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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醒世恒言-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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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读书。文秀因日夜思念父母兄长,身子虽居河南,那肝肠还挂在苏州,那有心
情看到书上。眼巴巴望着褚长者往下路去贩布,跟他回家。谁知褚长者年纪老迈,
家道已富,褚妈妈劝他弃了这行生意,只在家中营运。文秀闻得这个消息,一发
忧郁成病。褚长者请医调治,再三解劝。约莫住了一年光景,正值宗师考取童生。
文秀带病去赴试,便得入泮。常言道:福至心灵。文秀入泮之后,到将归家念头
撇过一边,想道:“我如今进身有路了,且赶一名遗才入场。倘得侥幸连科及第,
那时救父报仇,岂不易如翻掌!”有了这般志气,少不得天随人愿,果然有了科
举,三场已毕,名标榜上。赴过鹿鸣宴,回到家中拜见父母,喜得褚长者老夫妻
天花乱坠。那时亲邻庆贺,宾客填门,把文秀好不奉承。多少富室豪门,情愿送
千金礼物聘他为婿。文秀一心在父亲身上,那里肯要。忙忙的约了两个同年,收
拾行李,带领仆从起身会试。褚长者老夫妻直送到十里外,方才分别。在路晓行
夜宿,非止一日,到了京都,觅个寓所安下。也是天使其然,廷秀、文秀兄弟恰
好作寓在一处,左右间壁,时常会面。此时居移气,养移体,已非旧日枯槁之容
了。然骨韵犹存,不免睹景思形。只是一个是浙江邵翼明贵介公子,一个是河南
褚嗣茂富室之儿,做梦也不想到亲弟兄头上。不一日,三场已毕,同寓举人候榜,
拉去行院中游串,作东戏耍。只有邵、褚二人,坚执不行。褚嗣茂遂于寓中,治
贴邀请邵翼明闲讲,以遣寂寞。两下坐谈,愈觉情热。嗣茂遂问:“邵兄何以不
往曲中行走?莫非尊大人家训严切?”翼明潸然下泪,答道:“小弟有伤心之事,
就是今日会试,亦非得已,况于闲串,那有心情!只是尊兄为何也不去行走?如
此少年老成,实是难得。”嗣茂凄然长叹道:“若说起小弟心事,比仁兄加倍不
堪。还仗仁兄高发,替小弟做个报仇泄恨之人。”翼明见话头有些相近,便道:
“你我虽则隔省同年,今日天涯相聚,便如骨肉一般,兄之仇,即吾仇也。何不
明言,与小弟知之?”嗣茂沉吟未答。连连被逼,只得叙出真情。才说得几句,
不待词毕,翼明便道:“原来你就是文秀兄弟,则我就是你哥哥张廷秀!”两下
抱头大哭,各叙冒姓来历。且喜都中乡科,京都相会。一则以悲,一则以喜。分
明久旱逢甘雨,赛过他乡遇故知。莫问洞房花烛夜,且看金榜挂名时。
春榜既发,邵翼明、褚嗣茂俱中在百名之内。到得殿试,弟兄俱在二甲。观
政已过,翼明选南直隶常州府推官,嗣茂考选了庶吉士,入在翰林。救父心急,
遂告个给假,与翼明同回苏州。一面写书打发家人归河南,迎褚长者夫妻至苏州
相会,然后入京,不题。弟兄二人离了京师,由陆路而回。到了南京,廷秀先来
拜见邵爷,老夫妻不胜欢喜。廷秀禀道:“兄弟文秀得河南褚长者救捞,改名褚
嗣茂,亦中同榜进士,考选庶吉士,与儿同回,要见爹爹。”邵爷大惊道:“天
下有此奇事,快请相见!”家人连忙请进。文秀到了厅上,扯把椅儿正中放下,
请邵爷上坐,行拜见之礼。邵爷那里肯要,说道:“岂有此理!足下乃是尊客,
老夫安敢僣妄?”文秀道:“家兄蒙老伯收录为子,某即犹子也,理合拜见!”
