉道有人晓得,即又换场。一连在外
四五个月。这些家人们虽然知得些风声,那个敢与小主人做冤家,只推没处寻觅。
过善愈加气恼,写一纸忤逆状子,告在县里。却得闲汉们替过迁衙门上下使费,
也不上紧拿人。
常言道:水平不流,人平不言。这班闲汉替过迁衙门打点使钱,亦是有所利
而为之。若是得利均分,到也和其光而同其尘了。因有手迟脚慢的,眼看别人赚
钱,心中不忿,却去过老面前搬嘴,说:“令郎与某人某人往来,怎样嫖赌,将
田产与某处抵银多少,算来共借有三千银子。”把那老儿吓得面如土色,想道:
“畜生恁般大胆,如此花费,能消几时!再过一二年,连我身子也是别人的了。”
问道:“如今这畜生在那里?”其人道:“见在东门外三里桥北堍下老王三家。
他前门是不开的,进了小巷,中间有个小小竹园,便是他后门。内有茅亭三间,
此乃令郎安顿之所。”过善得了下落,唤了五六个家人跟随,一径出东门,到三
里桥,分付众人,在桥下伺候:“莫要惊走了那畜生,待我唤你们时,便一齐上
前。”
也是这日合当有事,过迁恰好和一个朋友说话,不觉送出园门。作别过了,
方欲转身,忽听得背后吆喝一声:“畜生那里走!”过迁回头一看,原来是父亲,
吓得双脚俱软,寸步也移不动。说时迟,那时快,过善赶上一步,不由分说,在
地下拾起一块大石块,口里恨着一声,照过迁顶门擘将去,咶喇一声响,只道
这畜生今番性命休矣!正是:
地府忽增不肖鬼,人间已少败家精。
这一响,只道打碎天灵盖了。不想过迁后生眼快,见父亲来得凶恶,刚打下
时,就傍边一闪,那石块恰恰中在侧边一堆乱砖上,打得砖头乱滚下来。过迁望
着巷口便跑,不想去得力猛,反把过善冲倒。过善爬起身来,一头赶,一头喊道:
“杀爹的逆贼走了!快些拿住!”众家人听得家长声唤,都走拢来看时,过迁已
自去得好远。过善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叫快赶,赶着的有赏。众人领命,分
头追赶小官人。过善独自个气忿忿地坐在桥上,约有两个时辰,不见回报。天色
将晚,只得忍着气,一步步捱到家里。淑女见父亲馀怒未息,已猜着八九,上前
问其缘故。过善细细告说如此如此。淑女含泪劝道:“爹爹年过五旬,又无七男
八女,只有这点骨血。总虽不肖,但可教诲,何忍下此毒手!适来幸喜他躲闪得
快,不致伤身。倘有失错,岂不覆宗绝祀!爹爹,今后断不可如此!”过善咬牙
切齿恨道:“我便为无祀之鬼也罢!这畜生定然饶他不得!”
不题淑女苦劝父亲。且说过迁得了性命,不论高低,只望小路乱跑。正行间,
背后二人飞也似赶来,一把扯住,定要小官人同回。你道这二人是谁?乃过善家
里义仆小三、小四兄弟。两个领着老主之命,做一路儿追赶小官人,恰好在此遇
见。过迁捽脱不开,心中忿怒,提起拳头,照着小四心窝里便打。小四着了拳,
只叫得一声“阿呀!”仰后便倒,更不做声。小三见兄弟跌闷在地,只道死了,
高声叫起屈来,扭住小官人死也不放。事到其间,过迁也没有主意。“左右是个
左右,不是他便是我,一发并了命罢!”捏起两个拳头,没头没脑,乱打将来。
他曾学个拳法,颇有些手脚,小三如何招架得住,只得放他走了。回身看小四时,
已自苏醒。小三扶他起来,就近处讨些汤水,与他吃了,两个一同回家,报与家
主。别个家人赶不着的,也都回了。过善只是叹气,不在话下。
且说过迁一头走,一头想:“父亲不怀好意了!见今县里告下忤逆,如今又
打死小四,罪上加罪,这条性命休矣!称身边还存得三四两银子,可做盘缠,且
往远处逃命,再作区处。”算计已定,连夜奔走。正是:
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
过迁去有半年,杳无音信,里中传为已死。这些帮闲的要自脱干系,撺掇债
主教人来过家取讨银子。若不还银,要收田产。那债主都是有势有力之家,过善
不敢冲撞,只得缓词谢之。回得一家去时,接脚又是一家来说,门上络绎不绝,
都是讨债之人。过善索性不出来相见。各家见不应承,齐告在县里。差人拘来审
问。县令看了文契,对过善道:“这都是你儿子借的,须赖不得!”过善道:
“逆子不遵教诲,被这班小人引诱为非,将家业荡费殆尽,向告在台,逃遁于外,
未蒙审结。所存些少,止勾小人送终之用,岂可复与逆子还债?况子债亦无父还
之理。”县令笑道:“汝尚不肯与子还债,外人怎肯把银与汝子白用!且引诱汝
子者,决非放债之人,如何赖得?总之,汝子不肖,莫怪别人。但父在子不得自
专,各家贪图重利,与败子私自立券,其心亦是不良。今照契偿还本银,利钱勿
论。银完之日,原契当堂销毁。居中人重责问罪!”过善被官府断了,怎敢不依。
只得逐一清楚,心中愈加痛恨。到以儿子死在他乡为乐,全无思念之意。正是:
种田不熟不如荒,养儿不肖不如无。
话休烦絮。且说过善女儿淑女,天性孝友,相貌端庄,长成一十八岁,尚未
许人。你道恁样大富人家,为甚如此年纪犹未议婚?过善只因是个爱女,要觅个
嗻女婿为配,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拣择了多少子弟,没个中意的,蹉跎
至今。又因儿子不肖,越把女儿值钱,要择个出人头地的,赘入家来,付托家事,
故此愈难其配。
话分两头。却说过善邻近有一人,姓张,名仁,世代耕读,家颇富饶。夫妻
两口,单生一子,取名孝基,生得相貌魁梧,人物济楚,深通今古,广读诗书。
年方二十,未曾婚配。张仁正央媒人寻亲,恰好说至过家。过善已曾看见孝基这
个丰仪,却又门当户对,心中大喜道:“得此子为婚,我女终身有托矣!”张仁
是个独子,本不舍得赘出。因过善央媒再三来说,又闻其女甚贤,故此允了。少
不得问名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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