两下谦让一回,邵爷只得受了半礼。文秀又请老夫人出来拜见。邵爷备起庆喜筵
席,直饮至更馀方止。次日,本衙门同僚知得,尽来拜访。弟兄二人以次答拜。
是日午间小饮,邵爷问文秀道:“尊夫人还是向日聘在苏州?还是在河南娶的?”
文秀道:“小侄因遭家难,尚未曾聘得。”邵爷道:“原来贤侄还没有姻事。老
夫不揣,止有一女,年十六岁了。虽无容德,颇晓女红。贤侄倘不弃嫌,情愿奉
侍箕帚。”文秀道:“多感老伯俯就,岂敢有违!但未得父母之命,不敢擅专。”
廷秀道:“爹爹既有这段美情,俟至苏州,禀过父母,然后行聘便了。”邵爷道:
“这也有理。”正话间,只听得外边喧嚷。教人问时,却是报邵爷升任福建提学
佥事。邵爷不觉喜溢于面,即吩咐家人犒劳报事的去了。廷秀弟兄起身把盏称贺。
邵爷道:“如今总是一路,再过几日同行何如?”廷秀道:“待儿辈先行,在苏
州相候罢!”邵爷依允。
次日,即雇了船只,作别邵爷,带领仆从,离了南京。顺流而至,只一日已
抵镇江。吩咐船家,路上不许泄漏是常州理刑,舟人那敢怠惰。过了镇江、丹阳,
风水顺溜,两日已到苏州,把船泊在胥门马头上。弟兄二人只做平人打扮,带了
些银两,也不教仆从跟随,悄悄的来到司狱司前。望见自家门首,便觉凄然泪下。
走入门来,见母亲正坐在矮凳上,一头绩麻,一边流泪。上前叫道:“母亲,孩
儿回来了!”哭拜于地。陈氏打磨泪眼,观看道:“我的亲儿,你们一向在那里
不回?险些想杀了我!”相抱大哭。二子各将被害得救之故,细说一遍。又低低
说道:“孩儿如今俱得中进士,选常州府推官,兄弟考选庶吉士。只因记挂爹妈,
未去赴任,先来观看母亲。但不知爹爹身子安否?”陈氏听见儿子都已做官,喜
从天降,把一天愁绪撇开,便道:“你爹全亏了种义,一向到也安乐。如今恤刑
坐于常熟,解审去了,只在明后日回来。你既做了官,怎的救得出狱?”廷秀道:
“出狱是个易事,但没处查那害我父子的仇人,出这口恶气。”文秀道:“且救
出了爹爹,再作区处。”廷秀又问道:“向来王员外可曾有人来询问?媳妇还是
守节在家,还是另嫁人了?”陈氏道:“自你去后,从无个小厮来走遭。我又且
日逐啼哭,也没心肠去问道。到是王三叔在门首经过说起,方晓得王员外要将媳
妇改配,不从,上了吊救醒的。如今又隔年馀,不知可能依旧守节?我几遍要去,
一则养娘又死,无人同去;二则想他既已断绝我家,去也甘受怠慢,故此却又中
止。你今只记他好处,休记他歹处。总使媳妇已改嫁,明日也该去报谢。”廷秀
听了这话,又增一番凄惨,齐答道:“母亲之言有理!”廷秀向文秀道:“爹爹
又不在此,且去寻一乘轿子来,请母亲到船上去罢!”文秀即去雇下。陈氏收拾
了几件衣服,其馀粗重家火,尽皆弃下。上了轿子,直到河口下船。可怜母子数
年隔别,死里逃生,今日衣锦还乡,方得相会。这才是:兄弟同榜,锦上添花;
母子相逢,雪中送炭。
次早,二人穿起公服,各乘四人轿,来到府中。太爷还未升堂,先来拜理刑
朱推官。那朱四府乃山东人氏,父亲朱布政与邵爷却是同年。相见之间,十分款
洽。朱四府道:“二位老先生至此,缘何馆驿中通不来报?”廷秀道:“学生乃
小舟来的,不曾干涉驿道,故尔不知。”朱四府道:“尊舟泊在那一门?”廷秀
道:“舟已打发去了,在专诸巷王玉器家作寓。”朱四府又道:“还在何日上任?”
廷秀道:“尚有冤事在苏,还要求老先生昭雪,因此未曾定期。”朱四府道:
“老先生有何冤事?”廷秀教朱爷屏退左右,将昔年父亲被陷前后情节,细细说
出。朱四府惊骇道:“原来二位老先生乃是同胞,却又罹此奇冤!待太老先生常
熟解审回时,即当差人送到寓所,查究仇家治罪!”弟兄一齐称谢。别了朱四府,
又来拜谒太守,也将情事细说。俗语道:官官相为。见放着弟兄两个进士,莫说
果然冤枉,就是真正强盗,少不得也要周旋。当下太守说话,也与朱四府相同。
廷秀弟兄作谢相别,回到船里。对兄弟道:“我如今扮作贫人模样,先到专诸巷
打探,看王员外如何光景。你便慢慢随后衣冠而来。”商议停当。廷秀穿起一件
破青衣,戴个帽子,一径奔到王员外家来。
且说赵昂二年前解粮进京,选了山西平阳府洪同县县丞。这个县丞,乃是数
一数二的美缺,顶针捱住。赵昂用了若干银子,方才谋得。在家守得年馀,前官
方满,择吉起身。这日在家作别亲友,设戏筵款待。恰好廷秀来打探,听得里边
锣鼓声喧,想道:“不知为甚恁般热闹?莫不是我妻子新招了女婿么?”心下疑
惑。又想道:“且闯进去看是何如。”望着里边直撞,劈面遇见王进。廷秀叫声:
“王进那里去?”王进认得是廷秀,吃了一惊,乃道:“呀,三官一向如何不见?”
廷秀道:“在远处顽耍,昨日方回。我且问你,今日为何如此热闹?可是玉姐新
招了丈夫么?”王进在急忙间,不觉真心露吐,乃道:“阿弥陀佛!玉姐为了你,
险些送了性命,怎说这话!”廷秀先已得了安家帖,便道:“你有事自去。”王
进去后,竟望里面而来。到了厅前,只见宾客满座,童仆纷纭。分开众人,上前
先看一看,那赵昂在席上扬扬得意,戏子扮演的却是王十朋《荆钗记》。心中想
道:“当日丈人赶逐我时,赵昂在旁冷言挑拨,他今日正在兴头上,我且羞他一
羞。”便捱入厅中,举着手团团一转,道:“列位高亲请了!”廷秀昔年去时,
还未曾冠。今且身材长大,又戴着帽子,众亲眷便不认得是谁。廷秀覆身向王员
外道:“爹爹拜揖!”终须是旦夕相见的眼熟,王员外举目观看,便认得是廷秀,
也吃一惊。想道:“闻得他已死了,如何还在?”又见满身褴褛,不成模样,便
道:“你向来在何处?今日到此怎么?”廷秀道:“孩儿向在四方做戏,今日知
赵姨夫荣任,特来扮一出奉贺。”王员外因女儿作梗,不肯改节,初时员外到有
个相留之念,故此好言问他。今听说在外做戏,恼得登时紫垞了面皮,气倒在椅
上,喝道:“畜生!谁是你的父亲?还不快走!”廷秀道:“既不要我父子称呼,
叫声岳丈何如?”王员外又怒道:“谁是你的岳丈?”廷秀道:“父亲虽则假的,
岳父却是真的,如何也叫不得?”赵昂一见廷秀,已是吓勾,面如土色,暗道:
“这小杀才已绑在江里死了,怎生的全然无恙?莫非杨洪得了银子放走了,却来
哄我?”又听得称他是姨夫,也喝道:“张廷秀!那个是你的姨丈?到此胡言乱
语!若不走,教人打你这花子的孤拐!”廷秀道:“赵昂!富贵不压于乡里,你
便做得这蚂蚁官儿,就是这等轻薄。我好意要做出戏儿贺你,反恁般无礼!”赵
昂见叫了他的名字,一发大怒,连叫家人快锁这花子起来。那时王三叔也在座间,
说道:“你们不要乱嚷,是亲不是亲,另日再说。既是他会做戏,好情来贺你,
只当做戏子一般,演一出儿顽顽,有何不可,却这般着恼!”推着廷秀背道:
“你自去扮起来,不要听他们。”众亲戚齐拍手道:“还是三叔说得有理!”将
廷秀推入戏房中,把纱帽员领穿起,就顶王十朋《祭江》这一折。廷秀想起玉姐
曾被逼嫁上吊,恰与玉莲相仿,把胸中真境敷演在这折戏上,浑如王十朋当日亲
临。众亲鼻涕眼泪都看出来,连声喝采不迭。只有王员外、赵昂又羞又气。
正做之间,忽见外面来报,本府太爷来拜常州府理刑邵爷、翰林院褚爷。慌
得众宾客并戏子,就存坐不住,戏也歇了。王员外、赵昂急奔出外边,对赍帖的
道:“并没甚邵爷、褚爷在我家作寓。”赍帖的道:“邵爷今早亲口说寓在你家,
如何没有?”将帖子撇下道:“你们自去回覆!”竟自去了。王员外和赵昂慌得
手足无措,便道:“怎得个会说话的回复?”廷秀走过来道:“爹爹,待我与你
回罢!”王员外这时,巴不得有个人儿回话,便是好了,见廷秀肯去,到将先前
这股怒气撇开,乃道:“你若回得甚好。”看他还穿着纱帽、员领,又道:“既
如此,快去换了衣服。”廷秀道:“就是恁般罢了,谁耐烦去换!”赵昂道:
“官府事情,不是取笑的。”廷秀笑道:“不打紧!凡事有我在此,料道不累你。”
王员外道:“你莫不风了?”廷秀又笑道:“就是风了,也让我自去,不干你们
事!”只听得铺兵锣响,太守已到。王员外、赵昂着了急,撇下廷秀,躲进去了。
廷秀走出门前,恰好太守下轿,两下一路打恭,直到茶厅上坐下攀谈。吃过两杯
茶,谈论多时,作别而去。有诗为证:谁识毗陵邵理刑,就是场中王十朋?太守
自来宾客散,仇人暗里自心惊。
却说玉姐日夕母子为伴,足迹不下楼来。那赵昂妻子因老公选了官,在他面
前卖弄,他也全然不理。这一日,外边开筵做戏,瑞姐来请看戏,玉姐不肯。连
徐氏因女儿不愿,也不走出来瞧。少顷,瑞姐见廷秀在厅前这番闹炒,心下也是
骇异。又看见当场扮戏,故意跑进来报道:“妹子,好了!你日逐思想妹夫,如
今已是回了,见在外边扮戏!”玉姐只道是生这话来笑他,脸上飞红,也不答应。
徐氏也认是假话,不去采他。瑞姐见他们冷淡,又笑道:“再去看妹夫做戏!”
即便下楼。不一时丫鬟们都进来报,徐氏还不肯信,亲至遮堂后一望,果是此人。
心下又惊又喜,暗叹道:“如何流落到这个地位?”瑞姐道:“母亲,可是我说
谎么?”徐氏不去应他,竟归楼上说与女儿。玉姐一言不发,腮边珠泪乱落。徐
氏劝道:“儿!不必苦了,还你个夫妻快活过日。”劝了一回,恐王员外又把廷
秀逐去,放心不下,复走出观看。只见赵昂和瑞姐望里边乱跑,随后王员外也跑
进来。你道为何?原来王员外、赵昂,太守到时,与众宾客俱躲入里边。忽见家
人报道:“三官陪着太守坐了说话。”众人通不肯信,齐到遮堂后张看,果然两
下一递一答说话。王员外暗道:“原来这冤家已做官了,却乔妆来哄我。懊悔昔
时错听了谗言,将他逐出。幸喜得女儿有志气,不曾改嫁,还好解释。不然,却
怎生处?只是适来又伤了他几句言语,无颜相见,且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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